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像是血色的。
穆良朝渾身也是血色的,她費力地抬起滿目瘡痍的手,拭了拭被黃沙掩埋的眼,一雙丹鳳眼比平日凸出了不少,雙眼充血,血似乎是想破眼流出。
亂風卷起漫天的黃沙,從下至上,比武場的一切都迷糊地,淩亂地,癲狂地在半空徘徊,旋轉。
一道帶著濃重恨意與殺意的劍光破開血紅色的靜謐,徑直朝著穆良朝襲來。
穆良朝反應不及,伴隨著一道來自遙遠的,不知何處的尖叫聲:“去死吧!”
好痛……好痛……她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放進熔爐裡燃燒,血液在沸騰跳動,炙熱感是接近於絕望的最後的狂歡。
強烈的眩暈感緊接而至,她閉上眼。
再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祥和的比武場,比武場上蔚藍的天,靜靜矗立著的石柱,鋪在地上的黃沙與血紅的天,癲狂的石柱,漫天的黃沙不停交替浮現。
穆良朝頭疼欲裂,趔趄地向後退了幾步。
“穆良朝?喂!到底還比不比啊?是不是怕了?不過,我的修為早就超過你了,怕了也是情有可原。”一道不遠不近的傳入她的耳中。
她漸漸清醒了些,她想起來了。
今日是歸雲宗門大比的日子,此刻正是她與師弟的一場比試。
比試剛開始,她便陷入了先前的場景中,那裡的她被殺了!
這是她穿進以修真界為背景的書的第十八年,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說短,她自穿來這個世界便躺平了,一天到晚,不是睡覺就是服藥。
說長,長到她已經將劇情忘了大半,不過她的角色的死期她倒是沒怎麼忘。她有大把的時間睡覺,之前也經常夢到死,因為覺得離自己還很遙遠,也從不放在心上。
但這次,她卻有了危機來臨前的慌張,她的心臟直到現在仍是撲通撲通狂跳。
原書裡她死在第十八歲,也就是今年。是在一場宗門大比上,來自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界的女二指名道姓向她宣戰,原因不明,但不出所料地,她死在了女二的刀上。
時間對,地點對……
她的心臟跳得更快了,像是要蹦出來似的。
“我認輸。”穆良朝果斷地收起劍,向師弟抱拳。
她一身白衣,清冷的眸子裡不沾染絲毫的汙穢,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不悲不喜。
“這就讓我不戰而勝了?我還想揍你一頓呢,”師弟吊兒郎當地瞅著穆良朝,裝模作樣地歎了聲,“沒意思沒意思,”走下了比武場。
穆良朝也走了下去。
她要去找師父,師父一定有辦法!
抱著這個想法,穆良朝一路匆匆忙忙跑出宗門。宗門平日進出都很困難,但在宗門大比期間,她沒受到任何阻攔輕而易舉溜了出去。
宗門山下的一個小鎮名曰拂花鎮,拂花鎮與一般的鎮不儘相同,它是修真與凡間的交界處,鎮上不僅有凡人,更有散修。誰也不阻礙著誰。
她的師父在是個散修,在鎮上開了個藥鋪,凡人了來給凡人看,散修來了給散修看。
穆良朝下了宗門就爭分奪秒直奔藥鋪。很可能晚了一秒,她就有性命之憂。
要去師父的藥鋪還要穿過一條小巷,小巷平日雖有些昏暗,但今日卻格外幽暗。
穆良朝朝裡麵探頭,一股混合著潮濕,腐爛,血腥的氣味撲麵而來,還穿來陣陣陰颼颼的風,她不由打了個抖索。
饒是如此,她依舊鼓起勇氣,試探著向裡麵走去,她的每一步都落得很穩重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驚動些什麼。
越往前走,每一步,冷意都加深了。
陡然間,穆良朝呼吸頓住,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後背。
什麼東西拽住了她的腿!
她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向下移,直到,她看見,那是一雙沾滿鮮血的手。
那雙手很白皙,鮮血的出現格外醒目。
手的主人倒在地上,靈氣微弱,渾身鮮血淋漓,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肉,一身黑衣四分五裂,有的裂成一長條,嵌進傷口深處。
“救我。”他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聲音沉悶。
穆良朝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救下他。
一麵是自己隨時可能遭遇不測,一麵又是活生生的人。
還沒等她多加考慮,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她的思緒。
腳步聲聽著沉重整齊,同時還伴著些兵器碰撞的聲音。
來者不善!一些不好的念頭湧上心頭,她頓時將這位倒在血泊中的道友與那嘈雜的腳步聲聯係在一起,極有可能是來抓捕道友的追兵,她不能見死不救。
眼看著腳步聲將近,穆良朝來不及多做思考,用力扯住道友的衣領,拖到了一處死角。
那處死角僅僅是從外向內看是發現不了的,穆良朝隻能祈禱他們彆進來。
被她拖進死角的道友一動不動,她此刻才得以看清道友的麵孔。
他閉著的眼睛不安分地顫抖著,嘴唇蒼白,最該有紅色的地方偏偏失去了顏色。這時,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做夢似的,呢喃道:“今日,我——本就會死,可是我——絕——不允許——事情——按照原本的——走”
他的話斷斷續續的,可是一字一句還是被穆良朝聽得清清楚楚。
穆良朝細細咀嚼著他的話,難道他是和自己一樣,穿進了這本書裡,並且在原書裡應該死在這一天?
想明白後,穆良朝雖然還在為腳步聲所擔心,但更多的,她好開心,是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十八的所未曾有過的開心。
淚水止不住地湧上穆良朝的眼睛,而後滴在了她的白衣上。
現在她確定了,她一定要救下她的同鄉!
腳步聲已經來到了巷子前,停了下來。一切都靜悄悄的,唯有幾隻耗子在灰蒙蒙的巷子裡穿梭時發出的聲響。
但並沒有按穆良朝所想的那般,隻是在巷子口張望,而是走了進來。
“你們就在此處,我前去探查。”
一個人的腳步聲咚,咚,咚……伴隨著穆良朝心臟撲通,撲通,撲通。
她已經緊張到了極點,那人再往前幾步就會發現他們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抓起一隻在身邊亂竄的耗子,猛地起身,朝那人扔去。
也不回頭,背上同鄉就跑:“同鄉,我們走!”
耗子隻轉移了那人一下的注意力,很快就反應過來,氣勢洶洶地下達命令:“給我追!”眾追兵朝著穆良朝追去。
穆良朝情急之下忘了一件事,她向來是不與人直接接觸的,接觸會導致她的靈力不受控製的被接觸者吸收,這也是她為什麼總是服藥。
當在她意識到背上的同鄉在吸收她的靈力時,她頓時感到有些絕望。
她本就虛弱,背上還背了個人,師父的藥鋪定是到不了了,於是一不做二不休調轉了方向,朝著距離她最近的一處府邸奔去。
那府邸車馬盈門,鑼鼓喧天,入目皆是喜慶的紅色,不難看出是在辦喜事。這正好給了穆良朝機會,她順著賓客混了進去。
“大娘,借過,借過。”
“也不看著點,啊!你這小姑娘背上怎麼背著個死人?!”
“沒死沒死,這位大爺,麻煩讓一些。”
“這是啥子東西啊?”
雖然還是引起了一些注意,但這些聲音很快被埋沒在了賓客的喧囂聲中。
她偷偷溜進了一件房,看起來是庖屋,有佳肴,有鍋有碗有瓢盆,還有一堆柴火。
她將同鄉從背上放了下來,同鄉吸收了穆良朝的靈力後,明顯有所恢複。
“你救了我。”同鄉冷不丁地開口,嚇了穆良朝一條。
“對,那群追兵就是來追你的吧,你怎麼了?”她怕直接和同鄉相認會嚇到他,於是很含蓄地問道。
同鄉點了點頭,卻沒有回答她。
“我們目前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那群追兵會不會發現我們逃到這了,不過你放心,送佛送到西,我不會給你丟在這裡的。”
穆良朝從柴火堆裡拾起些柴火,繼續說道:“在下穆良朝,請問道友如何稱呼?”
“餘靄。”餘靄閉著眼倚靠在牆上,一動不動,隻有唇有氣無力地微微張合。
“幸會,餘靄兄。”
穆良朝將柴火堆在一起,剛準備用靈力點燃柴火。
餘靄忍痛站起身,拉上穆良朝躲進有所遮掩的角落。
“怎麼了?”穆良朝有些不明所以,她也在時刻關注著外麵,卻並沒有發現異常。
餘靄道:“他們來了。”
餘靄的話音剛落下,穆良朝果真聽見了一陣和先前一樣的腳步聲。
追兵直接破門而入,門哐當一下落下,揚起了漫天的灰塵。
“咳咳咳,哎,老大,這有這麼多吃的!咱們不如飽餐一頓再去追捕?”這人聲音很尖銳。
“嗯,弟兄們,放開吃,吃完才有力氣追捕!”為首的很果斷地同意了。
隨後便聽一陣粗魯的碟盤交錯,撕咬咀嚼。
“太好吃了,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了。”為首的打了個嗝,語氣明顯比之前高興了很多,朝門外走去,“弟兄們,吃夠了咱們走!”
聽聞此話,穆良朝鬆了口氣,這次能躲過去,那基本是安全了。
就在此時,穆良朝的腿邊穿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略帶笑容的麵部僵住了,耗子!這聲音可不算小…
果然,為首的停下了腳步,“什麼聲音?”並且朝著聲源處一步步逼近。
穆良朝一麵屏氣凝神,一麵小心翼翼地用手試圖驅趕耗子。
耗子仍在他倆身邊,眼看為首的即將接近。
餘靄用靈氣朝耗子擊了一下,耗子頓時大叫一聲,朝外跑去。
為首的抓住了逃跑的耗子,將耗子提在半空中,“本爺我飽了,這次就放過你,下次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他剛準備把耗子扔下去,尖銳聲音的那位指著耗子道:“老大,你看這是什麼?”
耗子的毛發沾上了血跡,哪怕不算明顯,卻被眼尖的發現了。
屋內突然陷入極度的寂靜中。
這下是徹底完了,穆良朝在角落目睹了全程。
她朝餘靄看了一眼,隨後像是下定決心,拉住餘靄的手:“雖然我本身沒有多少靈力,但我把大部分靈力給你,死馬當活馬醫。”
源源不斷的靈力從穆良朝身子裡湧出,輸向餘靄。
靈力還沒輸完,躲藏處的桌子被一劈兩半,兩人徹底暴露在了追兵眼下。
餘靄擋在穆良朝身前,嘴角強撐著露出笑,迎著傾瀉般湧來的追兵:“來吧,廢物們。”
頓時,靈氣對撞所產生的衝擊震蕩巨大,滿屋裡的鍋碗瓢盆,桌椅廚具砸地的砸地,飛天的飛天。
餘靄原本的血成了暗紅色,又有新的鮮紅的血產生,新傷蓋住舊傷,原本結痂的地方血流不止,身上被捅了好幾個窟窿,血淋淋的。
哪怕有了穆良朝的靈力,但他實在是傷得太重了,他感覺渾身越發無力,連靈力都難以控製了。
穆良朝給餘靄輸送完靈力後,就是個任人宰割的存在了。她眼睜睜看著餘靄被追兵圍攻,自己卻無能為力。
頭很暈,身很冷。
天地仿佛在旋轉不停。
餘靄的身影愈發模糊,所有的一切也愈發模糊了。
她感覺自己僅存的小部分靈力也在流逝,像血一樣,慢慢地流。
難道今日真的是她和餘靄的死期了嗎,像是逃不過的魔咒。
嘈雜的聲音也消失了,在閉眼的最後,她好像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