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樂妍在微信裡簡單跟謝婷解釋了一下事情始末,就說她在北京認識一些人,可能幫得上忙。她要儘快去北京一趟活動活動。爭取儘早把陸政熙保釋出來。然後跟她說,A市的事情隨時可以聯係她,李霖也能幫上忙的。昨天李霖在陳律師麵前已經把很多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現在可以說,他已經知道自己要站那一隊伍了,不再迫於陳小勇的壓力搖擺不定了。
到了北京後,高樂妍直奔億盛在朝陽區的總部大樓。
她生於斯長於斯,儘管幾年沒回來,對周圍的一切還是熟悉得不得了。
她聯係上父親的秘書高兆東,然後把事情跟他簡單說了一下,高秘書見到她後非常震驚,不停地問她這幾年去哪裡了,過得怎麼樣。高樂妍感激高秘書的記掛,解釋了兩句後又馬上把話題繞回來。高秘書危機公關的事處理的多了去了,很快就根據高樂妍的指示提出處理方案。他胸有成竹地說:“樂妍彆擔心,我這就聯係集團法務部。你等我消息就行……你這麼長時間沒回來,要我派車送你回家嗎?”
“不用,我就住香山那邊的酒店。那裡離拘留所近一點。高秘書,請務必儘快幫我辦妥這事。”
“你放心,我會辦妥……高董那邊要是問起,我能實話實說嗎?”高秘書離開前,還是正兒八經地征求了一下高樂妍關於是否讓高董事長知道這事的意見,幾年前高樂妍的車禍,高樂妍的離家,高樂妍與父親高億盛的水火不容,高秘書最了解情況了。高樂妍固執的一麵他很清楚,高樂妍在療養院受儘折磨的日子他更清楚。他從小看著高樂妍長大,對高家一直忠心耿耿,鞠躬儘瘁。他最希望就是高樂妍能和父親冰釋前嫌。也許這次的事情,會是破冰的契機。
“……隨你。”高樂妍本來想求助的人是高樂揚,但她找不到人,她隻能找高秘書。高秘書就是她父親的人。她再笨,也不會覺得,回到北京,她的一舉一動,她父親會不知道。那既然是需要這樣“有求於他的勢力”,她在他麵前已經沒有秘密,更端不起什麼冷臉了。
“還有,你幫我想想辦法,我要去拘留所見陸先生……A市的陳律師說,公安局那邊暫時除了律師,陸先生誰也不能見……”
“好的,我這就去辦。你等我消息。”
高樂妍回到酒店後與謝婷及陸蕭然通了個電話,把目前這邊的進展跟他們說了,大家互換了一下意見。陸氏夫婦對高樂妍好像突如其來的交際手腕,表達了強烈的不可置信。“我爸爸是高億盛”這句話,高樂妍在舌邊翻滾了幾次,最後也沒有說出口。後來收到高秘書的郵件,高樂妍就去查閱郵件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滑動著鼠標,翻著高秘書的郵件,發現陳律師那天跟他們說的“情況”真的隻是整件“洗錢案”的冰山一角。不知道他是故意跟他們這樣說,還是他目前手上掌握到的材料就隻有這些。
酒店配置的計算機顯示器款式有點老,屏幕偶爾會拉出一條黃綠色的波浪線,主機後麵的風扇一直發出轟隆轟隆的運轉異常聲音。但這些並不能分去高樂妍一絲一毫的注意力,因為郵件內容看著足以讓人血液凝固。
高秘書拿到手的偵查報告,包括大部分警方公開的及部分對內的涉密文件內容。這起被命名為“伍角星洗錢案”的案子,起源於河北省B市一家叫恒信達的投資平台暴雷。早在年前,媒體已經報道了該平台被匿名舉報洗黑錢的消息,然後隨著河北警方的一步步偵查,得知負責人趙某寧已聞風逃竄國外,一直未被抓獲。後傳其一度活躍在東南亞一帶的泰國、緬甸等國家,參與浙江一家地下錢莊的非法購買外彙及鏡像交易活動。
趙某寧和其長期駐泰國的哥哥趙某業,控製了數量眾多的境外公司,然後用不同公司和個人的名義在泰國境內及周邊國家,開設不同的多幣種外彙賬戶。把非法獲得的資金(主要是買賣毒品、□□等)利用金融手段,企圖轉化資本形式,在不同的國家地區,公私賬戶裡頻繁流轉。經偵辦案警察手上的銀行流水顯示,單項收入或支出金額合計都高於3000億人民幣。涉案的雙融海公司,隻是其在中國境內一條資金劃轉的中轉線,該線下還有地下錢莊和地下賭場。
陳小勇因其工作經曆及教育背景,深諳地下錢莊的資本運作,很了解國際貿易製度,也非常熟悉進出口的相關法律法規,所以與趙某寧一拍即合,兩人達成上下線合作估計已有2-3年之久,但陳小勇行事非常謹慎小心,他利用大額不明來源資金購置的奢侈房產及銀行高收益理財產品,都是用其親戚名下的幾個實名賬戶進行操作的,網警追尋了長達3個月,才逐漸把這層關係連成線、麵,再揪出了真正的幕後黑手。他也一直沒有用自己的賬戶流轉過任何一筆來自境外的資金,除了彙德豐外,也沒有在任何一家注冊公司裡擔任可以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係統裡查詢到的職位職務。可以說,他一直非常低調地進行著這種非法集資然後多渠道去洗白贓款的活動。
這次陸政熙前腳到步北京,警方後腳上酒店抓人,估計也是陳小勇在察覺事情可能敗露後計劃潛逃之前向外大肆撒布的消息,藉以擾亂警方的視線,為自己的潛逃贏得充裕時間。他深知警方在短時間內查到與其有關的信息數據,不外乎就是彙德豐,所以,他估計警方會花大警力盤問“自動送上門”的陸政熙,然後調查其及彙德豐公司的資金流向。而實際上,他的確猜中了警方的偵查和抓捕方向。而警方,也的確在彙德豐核查到其與雙融海的密切關係和異常賬務往來。
高樂妍在隔天中午接到高秘書的電話,被告知下午可安排其到拘留所與陸政熙會麵,但就在高樂妍準備出發到拘留所的時候,小嘉幼兒園的班主任致電高樂妍,小嘉所在班級午飯後疑似集體食物中毒,希望家長儘快前往幼兒園協助學校及醫院處理相關事宜。
因為朱老師在電話另一端解釋得比較含糊,現場也很混亂,周圍還時時傳出孩子的哭喊聲和其他家長和老師維持秩序的呼喊聲,高樂妍這邊又聯係不上趙奶奶,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她隻能立刻打車到機場,坐最近的航班回A市。
風塵仆仆地回到A市,輾轉再到幼兒園,已經將近傍晚6點了。她拿著簡單的行李找到小嘉所在班級,發現趙奶奶已在孩子放學接送區等候。高樂妍跟趙奶奶說了一下朱老師向她提及的食物中毒事件,趙奶奶先是跟她解釋沒接到她電話的原因,然後說給她複電話的時候,聯係不上她,結果害她匆匆忙忙跑來。高樂妍那會在飛機上,手機都沒開機,當然聯係不上了,所以也笑著回答沒關係什麼的。
後來趙奶奶解釋說,不是集體食物中毒,是午飯後孩子在畫室畫畫,然後有幾個調皮的拿起顏料玩,還用器皿把幾種顏料兌了水,分給了同班10來個孩子喝,有些孩子喝了不久後就說肚子痛,有些孩子不小心把紅色的顏料搞到臉上、嘴邊,保育員看到現場,以為是孩子食物中毒吐血了,所以慌作一團,馬上向上反映,並報警處理。小嘉那時候沒有在畫室,而是在玩具室堆樂高,所以他從頭到尾都沒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們匆匆忙忙走動,而校園裡又突然多了很多來來往往的穿著醫生袍和護士服的醫護人員。
高樂妍抱了一下小嘉瘦小的身體,暗暗慶幸隻是虛驚一場,除了幾個喝顏料水比較多已經送去醫院的孩子外,小嘉和其他小朋友目前都沒什麼大礙。
小嘉看著高樂妍有點淩亂的劉海,和泛著血絲的眼睛,不解地問:“媽媽,你拿著行李去旅遊了?旅遊不好玩,所以你哭啦?”
“嗯,旅遊不好玩,媽媽想小嘉了,所以來接小嘉一起回家。走,我們跟趙奶奶一起回家吧。媽媽今天累了,不想做飯,我們出去吃吧。”
小嘉一聽可以出去吃飯,馬上去拉趙奶奶的手,跟趙奶奶撒嬌:“趙奶奶,你想吃什麼?啊,我有很多東西想吃……媽媽肯定是讓你挑地方或者讓我挑地方,你說去哪裡吃好啊?去哪裡呢?”
趙奶奶寵愛地看著小嘉,摸摸他的頭:“小嘉喜歡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嗯……那我們去威尼斯吃牛扒好不好?哪裡有兒童套餐,還可以抽獎……”小嘉轉動著黑亮的大眼睛,一本正經地建議著。
“好啊,給小嘉叫兒童套餐……但能配個水果色拉或者青菜嗎?小孩子多吃蔬菜水果才能長高高哦!”
“嗯嗯,我要長高高的,所以會多吃點。”
“真乖!那走吧,威尼斯離這不遠,我們散步過去吧。”
“好,媽媽走!”說完一手挽著趙奶奶,一手挽著高樂妍,開開心心的出發了。
飯間趙奶奶趁小嘉上洗手間的時候,問一直有點悶悶不樂的高樂妍:“樂妍是不是還很擔心小嘉的身體?我已經跟他和老師都了解過情況,真的沒事。”
“嗯,沒事就好……趙阿姨趕緊吃吧,這裡空調比較大,菜也涼得快。我擔心您吃了胃不舒服……”
“我都一把年紀了,什麼不能吃?不需要這麼嬌貴……我看你一整晚都神情恍惚的,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
高樂妍不知道怎麼跟趙奶奶解釋陸政熙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麼向她介紹自己與陸政熙的關係。雖然當下,她實在是很掛念他在拘留所裡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受到什麼不公平的待遇。她很想去看他,但又放不下小嘉,隻能在這邊乾著急。
“我上司出了點麻煩,我在想,有什麼辦法能幫上忙……”高樂妍低頭看著麵前的一盤海鮮焗飯,愁眉不展。
“是上次出車禍哪位嗎?”
“嗯,是的。”
“他是不是開一輛白色的車子?”
“嗯,是的。”
“那天我在小區門口看到他……是一個長得一臉正氣的小夥子,跟你一起有說有笑的……挺好的。”
高樂妍不明白趙奶奶說挺好的,是指陸政熙長得挺好,還是兩人在說笑,畫麵挺好,不過這會她倒是有點不敢正眼看趙奶奶了。因為她有點心虛,趙奶奶對於她一直是親人般的存在,但她都跟陸政熙在一起了,卻一直沒跟趙奶奶提起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麼?或者,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一直逃避著些什麼。
“趙阿姨,我上司他……我……”
“樂妍是在不好意思嗎?你臉都紅了!?”趙奶奶笑眯眯地看著她。
高樂妍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的確有點燙。她拿起桌子上的小茶壺,給趙奶奶麵前的杯子添滿了茶,然後看向趙奶奶:“趙阿姨,我跟我的上司在一起了,是在他住院那段時間裡的事情。我一直沒跟您提起,是因為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或者說,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把他帶到我的親人麵前。”
“他知道小嘉的存在嗎?”趙奶奶好像一下子就問到點子上了。
“他不知道……但也不全是因為小嘉的原因,我……”高樂妍有點不知如何開口。
“那是你還沒準備好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你怕再受傷害?你怕對方知道小嘉後離你而去?”
陸政熙就是她的初戀,她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所以談不上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怕受傷害。至於會不會知道小嘉存在後離他而去,這並不是她能控製的,一切的主動權都在彆人手裡。她無處不在的負疚感,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對人對事不能有過度的奢望。但這些原因,她能說出口嗎?除了父親、樂揚和張醫生這些知根知底的,她好像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麵前坦白過,她曾經做過什麼,小嘉又是怎樣一個存在。
她的沉默,在趙奶奶看來就是默認了自己剛才說的一切,趙奶奶有著老年人看淡一切和洞察人心的睿智:“如果不去開始,就永遠也不知道開始後會怎樣。我希望你能有勇氣走出來,有勇氣重新開始。如果現在還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就是對的人,不妨再多給大家一點時間。我想,那小夥子,不會讓你失望的。因為,你真的很好。你也值得擁有更好的。”
高樂妍紅著眼眶,隻能說句既輕又重的“謝謝”,很多人都說她人好,但她一直就不覺得自己是好人,甚至,是一個惡人,一個殺人凶手。她病好了,不等於她能把過去的記憶都抹掉,或者自欺欺人地覺得,她能補償所有,讓一切都雨過天晴。她也有焦慮,有擔憂,有很多不確定。
“小嘉回來了……我們以後再說吧,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認識。”
“好,我等著呢。”趙奶奶滿懷信心地笑著說。
陸政熙離開A市前,已經跟喬林和白朗行交代過這陣子的工作安排,所以就算他跟陳小勇都不在公司,也不至於讓人覺得群龍無首。但那天謝婷帶著律師去公司找高樂妍,以及後來,A市經偵人員的上門調查,和約見了部分高層和一線員工,大家在私底下都竊竊私語談論著。所以這個時候,高樂妍就想先回公司看看,現在陳律師那邊是什麼情況,再作打算。北京有高秘書打點著,應該很快就能把陸政熙保釋出來。她之前已經跟高秘書說了,陸政熙是她很好的朋友,讓高秘書活動活動,一定要保證他在裡麵平安呆著,然後完好無損地出來。
如此過了幾天,那天早上,高秘書就給高樂妍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拘留所那邊當天下午就放人。但還沒等高樂妍說謝謝,高秘書又朝她丟出了一個震撼性的消息:她父親親自去拘留所裡看過陸政熙了。兩人談了整整三個小時。她爹何曾給過一個陌生人三小時的時間?在他看來,商務談判、約談項目等等一係列動作,自會有手下的人幫他辦妥,他向來惜字如金,隻需要對事情下最後定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審批單或者合同上簽字蓋章,又或者對電話裡麵的人,視頻裡麵的人,郵件裡麵的人,說“同意”或“不同意”,“可以”或“不可以”。
接高秘書電話的時候,高樂妍在茶水間接開水,聽見這個消息後,她驚訝得,杯子滿瀉了都忘記關開關,開水灑在手上都忘記喊疼了。
“爸爸為什麼要去找他?他們……他們都說了些什麼?”高樂妍心裡開始慌張,她父親是不是已經知道她與陸政熙的關係了?他是想幫他,還是想打壓他?他會對陸政熙說什麼?會不會把她所有的過往都抖給陸政熙聽?包括小嘉?高秘書說陸政熙下午就可以出來,那就是說爸爸並沒有打壓陸政熙,那他們幾個小時,都說了些什麼?
“樂妍……不瞞你說,該說的,我想高董都已經跟陸先生說了。”
“他日理萬機,怎麼會注意到這麼一個人……難道就因為我跑回北京求你幫忙,所以他……所以他……”
高秘書不敢把高億盛一直找人跟著高樂妍的事說出來。高樂妍每頓飯吃了些什麼,身邊發生什麼事,高億盛都了如指掌,更不用說談了個男朋友,男朋友現在還出了這樣的大事了。他隻好順著高樂妍的話,婉轉地表達了一下“高董對陸先生很好奇,畢竟你幾年來無聲無息,現在卻為了一個男人突然跑回北京”的意思。
“樂妍,高董並沒有什麼惡意,他隻是關心你......”
“不要再說什麼關心我,為了我好,我不想聽……這事謝謝你了,我先掛電話了。”然後不理高秘書在電話裡麵還叫著她的名字,一骨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