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喻的尖嘯聲隨著怪物的逼近在公寓接待處的大廳回蕩,站在管理處門口的接待台後,白苒發現自它身上流淌下來的並非她所認為的“泥漿”,而是曲瑾懷之前裝神弄鬼的那種黑色霧氣,隻不過比曲瑾懷使用的黑氣更加濃厚和潮濕。
這讓白苒想起了公司那位賞識她的管理層上司辦公室裡常年處於工作狀態的加濕器。
哪怕白苒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心神,不去分辨那古怪的聲音究竟想要向她說些什麼,但其中細碎的竊竊私語依舊順著大廳的地麵,蠕動著攀上了她的鞋麵。她能感受到一些她無法理解的文字正在越過曲瑾懷所說的“淨化”能力,努力在消散前爬上她的身體,試圖侵入她的耳朵住進她的腦子裡。
能在前公司那樣的地方連續三年成為優秀員工,白苒深知“理解就是距離對方更進一步”這個道理,但她的目光隻能緊盯著那漆黑的蠕動的家夥,握緊手裡的擀麵杖。
老實說,白苒也不清楚手裡對公司裡那些怪物頗有成效的擀麵杖是否對麵前的惡鬼也有效,但這是她唯一的依靠。
畢竟……這裡可沒有公司的特派戰鬥員,躲在管理處房間裡的曲瑾懷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阿飄,無論之後發生了怎樣的事情都得靠她自己。
就當她鉚足了一口氣,準備將距離她還有一步的怪物一發入魂地抽在牆上時,它停住了。
伴隨著它停下的動作,那遊蕩在大廳裡刺耳的尖嘯聲也隨之消失。
然後那怪物開口了,說的是人話,聲音中充滿了喜悅。
“是管理員姐姐嗎?”
“是。”鑒於曲瑾懷之前說的住戶合理性和合法性,白苒回答得斬釘截鐵。
“啊,那太好了姐姐,我住在305,之前打電話管理處一直沒人接。”
怪物晃了晃“腦袋”又向前挪了一步,當它發現自己隻比管理處的櫃台高一點點後,乾脆伸出兩隻“手”扒在了管理處的台子上。
“前幾天我來的時候管理處一直沒有人,就在投訴本上留了言,可是你一直沒來……”
“我今天剛入職。”
說完這句話後白苒的腦袋又忍不住發飄,她突然覺得她好像成了RPG遊戲裡的主角,被曲瑾懷這個酒館老板忽悠著去冒險者工會注冊了一個冒險者資格,稀裡糊塗地就踏上了冒險之旅。
而麵前這個冒著黑氣的小東西在白苒的眼裡,它腦袋上就像那個主角剛進新手村時觸發新手引導任務的NPC一樣冒出來了一個歎號。
然後……白苒就看到它腦袋上真的用黑氣組了一個冒號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姐姐你是不是有很多事要處理呀?”
像彆人家小孩一般乖巧的怪物鬆開了扒在台子上的手,然後在身上摸索著,像是要找什麼東西。沒過一會兒,它再次扒上了管理處的台子。
一顆透明糖紙包裹的黃色的硬糖落在了白苒的麵前。
“我的事情還不算太著急,都寫在投訴本上了,姐姐可以明天再處理,注意休息哦。”
它自顧自地說著,擺了擺纏繞黑氣像是Q版幽靈一樣沒有手指的圓手,也不管白苒有沒有回話,接著就順著來時的軌跡,一路尖嘯著磨磨蹭蹭地回房間去了。
白苒握著她的武器目送這位看起來相當友善的惡靈直至公寓大廳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生了鏽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曲瑾懷開了條門縫向外張望。
“走了?”
“走了。”
白苒拽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也顧不上有沒有灰,她在堆在接待前台上那些紙張裡翻找,終於從一打被塗鴉的報紙底下找到了那小鬼說的投訴本。
【管理處的哥哥姐姐你好,我是305的住戶,我們家對門一直在家裡燒紙,最近味道很嗆,我在想是不是通風管道堵了,希望管理員哥哥姐姐能夠幫忙疏通一下通風管道,謝謝你們。】
【另:希望他們家不要再燒紙了,管理員哥哥姐姐能不能想想辦法。】
“還真有投訴本……好像是個小鬼,還知道體貼人,挺有禮貌的。”白苒看著這投訴本上的留言有些感慨。
“彆小看那隻小鬼,能背著那麼厚的汙染還能保持理智,它的實力肯定很強大。”曲瑾懷表情嚴肅並不是開玩笑,“它沒有靠近你可能是察覺到了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白苒將投訴本扔回到前台的桌麵上,她握緊了手裡的擀麵杖疑惑地看向曲瑾懷。
曲瑾懷見她這動作嘴角掛上些笑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不會真以為你能打我是靠這根擀麵杖吧?”
“那不會,我剛才打你用的是報紙卷。”
“……”
曲瑾懷笑不出來了,還有些被一個連門都沒入全靠本能的菜鳥小瞧了的憤怒。然而憤怒歸憤怒,他現在除了在空氣中張牙舞爪和幻化成嚇人的惡鬼外,也沒什麼戰鬥能力……完全沒法證明他是一個強大的驅魔師。
思來想去他決定從情報層麵入手,取得白苒的尊重。於是他拉開了管理處的門,從屋裡飄了到了白苒麵前,在空氣中拉出來一個“黑板”開始給白苒這個菜鳥補課。
“在我們靈能力者眼裡,每個人的魂靈都有自己不同的亮度。活著的人自然是亮的,但一旦接觸到汙染就會逐漸暗淡,時間久了,就會生病,嚴重一些,身體結構都有可能發生改變。”
“汙染是什麼?”白苒配合地將手高高舉起。
“一種泛指,包括負麵情緒,惡念,長期與惡鬼共處等等。”曲瑾懷見她如此好學,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老神在在道,“我之前想要把你嚇出去也是因為怕你在這裡待久了被這裡的環境汙染。”
“那你還真是個好人啊!”
白苒那由衷的感慨讓曲瑾懷在空中閃爍了一下,這可讓白苒發現了他的秘密——這家夥似乎不太習慣於被彆人誇。
魂靈不會臉紅,但總會用一些奇妙的狀態表現她們的情緒,就比如剛剛那小鬼腦袋上的歎號,和曲瑾懷此刻代表害羞的閃爍。
變成生魂狀態沒辦法掩飾情緒的曲瑾懷不爽地嘖了一聲,但他很有職業素養地將剛剛的話題進行了下去。他伸手在虛空中抓了一把,白苒注意到他手上多了一抹黑色的霧氣。
“你看這個。”曲瑾懷將青黑宛如厲鬼的手伸向了白苒,“我之前扮演惡鬼嚇唬你是使用了404隔壁溢出來的汙染來做偽裝,這是靈能力者的入門把戲,所以我懷疑它在生前是靈能力使用者,它在有意識收集那些汙染。”
“因為如果被汙染到看不清原本的樣貌……它應該不會保有自我意識對嗎?”
“對,就像最開始它出現時大廳裡的尖嘯,它不應該會說人能聽懂的語言。”
“但是……如果它生前是一個小孩子,那這些黑霧也可能是它自保的一種手段。”
白苒對著曲瑾懷那不認同的目光眨眨眼睛,她轉頭將視線落在那顆被透明糖紙包裹的硬糖上,這枚糖果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孤兒院時,每次開放日有誌願者來參觀時才能夠拿到的那種短暫的甜美。
曲瑾懷順著白苒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在心底裡感慨白苒究竟是個善良的菜鳥。其實在那小鬼逼近白苒的時候,曲瑾懷一直在門後做準備,在那小鬼將這糖果丟給白苒的時候他差點衝出來……畢竟誰也不知道惡鬼給的東西是不是暗藏玄機。
還好白苒沒有傻到直接伸手去碰那糖。
想到這裡,他伸手在白苒的視線前揮了揮,示意她回神繼續聽課。
“我剛剛說活的人是亮的,但亮度也有區彆。有些人是台燈,有些人是頂燈,而你……亮的就像機場給飛機引導的大燈。”
“評價好高,你講的我好像能把房子點著。”好學生有些震驚。
“我最開始不知道你是租戶的時候,我也想著拐你在這個房子裡殺進殺出助我早日找到身體完成任務,但很顯然……”曲瑾懷攤了攤手,“你現在是公寓的員工,要維護設施,不能破壞設施。”
“……”白苒對著他翻了個白眼。
“我見過太多口吐人言誘惑菜鳥驅魔師的惡鬼了,所以不建議你把那小鬼想得太友善。”曲瑾懷輕輕歎了一口氣,言語中充滿了擔憂,“你也看到剛剛那小鬼在你一步之遙停住了,它應該是意識到太過靠近會讓它身上那些汙染全部消散掉。”
但她想了想,還是伸出手,將那枚躺在前台桌子上孤零零的糖果揣在了口袋裡。
“既然我都能驅散它身上的汙染了沒理由壓製不了它給的東西,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它的善意。”見曲瑾懷臉上依舊有不認同的神色,白苒話鋒一轉,“對了那個投訴本上的投訴你處理一下,我明天還得麵試,你現在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去通通管道表現一下。”
這話一出口可給曲瑾懷氣得夠嗆。他一個站在驅魔師金字塔頂點的驅魔師,驅魔師中的大驅魔師,精英中的精英,現在要淪落為給惡鬼通管道?!豈有此理?!
曲瑾懷的腦袋上頂著一個巨大的發怒的符號,剛想要與白苒據理力爭,給自己找回驅魔師的尊嚴時,他就看見白苒蹺起了二郎腿,甩了甩手裡的擀麵杖,對著他露出了宛如惡鬼的笑容。
“哎呀說起來,你這非法住戶想要住這裡,是不是也得給我交房租啊。”
“惡毒的女人。”
“沒用的男人。”
白苒也沒再理會曲瑾懷吸氣呼氣像隻河豚一樣飄到牆角麵壁小聲嘀咕個什麼,她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機,看著通訊錄上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就像曲瑾懷說的,那小鬼在靠近她的時候,身上那些黑色的霧氣散去不少,就在它丟給她糖果的那一瞬間,白苒看到那隻幼小的手的食指指根處,有一顆明顯的凸起的紅痣。
那顆紅痣的形狀和她前同事的一模一樣。
鑒於曲瑾懷對她的警告,她不清楚那究竟是“租戶”想要讓她放下防備的偽裝,還是另有原因,但她一直記得,那個叫程子賢的同事身體一直不怎麼樣,而且也在公司的茶水間聽說過。
他家的對門一直在屋裡燒紙,相當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