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劍(1 / 1)

“到了。怎麼樣,這裡風景不錯吧。”秋露白停在一處山間穀地。

平整的土地上,純白滿天星兀自生長,連綿成茫茫細雪,步入其中,有清香撲鼻。

穀地正中矗立著一棵千年合歡樹,旁生枝乾上,一掛古舊秋千輕輕搖晃。

“師尊,那架秋千是?”江乘雪一眼注意到樹上秋千,問道。

“這個啊……”秋露白行過花海,抬手撫上秋千座椅。

木質座椅經過風吹雨打,色澤暗淡了不少,但因人為的靈力加固,不至於腐朽。

她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裡了。

“師妹,彆整天冷著臉,笑一個嘛~”

幼時的沈畫嵐左手晃著新做的秋千板,右手背在身後,手上細小的傷口已悄悄結痂。

“你看,我給你做了個秋千,之後我們的秘密基地就有東西可玩啦。”

她那時是怎麼回答的?

“為什麼要來這裡?我今日劍法還沒練完呢。”幼時的秋露白木著臉道。

“小姑奶奶,求您彆念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沈畫嵐故作浮誇地掏掏耳朵,“俗話說得好,隻學習不玩耍,聰明孩子也變傻。”

“您就看在我這麼辛苦做秋千的份上,賞臉陪我玩會唄。”

沈畫嵐終於把秋千掛好,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秋千簡陋,僅由一塊木板並兩根麻繩組成,木板邊緣削的歪歪扭扭,麻繩不知是從哪個角落弄來的,上麵還有沒洗乾淨的灰。

兩者組合,像是把香蕉強行接在蘋果上,看著滑稽,實際上也一點不牢固。

這手工能力,也是難為他了。

“那好吧。”她向來爭不過他,認命般坐上座椅。

背後覆上另一個人的手,推力襲來,秋千向前劃出半圓弧線。

弧線越劃越圓,她的雙腳逐漸脫離地麵,直衝碧霄。

視線被天藍占滿。她在最高處放開一隻手,擋在眼前,藍色透過指縫漏下,小巧手掌蓋住了大半天空。

天穹儘在掌控中。

“師妹,你終於笑了。”

秋千緩緩停下,秋露白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嘴角已掛上淡淡淺笑。

轉頭,沈畫嵐目光如水,紺紫狐眸彎出好看的弧度。

“師尊?”

眼前,已換了另一張青澀臉龐,墨色桃花眸清澈明亮,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沒什麼,小時候玩過的秋千罷了。”秋露白不欲多說,“明明上次已經叫他拆掉了,都舊了……”

後麵這句聲音低得聽不見。

江乘雪耳力極佳,道:“他?是沈師叔嗎?”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他默默低下頭,手指攥著衣角,“我小時候都是一個人過,若是能早點認識師尊該有多好。”

她目光放空,並未聽清他說的話,隨口回道:“啊,還好吧。”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沈畫嵐的關係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江乘雪往她身邊靠近一步,與她並肩站著,“師尊,我們今天來這裡是賞景嗎?”

對了,她怎麼忘了這茬。

秋露白想起了來時目的,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柄劍。

劍身冷白,觸感極涼,日光下泛著冰藍光華,一看就是極品。

“此劍名為霜華,冰屬性,正合你用。”她把霜華劍交給徒兒。

秋露白又道:“你的本命劍一事不急,緣分到了自然會有,這柄劍可先作過渡。”

待江乘雪將劍滴血認主後,她將人領到平曠處,道:

“今日我便授你清平劍訣,這是我玉清門門徒的入門劍法。”

“唯有將基礎劍法演練萬遍,心中有劍,才能在此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劍法。”

她拿出自己的潮音劍,雙腿下蹲,身體後躬,彙聚全身力量,向前刺出一劍。

這一劍沒有用任何靈力,僅僅隻是前刺一個動作,在她手中卻現出萬鈞之力,千軍萬馬勢不可當。

“清平劍訣第一式,至簡。”

秋露白目光鼓勵地注視徒兒,“你來試試吧。”

她這徒兒極品冰靈根,引氣入體、靈力控製皆不在話下,習劍應當也能進益迅速、舉一反三吧。

江乘雪學著她的動作,下蹲、躬身、前刺,一氣嗬成。

每個動作都堪稱完美複刻,就是最嚴苛的長老在此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最終刺出的劍勢也如劈山填海——劈到手了般戛然而止。

秋露白微微蹙眉,怎麼會這樣?

她習劍時也沒遇到過動作對了,效果半點沒有的情形。

“你沉下心去感受力量的流轉,眼睛平視前方,把全身力量彙聚於劍尖,再試一次。”

她又示範了一次,動作更緩,用力均勻,力圖將每個細節展示到位。

“好的,師尊。”

江乘雪又刺出一劍,這次倒是有了力度,卻用力過猛,他整個人踉蹌一步,險些摔倒。

“小心!”秋露白立刻伸手去扶,將他虛虛圈在身前。

“抱歉師尊,是我太笨了,這麼簡單的劍法都學不好。”

他有些自責,手臂泄去了力氣垂在身側,語氣明顯低落下來。

原來他也有不擅長的領域麼?

“沒事,剛開始這樣很正常,雖說是第一式,想要真正學會也不容易。”她不想打擊徒兒學習的信心,安慰道。

江乘雪好轉了些,道:“我自己一直找不到發力的感覺,能請師尊帶著我做一遍,看看是哪裡出問題了嗎?”

他抬起握劍的手,平舉至身前,把自己持劍的姿勢全然展示給她。

“好。”秋露白欣然同意。

因為他伸直了手臂,她自然拉近距離,頭部緊挨著他的肩膀。

他肩部線條流暢優美,她下巴抵著柔軟的衣物,耳朵蹭過他鬢邊碎發,泛起些微麻癢。

太近了,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冰雪的清冽氣息。

近距離下,秋露白一眼看出對方握著劍柄的手勢有問題。

於是,她伸手覆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半裹住他的手,向上旋轉半圈,調整到正確的位置。

而後,她肩部發力,就著這個姿勢帶著他向前遞出一劍,劍鋒淩厲,劃出破空聲。

劍氣帶起陣風襲來,地上的滿天星被卷起,飄起一場花雨。

二人的黑發交織相纏,再分不清你我。

萬籟俱寂,流光躊躇。

“師尊,是這樣麼?”江乘雪率先打破了寧靜。

他反客為主,背部肌肉發力,牽拉手臂,帶動她的手又向前刺出一劍。

這一劍力度正好,隨著劍勢,他們周圍竟落下簌簌飛雪,雪片落在他的微翹的睫毛上,又在顫動間抖落。

“沒什麼攻擊力,讓師尊見笑了。”他語調微微上揚。

“不錯。”秋露白真心為徒兒的進步高興。

在完成劍招的基礎上有所創新,現在沒有攻擊力都無妨。

等以後靈力漸長,小雪就能變成暴風雪,不愁難把敵人凍成冰疙瘩,動也動不了,哈。

她大受鼓舞,又把清平劍訣剩下幾式一一傳授,在她手把手的示範下,他學得很快。

紅日西垂,清秀少年練完了劍,倚在合歡樹乾上小憩,霞光從四周籠罩而下,為他周身蒙上一層柔光。

四目相對,他黑潤的眸子如一汪深潭,誘人沉溺。

“師尊,我們……”

“師妹,我終於找到你了。”遠處傳來不速之客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穀間。

江乘雪話音一滯,眉頭緊皺。

秋露白回頭,見沈畫嵐穿了身靛藍長袍,提著個紅漆食盒,踏碎滿地霞光而來。

“到處都沒看到你,我隻能來這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在這。”

沈畫嵐自動忽略了在場第三人,自來熟地走到合歡樹前,從袖中掏出餐墊鋪在地上。

“喏,我帶了你愛吃的梅花凍賠罪,百寶街陳家酒樓的,老味道。”

他打開食盒,被小心嗬護的梅花凍形態完整,凝膠狀的半透明果凍中懸著紅梅六七瓣,口感清爽微甜。

大紅底盤上,梅花凍擺盤錯落有致,紅白成襯,令人胃口大開。

“師兄,我都辟穀了。”秋露白目光從甜點上移開,滑向他忙裡忙外的身影。

他總是這樣,每次惹到她就拿吃的賠罪。

偏偏她就吃這套。

“誒,吃的是無辜的,可不興浪費食物啊。”沈畫嵐盤腿坐下,率先叉起一個梅花凍送入口中,白玉耳墜隨風輕晃。

他換了個新耳墜?白玉比翡翠更配他些。

秋露白晃了晃腦袋,把目光重新聚焦於美食上。

美食誘惑在前,沒有猶豫的道理,先吃再說。

她也沒顧上其他,麵對沈畫嵐席地而坐,用木製小叉叉起晶瑩梅花凍,送進口中細細咀嚼。

先是果凍的爽滑,而後梅瓣的清甜劃過舌尖,豐富了味道的層次感,混在一起儘數碎在口腔內。

清涼爽口,果然是小時候的味道。

江乘雪獨自站在一旁,指尖扣入樹乾中,頭撇向斜下方,睫羽垂下一片陰影。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快步走來。

“師尊,我可以嘗一個嗎?”江乘雪挨著師尊坐下,小心翼翼問道。

“啊,抱歉,我剛吃完最後一個。”秋露白麵露歉意。

江乘雪看著比臉還乾淨的食盒,柔聲道:“師尊,我看寄春院也有梅花,下次,我做給你吃吧。”

“誒,你也會做這個嗎?”她瞳孔微微放大。

這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好少年?

“嗯,小時候到處幫人做工,各種手藝都會些。”他笑得溫暖,仿佛那個從小摸爬滾打的人不是自己。

“你徒兒這麼厲害?這可是陳家酒樓的獨門手藝,用料配比那叫一個不傳之秘。”沈畫嵐插話,一邊熟練地收好食盒。

明明是誇讚的話,從他嘴裡說出卻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沈畫嵐抬起眸子,定睛望來,“從小到大,師妹隻愛這家的梅花凍。”

忽地,他上身湊近,紺紫狐眸在眼前逐漸放大,溫熱的氣息掃過麵龐,指尖眼見就要觸到她的嘴角。

“師妹,你嘴角沾上梅花瓣了。”

秋露白下意識向後縮了下,躲開了他的指尖。

他頓了下,又自然坐回去,遞來一方柔軟白棉帕,帕子右下角用紅線細細繡著“嵐”字。

她尷尬接過,擦去嘴角梅瓣,正欲把帕子交回。

“沒事,不必還了。”沈畫嵐嘴角蕩開一個笑容。

“師尊,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敘舊了。”江乘雪眼眸低垂,身形單薄,莫名顯得楚楚可憐。

“怎麼了,不會呀。”秋露白聞言側首,眸光落在他身上。

他緩緩起身,目光黏在她身上,輕聲開口,“師尊,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沒做,我先回寄春院等您。”

“好,那你先回,我很快就回來。”她溫柔一笑,目送徒兒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穀儘頭,秋露白才回過頭來。

對麵,沈畫嵐臉上保持著剛才的微笑,聲音微啞,一字一句道:“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事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