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沈硯一點都不意外聽見徐攸這麼說。
這一次看見徐攸。在他的臉上,就不是那種開朗的神色了,在他這俊逸的麵貌上,完全被一種肅穆和正義所籠罩。
這樣一雙原本時常看著沈硯笑的眼睛,也沒有了那種笑意。顯得極為平靜、機敏。當然還有暫時未被掩藏的晦暗。
晦暗?——沈硯猜想,這一份晦暗,是因為他始終相信沈硯是一個好人,即便童年生活是那麼淒苦悲涼,但徐攸依舊認為,他沈硯還是有一顆純真可愛的心。
於是在那監控裡看見沈硯的身影,經曆過各種心理建設之後,他還是不敢輕信這件事。那麼這份晦暗,到底是因為徐攸想要還他“清白”而致使的正義的陰翳,還是隱約窺見他黑暗一麵所產生的失望的情緒?
沈硯想不明白,但依舊覺得,看見這種晦暗猶疑出現在這位機敏果敢的刑偵文主角的身上,莫名其妙有一種惡趣味的爽感。
於是他故意用自己無神的眼睛看向徐攸所在的位置。
由於站立在彆人的身後,他身軀近乎隱匿在一片漆黑的濃陰裡。展露出來的半張臉顯得蒼白,失去神采的眼瞳,靜默安然地凝望。那麼的脆弱、無辜、冷僻。好像什麼罪惡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在如此美麗而又孤僻的人身上。
【反派值-5。】
“……”
沈硯皺起眉來。
如果不是現在裝盲人,他或許會直接拽著徐攸的衣領暴揍一頓,直接了當地告訴他他就是脾氣不好想揍人就揍人,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他就是明晃晃的反派——但可惜的是,他現在就是盲人狀態。
壓下心中的怒火,他沒有讓自己的表情崩裂,隻說了一句:“好。”這語氣也顯得極為冷漠、低沉。
還沒等沈硯從謝宸的身後出來,徐攸就已經從那邊過來,先握住了沈硯的手臂。他牽著沈硯的手臂,小心翼翼將他從裡麵帶出來。
旁邊的同事看了徐攸一眼。畢竟這位警校天才,其實在與彆人相處時,是顯得傲慢孤高的。很少與彆的人多說什麼話,那麼這份出現在這裡的親密,就會讓他感覺到驚奇。
不過這位同事並不是什麼多話之人,他繼續保持緘默,看見徐攸將那個嫌疑人從裡麵牽出來。這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徐攸聽到身後的同事說:“小天蹲守的那邊有了新情況,需要我過去看看。”
“嗯。”果然這一份淡漠,麵對其他人時就會展露出來。
“等會兒的取證,可能需要你自己去。這位應該……”他的目光往沈硯的眼睛上看了一眼,隻說了一句:“應該不會逃脫。”
徐攸說:“他不會的。”
聽到徐攸這麼篤定這句話,如果不是他現在正在裝盲人,他真的會逃的……隻是沒有太多如果……沈硯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臉上的神態一直都很冷。
徐攸一直扣他反派值這件事,這個世界的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原諒他了。於是這時,沈硯將自己的手從徐攸的手裡冷漠地抽出來,他沒有說什麼,就已經緩慢地上前去扶著樓梯的欄杆。
徐攸應該察覺到了沈硯的情緒,並沒有不依不饒地緊貼過來。而是緊緊跟在沈硯身後,看沈硯一步一步慢慢下著樓梯。
好在沈硯就住在二樓,這個假裝不用太長時間。他聽到徐攸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也感覺到徐攸的視線一直在自己的身上。
沈硯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然而現在他不想聽。
他已經要被煩死了。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徐攸說:“你找不到我的車。我帶著你。”
這一次,他總算有一個更為光明正大的理由,用手攥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極為細瘦,腕骨凸出著,隻用一隻手就能夠將這手腕掌握,還能夠感受到那腕骨摩挲接觸著掌心。沈硯沒有拒絕這次牽引,於是當坐上車之後,沈硯的手腕已經被徐攸那溫熱的體溫沾染,一片溫暖燠熱在那塊肌膚之上。
徐攸沒有著急著開車,他說:“審訊時你說你知道的就足夠了。我會還你清白的。”
沈硯簡直要氣笑了,不過他隻是簡單地重複了一下徐攸話語中的兩個字:“清白?”
“我一直以來都有一種極為正確的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是凶手,也不是壞人。可是好像總是有各種迷霧籠罩在你的身上,我想要將這種迷霧撥開,展露出你最真實純粹的模樣。”
“……”沈硯沉默了一下。
在一些所謂的刑偵文當中,確實會有這樣的情況。
主角向來有一種常人所沒有的直覺,他們憑靠自己的直覺就可以鎖定真凶,憑靠自己的直覺就能夠尋覓線索,甚至不需要極為完美的證據,就能夠認定真凶的身份。
這樣的刑偵文裡麵,一定會有某位配角痛斥主角隻憑靠直覺不講求證據,是身為警察最大的錯誤——現在是沈硯來痛斥他的錯誤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他的這個“極為準確的直覺”,於是在此時,他說:“憑直覺辦案,不是一位警察的優秀品格。”
徐攸的聲音帶著一點笑意,他說:“好,我以後一定會更講求證據。那麼現在我們要回到分屍現場,去將那幾樣物證拿回去。”
沈硯已經不想和他說話了。他一副自以為是、正義凜然的模樣,真的挺讓他頭疼的。甚至確實也真的如他的直覺所感受的,沈硯確實不是凶手。
他隻打算等會兒審訊時,多扔出幾個煙霧彈,也讓徐攸對他的懷疑更加重一點——而不是放任這個家夥一直去做一些無意義的腦補後,繼續扣他反派值了。
徐攸停了車。說明已經到了那個分屍現場。
沈硯以為他要在這等待徐攸一會兒,結果沒想到,徐攸走到這邊來給他開門。他說:“我帶著你一起上去。”
是擔心他會逃跑嗎?沈硯忽然有些熱血沸騰。結果聽見徐攸說:“我比較擔心你的安危。”
“……”還沒等沈硯反應,徐攸已經伸手過來,像剛才那樣握住了沈硯的手腕。現在的沈硯已經氣得沒脾氣了,他對徐攸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表示無奈和妥協。
任由對方牽著他進入了小區,又牽著他上了電梯。
大概是發生分屍凶殺案的原因,即便警方努力封鎖消息,周圍的居民早已經得知了這個信息,所以即便現在是下班、下學的時間,人也少得可憐。整個小區裡幾乎看不到人,顯得格外淒清、寂寥。
徐攸牽著沈硯進了電梯。整個電梯隻有他們兩個人。
沈硯懨懨地盯著電梯上不斷跳動的數字。
然而驟然一下,一聲極為劇烈的聲響傳來,伴隨著巨大的震動,差點讓沈硯沒有站穩。原本跳動的數字停止了。電梯出現故障,停在了第8層。
徐攸以最快的速度按了所有的樓層鍵,也按了警報按鈕。也告訴沈硯:“像我一樣,用脊背和掌心貼著電梯壁,半蹲下。”
其實沈硯是能看得到他的動作的,但說完這句話的徐攸,似乎認為沈硯看不見,就上前來,將沈硯的姿勢擺標準。
他的手再次接觸到沈硯的手腕上,顯得極為滾燙、炙熱。仿佛他的皮囊之下,已然都被澆灌了熔漿,要使得他整個人徹底崩裂。他的呼吸也極為沉重。
沈硯看見徐攸的臉色呈現一種不正常的蒼白,冷汗從他的鬢角滑下。
當他的手去觸碰沈硯的膝蓋,要擺正他的姿勢時,徐攸的膝蓋卻“咚”的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驟然地,他整個人雙膝跪在地上,蜷縮在了沈硯的腳邊。他開始顫抖、呼吸急促、難以發出聲音。
沈硯忽然明白徐攸是怎麼了。
依舊是刑偵文裡的老套路——主角會有PTSD。這種疾病是由於小時候目睹過凶殺案後造成的,被殺死的一定是主角的親人。這篇小說裡的,被殺死的是徐攸的母親。
他被母親關在衣櫃裡,看見母親一點點被殘殺,於是他患了嚴重的應激性障礙和幽閉恐懼症。
此時突然發生這種情況,沈硯有點不知道怎麼辦了。
看見徐攸完全蜷縮在他的腳底,他嘗試著要去摸他一下,也假裝是盲人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而用手去摸索。
然而當他的手即將摸到徐攸的脊背時,徐攸冰冷的手,倏然攥住了沈硯的手。攥得緊緊的。
沈硯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說點什麼,不過很快徐攸的兩隻手,都抱住了沈硯。他終於不再蜷縮著自己的身軀。但依舊跪在他的腳邊,像是抓住浮木一樣,緊緊抱住沈硯的腰身。
那細瘦的腰身,被他的手臂圈住,一點點收緊,仿佛恨不得將自己的軀體,也徹底融入他的軀體裡去。他的腦袋,也埋入那柔軟的腹部,感受腹部因呼吸而出現的起伏。
鼻尖緊緊貼著那衣料,他能夠在這具軀體上,嗅聞到一種甘甜的、美妙的,像是糖果的甜味。驅散了他鼻尖那似乎永遠也驅散不去的、可怕的血腥味。
他那血色而又懼悚的夢,在此時,驟然出現了甜甜的糖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