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來說,這裡麵更多的是昆蟲的屍體。比如在沈硯麵前的這麵牆上,掛滿的就是滿滿的蝴蝶標本。這些蝴蝶所在的牆壁散發著一種極為微暗美麗的熒光,仿佛這些蝴蝶依舊在展翅紛飛,由此留滯下漂亮的影像。
再仔細看去,其實在這些蝴蝶當中,還暗藏著其他的動物——蜘蛛、螳螂、甲蟲。這些其他的昆蟲被藏匿在蝴蝶美麗的翅膀之下,躲藏在陰黑當中看不真切。
剛才那個眯眼的舉動,站在他身後的傅靳年看不見。那麼現在他要看其他地方,就要他假裝困惑似的,去轉動腦袋,仿佛在傾聽任何動靜的模樣。
於是在另外一邊,就能夠看見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器官泡在福爾馬林當中,裡麵出現眼球、腦子、心臟等等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被填塞在小小的罐子當中被禁錮浸泡,呈現最為真實的狀態,死亡與灰敗在這些臟器之上體現出來。
他嘗試著張開嘴巴,說出來的是:“你把我帶到了什麼地方,氣味很奇怪。”
傅靳年的手輕輕搭在沈硯的肩膀上。他推著沈硯繼續往裡麵走,讓沈硯坐在這裡麵的椅子上。
“一個最為接近我、極為私密的地方。”
他的目光看向那麵鋪滿了蝴蝶和昆蟲的牆麵,他幽邃的眼睛在這幽光之下更為深黑難明。他的聲音輕輕的,他說:“一旦有什麼美麗的東西,我都會想儘辦法將它們留滯下來,藏在我這個小小的空間裡麵。”
麵對這麵牆仔細看著,又正巧現在距離這麵牆更近了一些,於是沈硯得以看清這麵牆的最裡麵,被隱藏的根本究竟是什麼——那是沈硯的照片和影像……
一張張、一幅幅貼滿了整麵牆。被昆蟲的陰影遮擋,幾乎看不明晰。在這些陰影裡,全都是沈硯的身影。不明白傅靳年到底是怎麼在他忙碌的工作生活中,還能夠有能力將沈硯反記錄下來,甚至完全沒有被沈硯察覺。
他開始覺得,自己對傅靳年的那些操作,和傅靳年本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傅靳年的聲音依舊從他的身後緩慢地傳遞過來,他說:“你看不見,但我依舊想告訴你,你與最真切的我待在這個房間裡。”
即便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平靜,沈硯卻覺得,有一種什麼情感壓抑在傅靳年的皮囊之下。或許站在他身後的傅靳年臉上,根本沒有再掩蓋那種可以稱之為病態的表情。
於是就更難以想象,他究竟是怎麼帶著那副表情,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話的。沈硯其實能夠聽出來其中隱秘的癡狂,甚至也聽出來,傅靳年在展開手臂等待他擁入他的懷裡——他認為他們是同樣的人。
以同樣癡狂的方式迷戀一個人。他覺得他們這樣的同類,就應該彼此擁抱,所以他就在話語之中透露:我已經展開了雙臂,期待你擁抱上來。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擁有我。
他已經迫不及待向沈硯表露這個心意,所以現在即便沈硯看不見,他也想帶他來接觸他最隱私的心靈之地。來迅速地滿足自己的內心。
沈硯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真的很想對傅靳年說:你想多了,哥們。
但這注定就是一場無解的誤解。不會有人想到,沈硯擁有一個反派係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收集反派值。並未賦予任何情感。
現在沈硯隻想要給自己留後路,他以後還要好好地跟蹤傅靳年、入侵傅靳年的家呢,這些事情還沒做完,其他他一概不考慮。而且這是一本沒有結局的刑偵文,主角查到了跟蹤傅靳年的變態,發現了傅靳年是一個喜歡做慈善的溫和的兒童醫生——一般在這種刑偵文裡,原主就是一個明顯的煙霧彈,很有可能傅靳年是一個小boss。
於是沈硯這個時候還不想招惹他,還不想和他有更為接近的關係。畢竟他也不清楚傅靳年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興趣、幾分殺意。
他也繼續貫徹盲人設定,沒看見這裡麵到底是什麼,隻是說:“我聽不明白。”他也做了一個合理的猜測,“你一直以來這樣關心我、親近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想追求我。但無論是不是,我隻想說,”他繼續用這個理由,冷漠著麵孔說:“我有男朋友。”
果然,傅靳年的氣息稍微遠離而去。他的聲音也依舊顯得平靜,他沒反駁要追求他這件事,他說:“沒關係。我可以做你的情人。”
沈硯的話語出來,注定也會給傅靳年一種疑惑——為什麼不擁抱不應答呢?
或許是愛意的回贈不太足夠吧。所以傅靳年毫不猶豫地說了這句話。
“……”這樣的答案隻會讓沈硯沉默。
沈硯的咽喉凝滯了一下,他說:“不行。”
他感覺到傅靳年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那雙手稍微有些收緊了。然而傅靳年的聲音依舊顯得極為平靜,他說:“好。”
但是這個“好”,到底說的是什麼。沈硯聽不明白,隻有傅靳年自己才知道,這個“好”到底說的是什麼。那雙覆蓋在肩膀上溫涼的手,終於慢慢地撤離,最後傅靳年說:“我將桌子收拾了,就送你回家。”
隨後就聽到傅靳年離開這間房間的腳步聲。從外麵隱約聽到碗筷碰撞的聲響,這讓沈硯稍微放鬆了一點警惕,從而繼續用這雙無神的眼睛繼續將這房間偷偷窺探。
徹底看了一遍之後,會發現這裡麵的,確實都是一些屍體、器官、部件、殘肢。這唯一極具美觀的,還是這一牆的蝴蝶標本。
沈硯覺得有的人會對生物學本來就有著迷戀,會收藏這些東西沒什麼好奇怪的。更何況傅靳年是醫生。隻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合不合法而已,這樣的東西,還不能徹底給傅靳年貼上刑偵文裡小boss的標簽。
所有一切本來就是他自己的猜測而已。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傅靳年終於又重新回來,將他有些發涼的手牽起來。他擔心自己手心冒冷汗這件事會被傅靳年發現,又說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傅先生。”他用這樣的言語再一次拒絕對方的接近。
傅靳年又說:“好。”但是他又繼續牽著沈硯的手不放開。
他被傅靳年牽著走到了門口。沈硯有點生氣了,他說:“傅先生,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這樣的舉動,隻會讓我覺得討厭。”
傅靳年停下了腳步,他轉身過來。他說:“我隻是喜歡你。”
他這次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繼續在努力張開雙臂等待沈硯投入他的懷抱。沈硯看清楚了他的眼神,這雙眼睛裡充滿渴望,仿佛在說明——你長時間跟蹤我、偷走屬於我的東西、入侵我的隱秘空間,難道不是一種對我的喜歡嗎?我也是這樣對待你,想要更接近你,從殘留你氣息的物件上得到慰藉和親密。我們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沈硯正是看清楚了他情緒的底色,看見這眼瞳認真誠摯地凝望過來,他開始懷疑傅靳年其實是有幾分真心實意喜歡著他的。
隻是現在他確實沒有時間想談戀愛的事情,他以後的反派值也還需要從傅靳年這邊獲取,於是就再一次明確地拒絕了他:“傅先生,不要讓我厭煩你。”
傅靳年臉上的所有情緒都消失了。那沉冷漆黑的眼睛看著他,讓沈硯感覺有一種黏糊糊陰冷潮濕的感覺,像是蛞蝓一樣,慢慢地經由他的視線舔過沈硯的臉頰、眼睛、嘴唇。
幾近讓人毛骨悚然。
陰冷濕膩、森然病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表現給盲人狀態下的沈硯的。
他肯定沒有想到沈硯能夠完全看見他的神態,所以這時候,他的聲音依舊聽起來溫柔和善,他說:“對不起。我隻是要送你回家。你現在看不見,不方便行走。”
沈硯繼續假裝對此一無所知,隻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那種陰濕冰冷的眼神,經常會被沈硯察覺到。一旦沈硯要轉頭過去看他,卻又消失不見。一路無話,傅靳年顯得異常安靜。
這種安靜於傅靳年這位慣會偽裝親切的人來說異常詭譎,畢竟很多次,傅靳年在沈硯麵前都顯得話多。如果是真的失明的沈硯,會認為這隻不過是被拒絕而產生的沮喪而導致。
但是沈硯並不是盲人,他看清了所有的一切……
沈硯站在門口,他伸手去敲門。等待謝宸從裡麵開門,如果謝宸不在,他將會掏出鑰匙來摸索著開門,然後徹底進入這扇門,躲避那抹依舊留滯在他軀體上的視線。
還好謝宸在家。
沈硯看見他的臉上出現驚喜的淺笑,應該是看見沈硯能夠平安回來而感覺到高興。但是當看見沈硯身後那個在那麵牆上見到過的男人時,謝宸臉上的這種神色減淡。
這個男人就站在沈硯的身後,樓梯口的聲控燈的燈光從他背後照射下來,讓這個男人的麵容上覆蓋了一層陰影。看不清他的臉。但謝宸那獨特的機敏,已經在告訴他,這個人很危險。
就在他漠然地凝望這個男人時,站在他麵前的沈硯,忽然伸出手來胡亂抓住他的衣襟。這讓謝宸跟隨著他的力道,低下頭去。隨後他們的嘴唇撞在一起。
伴隨這個親吻的,是一聲宛如低喃一樣的歎息:“我好想你……”
這親吻與低喃,在這靜謐的空間內,遽然闖進這個青年的深黑的心靈之地,沉寂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嘭然炸開,像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煙花,讓眼前產生眩目的光。
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親吻,沈硯柔軟濕膩的舌頭滑入了他因為吃驚而微張的嘴唇,熱情而親密地纏繞著這僵硬的舌頭。
那麼他的那雙手,就忍不住扣住沈硯纖瘦的腰身,將他帶到自己的懷裡,也將沈硯帶入這個屋子裡麵去。抬起眼眸來要關門時,正是因為沈硯離開這個男人的身前,屋內的光亮總算能夠照亮他的臉。
於是謝宸就看見那一抹對自己展露的,陰鷙、殘暴、可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