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難得準時下班，於是高樂妍親自去學校接小嘉放學。學校離家不遠，就在家與公司路上的中點，有公交直達，很方便。

高樂妍剛到學校門口不久，就看到有學生陸陸續續從裡麵出來了，於是她靠邊站著等待。一般情況家長是不讓進校園的，隻能按學校的放學時間在門口侯著。學校裡麵靠近正門口有一條長廊，家長還沒有來接的學生，就站在長廊裡，家長到了，跟老師簽到，老師就送孩子出門口。

小嘉看到高樂妍很驚喜，大叫著“媽媽”飛奔過來！高樂妍把食指豎起放嘴巴，跟他做“噓,小聲點”的動作，小嘉偷笑，又學媽媽把手指放嘴邊“噓噓噓”，一邊笑一邊跟老師說再見。高樂妍跟老師打招呼問好，兩人手拉手離去。

小嘉的班主任姓朱，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40歲左右。可能是當過媽媽的人，所以把班裡的孩子都教得比較好，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教養方麵，高樂妍很感謝她，兩人偶爾也會在微信上聊一下孩子的情況，比較投契。

其實在朱老師的角度，像高樂妍這樣年輕的媽媽，真不多見，她目測20出頭，但孩子就5歲了，曾擔心她年輕莽撞，思想不成熟又未婚先孕，照顧不好小孩。所以剛開始朱老師特彆留意小嘉的情況，但小嘉一直表現都非常好，除了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以外，一切正常。然後她又跟高樂妍聊過幾次，發現高樂妍雖然年輕，但思想成熟，有深度，教育小孩一點都不馬虎，比很多二胎三胎的媽媽更稱職，所以慢慢就放下心來。

這家幼兒園是當地比較出名的私立幼兒園，學費很貴，能就讀的多數都是非富即貴的人，但高樂妍與小嘉的衣著打扮，向來都隻是乾淨樸素，跟其他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出入豪車接送的小朋友，區彆非常明顯，這讓朱老師不由自主想起了跳水皇後郭晶晶與香港富豪霍啟剛兩人，一直被國民津津樂道的勤儉持家精神，遂對高樂妍與小嘉非常讚賞。

晚上吃完飯，高樂妍把前一天在公司收到的全部紅包都給了小嘉，說是讓小嘉保管並學習支配。然後就去洗碗、收拾廚房。小嘉很開心，馬上就窩在沙發裡一包一包去拆。

過了一會，小嘉“噔噔噔”跑去廚房，向高樂妍展示手裡的東西。

“媽媽，這張紙是什麼來的？很多0，但又不是錢。”小嘉現在已經能認出1-100的數，知道麵額越大，錢就越多。

高樂妍正拿著乾毛巾擦盤子裡的水，看到小嘉手上揮舞的“紙”，盤子都差點滑到地上了，幸虧眼捷手快抓牢了。高樂妍馬上放下盤子，一邊擦手，一邊對小嘉說，“這不是錢，可能媽媽搞錯了，小嘉把這個還給媽媽好嗎？”

小嘉毫不猶豫地遞上：“給！不過外麵還有兩張長得差不多樣子的紙。我去給你拿。”然後又像風一樣跑出去，風一樣跑回廚房。

高樂妍接過，撫額。天呀，居然還有2張！一共三張！這都是私人支票，每張麵額1萬，加上兩位小數，所以每張上麵都有6個“0”。

她給小嘉紅包的時候，順便把昨天陸總及其父母給的都一起給小嘉了。因為她以為裡麵應該都是普通金額的紅包。現在看著支票上的金額，再看著陸政熙名字的印鑒，高樂妍心裡真有點啼笑皆非了。

她不相信他們一家，隨便派個紅包給人都是一萬塊的私人支票，那是因為派給她的，所以麵額才會這樣。老實說，她從小收這樣的私人支票當紅包，當零花錢，不計其數，但隻有此刻，給她衝擊如此之大。她真的不知道怎麼還回去。她拿起支票想要細看，希望他們都填好了日期，這樣隻要支票到期不兌付，就會自動失效了。誰知，人家壓根除了麵額以外，什麼都沒填。

得！真不愧是一家人。

第二天回到公司的時候，看見陸政熙正在跟財務部的主管李霖說話，兩人間或指著桌子上麵的一份貌似銀行對賬單的東西交換意見。後來李霖說了句：“我會在網銀上，把去年年初到現在公司賬上付方是它的金額和票號重新核對一下。”聽起來像是賬目出了問題。

陸政熙點頭，跟李霖說可以先出去了。

陸政熙坐回旋轉椅上，轉了半個圈，鬆了鬆了領帶，跟高樂妍說，“樂妍，我很餓。”

“你還沒吃早餐？我去幫你買一份吧。你想吃什麼？”

“嗯……去樓下大家樂買一份就行……你上次吃那個叫什麼餐？”

“我有APP，打開給你看看吧。”

刷了幾下菜單，陸政熙最後選了一份高樂妍經常吃的A3套餐，深海鱈魚柳拚牛尾湯通心粉，配玉米色拉和奶茶。

高樂妍直接在APP上下單，10分鐘以後帶著取餐號就可以下去拿了。關上支付窗口之後抬頭，高樂妍發現陸政熙眼巴巴看著她。

“陸總，你……怎麼了？”

“我忘帶錢包了，你請我吃早餐好不好？”

“……好！”高樂妍笑著看向她的上司，這樣的陸政熙讓她覺得很可愛。

待陸政熙吃完了早餐在擦嘴，高樂妍就問他，要不要幫他收拾一下？

陸政熙說不用，他自己會收拾。說完就拿起空的餐盒，勺子，叉子等一股腦往膠袋裡麵塞，最後他看著奶茶喝不完，又直接連杯子帶奶茶一起放進膠袋了，站起來往垃圾桶的方向走。

沒走兩步，膠袋就開始往外滲奶茶，一滴，兩滴，奶茶越流越多，陸政熙走過的地麵上，都是一條粘糊糊的奶茶痕。

陸政熙看著高樂妍：“……”

高樂妍看著陸政熙：“……”

最後還是高樂妍眼捷手快，從櫃子裡掏出一個新的垃圾袋，先把陸政熙手上的袋子套上，讓它停止往外滲漏，然後綁口。她忍著笑，對陸政熙說：“……我來收拾吧。”

陸政熙摸摸鼻子，往後退了一步：“那個……我要上洗手間。”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好吧，高樂妍知道，陸政熙害羞了。

等陸政熙回來，高樂妍把一個信封放在他桌子上。陸政熙想起上次的調職申請書，也是用這種信封裝的。他心有餘悸。眉峰不自覺就擰了起來，不確定地看向高樂妍：“……這是什麼？”

“紅包還你。還有叔叔阿姨給的，我都拆了。三張私人支票。”

聽到高樂妍的話，陸政熙雖然慶幸不是調職申請書之類讓人心煩意亂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他並不開心。他不明白，為什麼高樂妍老是不接受他的東西，現在連他父母的紅包都一起退回來了，這算什麼？嫌棄還是劃清界線？為什麼他這麼這麼的努力，都走不進她的心？他都已經說了，不勉強她，她可以完全忘記他喜歡她這件事，大家繼續愉快相處就行。他之前聽她說母親長期臥病在床，如果他不趁著新年的時候，以給紅包的方式，對她表達一點心意與照顧，那他還有什麼辦法？想幫助人也要顧及對方的自尊心啊，他不想高樂妍覺得他是在施舍給她。他早就知道她內裡非常執拗，與外表完全不一樣。但他是真心想對她好啊，他自問是不圖些什麼的。但現在是不是可以說明，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不管他做什麼，高樂妍都是油鹽不進的？在她心裡，他就是一個路人甲一般的存在？

他沉下臉，問：“為什麼要還給我？”

高樂妍理直氣壯地說：“麵額太大了，我不能收。”

“隻是紅包而已，一種新年祝福。不需要計較那些。”

“這怎麼能不計較？你和家人以前都會給你的下屬派這個金額的紅包嗎？”

“……看情況。”

“好吧，但我想告訴你，你給其他同事的紅包應該跟給我的是一樣的金額。”

“你怎麼知道不一樣？”

“因為我問了其他人。”

看來是有備而來的，陸政熙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猶豫了一會，輕聲問：“樂妍，你把我當什麼？”

聽見他的問話，高樂妍頓了頓，疑惑地看向陸政熙，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問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對於你來說，除了上司和一個童年的朋友以外……還有彆的嗎？”

陸政熙說完後，抿起了雙唇，微微垂下眼簾，像是在盯著桌子上的某一處般隨性，又像是在等待一個由來已久的宣判般鄭重。

過了很久，久到陸政熙以為，高樂妍不會回答他的時候，高樂妍說：

“沒有了……”聲音不大，句子雖短，但意思清楚明了。

一剎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陸政熙在無邊的安靜裡仿佛隻聽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他怔了怔，覺得自己像是聽見了她的回答，又像是什麼也聽不見。

他抬眸打量著站在他麵前的高樂妍，後者低著頭，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慢慢捏緊的手指出賣了她的緊張。

驚訝、難堪、失望、憐惜等情緒，輪流在陸政熙的眼裡和心裡翻騰湧現。他微微顫抖著雙唇，想說點什麼。但最後，萬千說話，來到嘴邊，隻變成了自嘲般的一句：“我知道了。”

說完他沒有等高樂妍回應，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輕拉開門，離開了辦公室。

高樂妍聽見關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失神般看著天花板的壁燈。記得有本書上說，當你想哭的時候，抬頭看天，眼淚就不會流下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眼眶發熱想流淚，但此刻，真的很難過。

陸政熙真正想聽的話，她都知道，但她說不出口。她終究是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倒不如快刀砍亂麻，讓所有的一切都回歸到最開始的狀態。時間會衝淡一切，大概應該會包括，他對她的所謂喜歡。他就算難過，也隻會是一陣子，很快，他就會忘了她。這世上，應該會有更優秀的女子，與他匹配，伴他同行。而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她。

“嗯嗯嗯……”感覺到兜裡的手機在振動，高樂妍微微回神，看都沒看是誰，就劃開了手機屏幕。機械般地說：“喂，您好！”

“你好，請問是小嘉媽媽嗎？我是朱老師。”

……是小嘉的班主任？高樂妍打起精神，說：

“朱老師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今天是幼兒園為市裡慈善萬人行捐款的日子，之前在微信群裡，我都有跟家長們說過這件事。以自願為原則，讓孩子們聯係自己的實際情況，為活動貢獻點愛心。”

“是的，我知道這件事，昨晚小嘉自己把錢裝好，放進書包裡了……現在是出了什麼事嗎？……小嘉他錢丟了，沒捐？”

“不不不，他捐了，就是……”朱老師好像有點難以啟齒。

“就是什麼？請老師明說。”老師的吞吞吐吐，讓高樂妍有點擔心。

“就是那個……小嘉他捐了……三千塊，這事你知道嗎？”

“哦，我知道啊。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金額……會不會多了點？我們的初衷隻是讓孩子學會慈善博愛，力所能及地去幫助有需要的人……”

“沒關係的朱老師，小嘉的壓歲錢、紅包，都是他自己在管理支配，他要捐多少，我都沒意見。我相信他。”

“……”孩子才5歲，這樣的金錢教育觀，真的沒有問題嗎？而且你們看上去並不像是富裕之家啊……

“朱老師還有其他事情嗎？”高樂妍並不知道老師在電話的另一邊腹誹著，看老師沉默著沒說話，不知道是否信號差，聽不見，於是高樂妍再次發問。

“……沒了，那既然你是知道這件事的，也同意小嘉的做法，那我代表幼兒園活動小組謝謝你們了。再見。”

“不用客氣，謝謝老師的關注！再見！”

放下電話的時候，高樂妍想起了老師提到錢，她把目光投向陸政熙的辦公桌，她裝著支票的信封，此刻正靜悄悄地躺在那裡。高樂妍想了想，拿起桌子邊的紙鎮，輕輕壓在信封上麵。轉身離開。

朱老師的電話把高樂妍從糾結的情緒當中暫時抽離出來，她看了眼空蕩蕩的辦公室，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然後又回到座位上，處理未完的工作。

陸政熙離開後，一整天都沒有回公司，高樂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每次聽見敲門聲，都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來人，但每次推門的都不是他。

繁瑣的工作讓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鈍痛鈍痛的，根本沒辦法思考更多了。雖然她不知道經過今天這次對話，兩人以後怎麼相處，她也不知道怎麼做才讓他好過一點，但她就是希望，這件事情不會帶給他很多的困擾和難受，他本來就是霽風朗月般的男子，應該一直都陽光爽朗。

2月的天氣，乍暖還寒，陸蕭然裹著大衣坐在淩煙湖的垂釣區一角，看著湖邊靜靜坐著的陸政熙，心裡百感交集。

兒子今天突然跑到他的畫廊，笑著約他去釣魚，一向把工作看得非常重要的他，居然在工作日翹班，想想都知道事情不會是那麼簡單。他一路上臉色都很差，除了他偶爾問他問題，他回答了那麼一兩句以外，其餘時間一言不發。陸蕭然不敢貿貿然去猜測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覺得，如果政熙想讓他知道，會主動告訴他，在這之前，他靜靜陪伴著他就好。

陸政熙握著魚竿，盯著湖麵，保持著同一姿勢已經好一陣子了，他的思緒正在神遊太空，他有時候在想，淩煙湖上麵的煙霧真多；有時候在想，下輩子做一條魚，可能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有時候在想，我要不要跟爸爸說一下與樂妍之間的事情呢？有時候在想，離開了辦公室這麼久，她怎麼都不打個電話給我？如此這般，不斷糾結，到最後，還幫自己補了一刀:我不在她眼前晃惹她心煩，她應該很開心吧？

“爸爸，她說我隻是她的上司和朋友，除此之外，就沒彆的了。”

“嗯。”

“……我很喜歡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嗯。”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她還需要點時間。我從來沒麵對過像現在這種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的境地。無論我做什麼，她都油鹽不進。我總覺得她是故意在我們之間豎起一堵又高又厚的牆，她自己不想出來，也不讓任何人進去，甚至靠近。”

“嗯。”

“您知道嗎？她就是付青青，我之前一直在找的小女孩。是因為我弄錯了演出序號，才把她錯認成6號的付青青，她是9號。叫高樂妍，您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她今天把我們一家三口給的紅包，都退回來給我了。收下的紅包居然還能退……”

“那天我把自己親手做的杯子送給她，她看了一眼就收下了，我以為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原來是我想多了……”

越往後訴說，陸政熙的聲音就越低，有時候就好像在自言自語，但陸蕭然全神貫注的聆聽和響應，讓他知道，父親其實一直都聽見他說的話，而父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著他。

“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麵對她……”也許這就是他一直糾結的問題所在吧。他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從來不會逃避問題，他隻會直麵困難。但此時此刻，他真的進退都難。他現在好像有點理解，當初白朗行在樂妍的事情上躊躇不前的原因了。當初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雲淡風輕；今天的他是哪哪都疼，這是不是報應？

陸蕭然放下手裡的魚竿，把它固定在地麵上，走向陸政熙的位置，與他並肩坐著，一同看向遠處籠罩著薄霧的蒼翠瓊山。從陸政熙簡短的敘述當中，他大概知道了兒子今天突然來找他的原因了。他斟酌了一下，慢慢開口：

“不要急，問問自己的心，你想要的是什麼，你就會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我不想逼她，但我也不想放開她。”

“那不妨靜觀其變，多給她一點時間，也多給自己一點時間。每個人的際遇都不一樣，你永遠也沒辦法想象彆人曾經經曆過什麼，所以在麵對某些抉擇時，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答案。也許問題並不是單單的在你身上，或者在她身上。如果你覺得，她是值得你等待的，那就好好堅持下去吧！”

“……好。”感受到陸蕭然在他肩膀上寓意加油的一拍，陸政熙側過臉，笑著對父親說。

時間差不多到下午2點了，湖麵依舊平靜無波，魚兒一點兒上鉤的跡象都沒有，兩人都毫無收獲。陸政熙看著空空如也的籃子，訕訕地對父親說：“爸爸，我們等下去吃烤魚吧，假裝是我們釣的。”

陸蕭然開心地笑了，然後拿出手機撥號給妻子，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他說：“這片的垂釣區還在規劃當中，湖裡根本就沒有魚。”

“……”陸政熙想，論幽默程度，誰也比不上他父親。

兩人離開湖區後去吃了個飯，真的特地點了兩份烤魚，說是平衡一下心裡。然後陸政熙就把陸蕭然送回畫廊，自己開車回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