天闕十一年的暮春,八百裡秦川桃花嬌豔,綠柳飄絲,正是踏馬遊春的好時節。
長安西郊的皇家馬球場,一場蹴鞠比賽激戰正酣……
強烈的身體對抗激發出的雄性荷爾蒙,不帶一絲虛假,全憑血性。年輕的軀體,狂野的力量,在一次又一次的纏鬥中,碰撞、衝擊、追逐、糾纏……熱血沸騰,撩人心弦。
為首的白衣小將甚是惹眼,容貌俊俏,身姿矯健,汗水滴落在硬朗外凸的美人骨上,背部肌肉緊繃,隨著被浸濕的衣衫,高高隆起,若隱若現,隨著腳下輾轉騰挪,張弛有力,線條分明,展現出蓬勃的力量感。
正待人愣神之際,迅若奔雷,妙傳助攻,隊友心有靈犀,乾拔跳射,百步穿楊,精準入欄。
看台上好似漫不經心的小娘子們,團扇遮麵,閒聊打趣,實則暗自欣賞,心中大讚:好一個勾人心魂的狐狸精美人兒~
不知是哪位娘子喃喃自語間,竟癡迷讚出了聲,引來一片探尋的目光,卻也不帶鄙夷。畢竟嘛,美人兒誰能不愛呢?
建安帝李沅酷愛蹴鞠,就在半月前降下旨意,將攜太子宗親與吐蕃使臣擊鞠決勝,以壯國威,臣民可往,天下同樂。
這下整個長安城炸開了鍋,帝都的權貴嬌客們,紛紛裁衣描妝,攜奴帶婢,終是趕上了這春日第一波的熱鬨時興景兒。
而此時,通往長安的官道上,一輛驢拉的布篷車緩緩前行,軸轂發出吱吱呀呀摩擦聲,同周圍的熱鬨興致很是不同。布篷外的車轅上,坐著一位中年美婦人,臉色愁苦,滿是遮也遮不住的旅途風塵,更不時撩起衣襟,擦拭眼角流下的淚珠。
車篷內伸出一個頭來,正是這美婦人的二女兒。女孩年芳十四,生的好一副豐滿的麵龐,映襯著高挽烏雲般的發髻,愈顯得唇紅齒白,麵如玉琢。
她有幾分頑皮地趴在母親肩頭:“娘,你怎麼又抹眼淚了,快看!帝都好生熱鬨呀啊,我們離開了並州那個受氣的破家,你應該高興才是。”
“二娘,你還是個孩子啊,哪知道人生的艱辛。"楊氏歎口氣,“隻可恨你那兩個沒心肝的堂兄,你父親逝世不足一年,霸占財產不說,還變著法兒欺負咱孤兒寡母,害得咱們一家三口有家難回,背井離鄉,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呦。”說著,眼淚又忍不住簌簌而下。
“娘您彆難過了”二娘伸出小手,溫柔的拭母親臉上的淚水,眼神堅定:“咱們來投奔姨媽也未見得是壞事,等女兒長大了,定要狠狠教訓兩個壞堂兄,給娘出了這口惡氣。”
“二娘,淨說些孩子話,咱娘三個如今在長安能不能活下去還難說呢。”楊氏麵容愁苦,想到今後三人如何生計,越發的憂愁。
說起這母女三人,籍並州人士,賀家在當地也是頂頂有名的名門望族,賀老爹更是白手起家的一代傳奇。
賀老爹出身寒門,家中父親哥哥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正趕上前朝戾帝統治時期,戾帝在位時,貪圖享樂,喜歡大搞基建,橫征暴斂,到處修建離宮彆館,百姓民怨沸騰,苦不堪言。此時,賀老爹卻眼快心活,吃苦肯乾,看準商機,靠販運木材生意,在這普通人吃都吃不飽的亂世裡徹底發了家。
但在“士、農、工、商”的身份製度下,商人注定是最底下的一類人,賀老爹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了一條“又富又貴”的路,投資造反!
這個想法著實大膽,賀老爹卻敢想敢乾,經過一番權衡和思考,在眾多豪強勢力中,最終選擇力挺先皇想當皇帝的決心。
這個選擇足以改變賀家所有人的命運,成則大富大貴,敗則人頭落地。於是賀老爹給先皇獻兵書、獻瑞符,還把自己積累的財富都投入到招兵買馬上,鼓勵族人從軍,補充到先皇的隊伍裡,最終,賀老爹賭贏了。
先皇當了皇帝後,論功行賞,賀老爹雖然沒有赫赫戰功,但是他一直在補充軍需,妥妥的是一位“後勤勞模”,因此也成為開國謀功之臣,加封為應國公。
先皇陛下感覺賀老爹人實在不錯,便成全其誌向,親自做媒,娶了名門世家之女,楊氏做妻子,可謂強強聯合,徹底改變了命運。
受這樣一位父親的影響,二娘從小性情開朗,通曉兵法,果敢剛毅,善於洞察,隻可惜天不假年,世事無常,向來身強體壯、精神奕奕的賀老爹,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傷寒中,走到了人生的儘頭,未及留下隻言片語。
賀老爹過世後的國公府無兒子繼承,在這個尊父從夫的大家長宗族社會製度下,賀家被堂哥謀了爵位,霸了財產,楊氏不得已,帶著兩個女兒,上長安帝都,投奔做了如今陛下楊妃的親妹妹。
正在母女二人說話間隙,迎麵傳來了一陣急促雜遝的馬蹄聲,走近看,隊伍竟有百餘來人,個個高頭大馬,甲胄奇偉,蕩起的塵土遮天蔽日。車夫手忙腳亂地要將車拐向路邊,還未等他將驢車移動半尺,一匹快馬已同驢車撞個正著,“哐”的一聲,驢車側翻在路邊,把楊氏母女三人全都顛出了車外。
待那飛揚的塵土漸漸消散,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家人赫然現身。那匹馬在原地打了個旋,方才勒住疆繩,止住了馬蹄。
二娘直起身子,站穩腳跟,抬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剛要開口理論,目光掃到眼前這人衣著不凡,氣質高貴而偉岸,心下揣測應是朝廷的官員,到嘴邊的責罵之語便又咽了回去,轉而嬌嗔道:“你這人,怎麼不長眼睛啊!”
馬上的人輕盈地躍下馬來,態度竟是出奇地和藹,關切地問道:“小娘子可有損傷?”
“哼,我是無甚,若是摔壞了我娘,你賠得起嗎?”二娘一邊說著,一邊將楊氏攙扶起來,“娘,您怎麼樣?”
“娘沒事。”楊氏輕聲答道。
二娘又趕忙去扶大姐,所幸眾人皆是有驚無險。
那官人見此情形,放下心來“沒有摔傷就好。”
“那你就這麼白撞了?怎麼也得給個說法!”二娘腦袋一揚,雙手叉腰,毫不示弱。
官人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她,這才驚覺眼前的少女宛如天仙下凡,眉眼口鼻的搭配恰到好處,身姿婀娜,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比畫中的美人還要動人幾分,不禁微微咽了下口水,說道:“你且說說,想要怎樣的說法?”
未等二娘回應,一隊快馬疾馳而來,為首的一人飛身下馬,正是禦前大將軍李勤。隻見他神色慌張地奔至那官人身邊,急切地說道:“陛下,讓您受驚了,臣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二娘等人聽聞此言,這才知曉方才與當今聖上相撞了,頓時嚇得趕緊跪倒在地。
二娘惶恐地說道:“民女不知聖上駕臨,衝撞了聖駕,民女死罪。”
楊氏等人,也是急忙驚慌扣首。
建安帝見狀,卻笑了起來,還不忘打趣二娘:“你這小娘子,方才還索要說法,現在可還敢要?”
建安帝轉頭對李勤說:“是朕撞翻了她們的車。把你帶著的銀子,給她們一錠,算是朕的補償。”李勤忙掏出一錠約有十兩的白銀,遞給二娘:“小姑娘,給,拿著。”
“民女不敢。”二娘再是大膽,哪敢收受這等賞賜。
李勤見她不接,便將銀錠輕輕丟在地上,而後翻身上馬,與建安帝一道策馬揚鞭,絕塵回城而去。
二娘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隻見建安帝在打馬飛奔之際,還回過頭來,眼中滿含笑意地看了她一眼。二娘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失落之感,仿若失了魂般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久久地凝望著遠方,眼神中透著一絲悵惘。
大姐見妹妹呆呆立在原地,半是打趣,半是嘲笑地:“怎地,二妹妹的魂被陛下勾走了啊?豈非想要進宮做娘娘不成?”
二娘轉過頭來,像是一隻鬥架的公雞:“咋?這一撞說不定就是緣分哩!我怎就不能進宮做娘娘做妃子呢?”
“好了,好了,彆鬥嘴了。快趕路吧,說不定你姨媽都等急了。”楊氏見女兒們還在吵嘴,想到今日要見的人,切不可耽誤了正事,趕忙催促兩個女兒上車。
長安城
長安城以朱雀門大街為界,全城以南北方向的朱雀大街作為中軸線,東西兩側整齊排列著數目與麵積相等的坊市,城內百業興旺、宮殿參差毗鄰,這座擁有100萬人口的大都市,對外顯示著它的勃勃生機。龍首原上,大明宮的建立,更是彰顯著王朝統治者的超然地位。
建安帝的寵妃楊妃,也就是楊氏的親妹妹,在西坊的一條幽靜小巷中,為姐姐一家置下了一處小巧的院落。此時,她帶著貼身侍從已在院中等候多時,姐姐和外甥女們卻遲遲未到,她不禁有些焦急起來。
姐姐生性柔軟,又逢喪夫奪產,令人擔憂。姐姐無子傍身,宗族上書,提出旁支男丁繼承爵位,她即使身為陛下的妃子,礙於世家禮法,也是無濟於事。
楊妃對身旁一眉目清秀的小侍從吩咐道:“二明子,你到朱雀門去迎迎她們,可彆是走錯路了。”
“諾。”二明子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院門。
小侍從剛走沒多久,楊氏的驢車便緩緩駛到了院門口。車夫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院門,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
二明子見狀,小跑回來問道:“你們可是並州賀家的車架?”
楊氏趕忙走上前應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