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聳的城牆佇立在那裡，在大地上投下陰影展示自己的威嚴。白苒與曲瑾懷站在這片威嚴之下狐假虎威，頭碰頭嘀嘀咕咕，時不時地朝著那處突發狀況看一眼，試圖給那兩個渾身泥濘狼狽的兩個家夥施壓。

而不遠處的那個“突發狀況”——被困於麻袋中的那兩個“犯人”，恰巧被他們這一招唬住，一臉絕望地看著他們，等待這兩位他們在城裡從未見過的法官，給他們新的審判結果。

白苒以為自己這種小孩子的姿態會讓麻袋裡那倆大人輕視，還在心中醞釀情緒給自己編造人設和身世來源，沒成想那兩個家夥看到白苒之後，他們眼裡不約而同染上了驚恐，連白苒這感知極差的人都能覺察得到……這就讓事情變得有趣了起來。

本來她想趁熱打鐵，借機嚇唬一下那兩個家夥讓他們聽話，結果曲瑾懷拉著她的衣服，直接把她拽到那兩人聽覺範圍外的地方，一臉心虛好像要坦白什麼。

“說吧，你今天又乾什麼壞事了？”

白苒迅速占領這場談話的高地，居高臨下地看著連飄都矮了一截的曲瑾懷。

曲瑾懷被這麼一問心更虛了，低著腦袋小聲懺悔：“……今天早上我翻公寓過去登記表的時候發現了一則新聞。”

“……什麼新聞？”

“有一家公司包下了不知名的大酒店年會團建，酒店的服務機器人被人從外部駭入，篡改了核心程序。這篇報道說是針對這家公司，但最終導致了三死五傷……一個孩子和兩個公司職員，房間是305。”

曲瑾懷指著麻袋裡那一男一女，雖然新聞上沒有刊登照片，但他們身上那身相同的衣服和工牌，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到，他們是就職於某公司的職工。而這片心相空間則是305住戶的心相空間……是個人都會把他們和那報道聯係在一起。

“進來之前你怎麼不說？”

白苒皺起眉頭，雖然她這一天都耗在麵試上，沒空出來時間好好查查公寓的所屬權變更曆史，但她租下公寓，來到這公寓樓下的時候，就覺得這建築的造型和裝修風格都像個賓館。

尤其是根據三步之外必有解藥原則，這棟公寓裡出現的一切東西，都可能與那些霸占公寓的惡鬼們過去經曆有關。

曲瑾懷這個有組織為任務做背調的家夥，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要是他故意隱瞞情報也就罷了，現在才想起來說……這家夥真是他說的精英？

而曲瑾懷似乎早就知道她會警覺起來，很快就對他的行為做出了解釋。

“因為從種種跡象來說，公寓樓似乎有自己的意誌，我沒辦法判斷它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這報紙並不是管理處發現的，而是被風從大廳裡吹進來……算是喂到嘴邊的消息。我覺得可能有詐，就沒有跟你同步。”

白苒眨眨眼睛接受了這個說法，她歎了一口氣：“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不管公寓丟出來的線索到底是真是假，無論是不是想要誤導我們，隻要它是一根與此相關的線頭，我們就能抓到它的尾巴。”

“抱歉。”

白苒看著曲瑾懷一臉做錯了事十分抱歉的表情，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實驗室中的那些後輩們。

他們有時明明隻是犯了個無傷大雅的小錯，但滿臉都是天塌了的找她來喊救命。

曲瑾懷不是什麼新人，據他自己講是驅魔師裡精英中的精英，做到這一步還如此情緒外放……實屬罕見。

或許是天才的缺陷？

還是他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隱瞞？

她這樣想著，掃了一眼現在萌萌的像個吉祥物似的曲瑾懷，終究是沒生出來什麼氣。

她決定把這話題揭過。

“以後還有什麼事記得跟我說，商量一下再做判斷……彆忘了我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誰跟你是一根繩上拴著的螞蚱了！

曲瑾懷在心中下意識地反駁，卻正中了昨晚他自己丟出的回旋鏢。在意識到白苒在揶揄他後，不知為何他心底的擔憂突然就消失了。

說實話，他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兩個人才剛認識一天，以現在的關係……說難聽點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的交情，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擔憂個什麼。

不過眼下也不是探究這些莫名其妙情緒來源的時候，他們兩個必須先撬開麻袋人的嘴，問清楚這城裡究竟是什麼情況。

畢竟非法入境時，被籠子抓走的“公主”程子賢還等著他們去救呢。

與互相坦白氣氛和諧的自由二人組不同，被晾在城門口土路上的麻袋二人組明明被陽光曬得發燙，連身上黏著的泥漿都快被烤成乾土……可等待那邊消息的煎熬，讓他們如墜冰窟，渾身冒汗。

——至少041是這樣的。

他嘴裡塞著破布，脊背上全是汗，在麻袋裡被搞亂的發型現在黏在臉上，而套在最外麵，他引以為傲的實驗室製服現在也變得狼狽不堪，這根本不應該是他這種天之驕子應有的處境。

都是被046牽連的。

041看了一眼和他同樣像條死魚一樣趴在地上的046，再看一眼不遠處飄在空中的吉祥物和一身病號服的女孩，在心中給046記了一筆。

不過他此時的重點不是算賬，而是關注那邊的動靜。

那神奇的Q版小人帶女孩去的位置實在是巧妙，儘管他聽不到遠處二者的談話，但他們談話的動作和表情完全能給他施加心理壓力……不過也因此，他很快就判斷出了誰掌握著他們生死的話語權，也找到了他們幸存的原因。

——那個手裡拿著棒子的女孩。

原本……原本暴露身份的成年人在被守衛抓住後是會被直接丟到絞肉機裡的，但就當他與046被丟進去之前，那群守衛似乎得到了什麼指令，讓他們兩個僥幸活了下來。

041本以為是實驗室終於意識到他的不可或缺，準備將他召回，然而那群守衛隻是將他與046五花大綁裝進麻袋直接丟到了城外。

那時惶恐占據了041的大腦，他真以為就要這樣在城外被曬成人乾……結果兩個從來沒見過的小孩解開了麻袋口。

那時041就徹底冷靜了下來，然後裝出跟046一樣的絕望表情。

理性點想，他不覺得天天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不敢出門的核心有耍弄人的興致，那他們兩個活下來的理由隻有這個從外麵來的女孩。

實驗室裡一定是觀測到了這個女孩，想讓他作為向導帶他們到實驗室去。

他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獲得他們的信任，然後完成這次考驗重回實驗室。

如果有必要，他會出賣046。

想到這裡，041眼神緊盯著談完話轉身向這邊走的白苒，他鉚足了勁用力發出嗚嗚聲，儘可能地想表現他要說話的欲望。而白苒也不出他所料地滿足了他的願望……但同時她也拿走了046嘴裡塞著的破布，給她鬆了綁。

然後……兩夥人一時無話，麵麵相覷。

太陽在天上打了個哈欠，照著這兩夥大眼瞪小眼的人。

說點什麼呀……你們不應該先謝謝我救了你們，然後我再問你們遭遇了什麼嗎？怎麼不說話，難不成要我先開口？哎呀，我能說點什麼？總不能蠻橫地讓他們道謝！雖然能製造一些壓迫感，但可能會導致直接橋歸橋路歸路……直接問城內情況他們會不會發現我們是外來者？

這女孩怎麼不開口？倒是問點城裡的內容？雖然這小孩天真善良給046鬆綁，但她會不會就是單純地想要當一下童話書裡的英雄，解救一下路上遭遇危險的“村民”，要是就這麼把我們丟在這裡，我豈不是回不了實驗室？

就在白苒與041都在心裡盤算著，醞釀著話術，想要在此次對話中搶占先機又不暴露自己的目的時，坐在一旁還在回神046突然虛著氣音開口了。

“我們……解救同伴失敗了。

“……解救同伴？”白苒轉頭看向曲瑾懷，沒成想，曲瑾懷也在看著她。

雙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愕。

儘管這開場白突兀得要命，但沉默一旦開了口，話題便像決了堤的洪水到處亂跑。

“誰被抓了？”白苒搶先控製這場對話的水流方向，她想知道這事跟程子賢有沒有關係。

“我們的……老師，老師被抓走了！”041瞪了一眼046，順著她的話講出了他早就編好的孩子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國王被黑巫師詛咒了，我們的老師本想去解除黑巫師的詛咒，結果被黑巫師發現囚禁到了城堡裡。”

“所以你們是去救老師的……然後技藝不精被發現就丟出了城？沒有處死？你們可是能威脅到黑巫師的候補誒？”

白苒雖然以“夢裡啥都有”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但這故事的邏輯構成讓她滿眼都是疑惑。

一聽這話，041心中咯噔一下，他意識到白苒並不是城裡那群好糊弄的小孩，絞儘腦汁給自己找補。

結果想了半天他也想不通為什麼，決定裝傻。

“大概因我們是老師的弟子，黑巫師沒有動手？其實我也不知道……”

好在白苒也沒在這話題上計較，她給麵前這位倒黴蛋遞了個台階：“那城裡現在怎麼樣了？”

“黑巫師趕走了城裡的所有成年人，現在城裡隻有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和黑巫師的守衛在城裡。守衛一旦發現在城裡有大人，就會把人抓住，彙報給黑巫師。”

“那你們這……？”

聽到白苒的疑問，041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U盤大小的東西。

“我們這群大人開發出了一款能變成小孩子的道具，但隻能維持23小時，總有一個小時的空檔，所以隻要能夠成功藏一個小時就行。不過那群守衛都沒有腦子，哪怕發現了我們，我們當著他們的麵變成小孩子，那些追過來的怪物也會自動離開。”

“原來你們就是用這東西混進去的。”

“對，我們這些人原本進行得很順利，但入夜之後守衛增多，我們最後還是被守衛發現了。”

懂了，跟36號城裡那些被限製的人工智能一樣，隻能根據數據庫裡的指令做出最基礎的反應。

智能，但又不太智能。

“所以兩位路過的勇士能不能幫我們一下？”041低下頭做出相當謙卑的姿態，“如果能解救老師，解除國王的詛咒，國王一定會給我們賞賜的！”

“倒是可以，我們倆本來也想進去看看。”白苒笑眯眯地伸出手，“不過我們可不能免費幫你們，要是你們達成了目的，國王的賞賜都是我的。”

“……行。”041開始質疑這市麵上到底都在賣什麼兒童邪典，小孩子都變成死要錢的了。

死要錢的白苒才不管這041心裡怎麼想，她一想到那份“賞賜”八成就是能換錢的心相空間核心，笑得陽光燦爛。

“嗯，成交！我叫白苒，怎麼稱呼？”

“我是041。”

“……046。”

聽著這僅有數字的怪名，白苒和曲瑾懷都沒有露出什麼情緒上的破綻。隻是曲瑾懷見白苒又擺出一副死要錢的模樣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雖然剛剛還在心底念叨著他不必擔憂白苒這家夥，但終究是沒忍住這過分奇怪的“本能”，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地提醒。

“他在說謊。”

“我知道，但是，線頭越多，尾巴就越明顯。”

斜陽偏西掛在他們身後，在地上投下了兩道長長的陰影，這影子隨著他們前行的步伐逐漸逼近前方的帶路者。

白苒衷心地希望，前麵的兩個家夥不要被她陰影追上。

不然留下印記，總歸是不好的。

無論是物理的，還是心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