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時候，陸政熙平時有去鍛煉拳腳的“一加”跆拳道俱樂部搞聚會，他欣然前往，與會員們玩得很儘興。這種好心情，一直伴隨著他到周一早上，高樂妍找他之前。

陸政熙看著桌麵的白色信封，封麵上沒有寫什麼字。但一般這種信封，都不會是什麼好事。他沒有拆開，甚至沒有拿起來。把疑問的目光轉向眼前的高樂妍，正色道：“這是什麼？”

“……調職申請書。我想申請調回行政部，希望陸總批準。”

“為什麼？”

“我覺得自己不太勝任業務部的工作。”

“……我不批準。”陸政熙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為什麼？”高樂妍繃緊唇角，不解地問。陸政熙太決絕了，居然連信封都沒打開，就說不批準。

“之前調你過來是工作需要，現在你也適應良好，我覺得你非常勝任……或者，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沒有。”高樂妍一口咬定的語氣。

“我們……”陸政熙還沒有說完，白朗行就敲門進來，說門外有位黃總要約見。

陸政熙應下了，讓白朗行把客人帶到接待室招呼一下，他稍後就過去。

然後他對高樂妍說：“這件事，我們等下再說。你先去忙吧。”

“好的。”聽到上司這麼說，高樂妍也不欲繼續談下去了，爽快地離開，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陸政熙看著她的背影，一股失望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知道為什麼過了一個晚上，高樂妍會跟他說，她要調職。她是突然做的決定還是早有打算？她為什麼要調職？那是不想跟他一個部門，不想跟他一個辦公室，甚至是，不想跟他再接觸嗎？她發現了自己對她的心思了？然後變著法子拒絕？

想到接待室還有客人等著自己，陸政熙斂了斂神色，讓自己勉強打起精神，暫時不去想這件事情。

接待室的黃總，就是陸政熙之前跟高樂妍提起過的小黃總。與他的談話，陸政熙每每都要花很多時間和腦力。因為他說話經常會前言不搭後語，陸政熙要去猜測他的意思，然後上下文連貫一下，把他要表達的意思理清，反過來問他，您的意思是指……嗎？然後小黃總就會說是與不是。今天他來找陸政熙的原因是，責問和投訴。

他拿著幾張銀行轉賬單，問陸政熙，怎麼彙德豐的財務給他們遠大上周400萬的銀承彙票貼現，隻得378萬，而不是原報價的380萬。這批票是張浩然做的，一共4張，分4筆安排財務打款。但他目前人不在公司，在外談業務要晚點才能回來。而那邊信號也不太好，通話斷斷續續。所以一時間也解釋不清楚。

陸政熙再三跟他保證，會問清楚情況，給他一個交代。可是小黃總今天好像特彆難纏，沒完沒了，在應付了他差不多2個小時後，他快筋疲力儘，說不出話了。幸虧後來他的司機說要接他去醫院一趟，他才悶悶不樂地離開。

送走小黃總後回到辦公室，發現高樂妍不在，聽說陳姐帶她去外麵核價公司年會的獎品了。

陸政熙看著她空著的座位，一時間思緒萬千，像是心裡飄著淅淅瀝瀝的雨，壓抑又無奈。要是她回來了，他應該怎麼跟她繼續談那件事？

這種想要發力做某事，卻總不得要領的感覺，真新鮮！陸政熙苦笑了一下。突然又想起父親跟他說的“感覺有得磨”，心下的慌張和失落又湧起幾分。難道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高樂妍從頭到腳，完全就看不上他？他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高樂妍與陳姐在大信新都彙廣場逛了幾層樓，做好筆記。看著差不多是下班時間了，兩人就此分彆。陳姐有事中午要回趟家，而她要直接回公司去了。

在公司樓下相隔老遠就看見前麵張浩然的背影，她想上前打個招呼，不過張浩然好像在講電話，所以她也不敢貿貿然上前。怕被誤會偷聽隱私，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

可是張浩然講電話的聲音好像越來越大，看樣子像是跟電話裡麵的人吵架。說吵架好像也不太對，就是在爭論或者理論的感覺。最後，他掛掉電話，怒氣衝衝地踢了一腳路邊的垃圾桶，吐槽了一句：“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闊少爺！”

高樂妍見狀，停住腳步觀望。後來看他上了一輛滴滴車，她才沿著他剛才走過的路，走進公司所在的大廈。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發現燈火通明，但就是不見陸政熙的身影，他的手機此刻正躺在他的辦公桌上，一直不停地響。

她放下背包，走過去拿起來一看，隻有一連串的數字，可能陸政熙沒有備注來電號碼，她考慮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幫他接聽。

過了一會，電話又響起來了，還是同樣的號碼。她放下手機，走出辦公室，想去找一下陸政熙。

外麵大辦公區沒剩幾個人，其他的人要不回家休息了，要不就出去吃午飯了。她問了3個人，都說不知道陸政熙的去向。

她想了一下，決定去市場部找景悅。

敲了一下門，沒人回應，原來市場部一個人都沒有。

她又折回辦公室去，經過茶水間的時候，聽到裡麵傳來兩個人的交談聲。

“你說這次張浩然會不會被扣獎金？”

“這可難說啊，公司本來就規定要上報才能轉介業務給兄弟公司的，他現在這樣是欺瞞行為啊。”

“他們估計他是想多拿提成，所以才這樣跟遠大的人操作。”

“百分百是啦，公司本來就有額度，他不用，非要報兄弟公司的利率，最後還是用公司的資源。差價就2萬了。居然還美其名曰說為公司多賺錢。可是這種事能瞞得住嗎？今早小黃總就上門找陸總告狀啦。”

“我剛好去業務部那邊拿數據，聽見陸總跟他吵架了，都嚇了一跳啊！我從沒見過陸總這麼大聲說話的。”

“可不是！我的男神一向都是春風化雨的……”

“你看你，又發花癡了！小心我告狀給“肥牛”聽……”

“哼，你敢？你敢？我抓你癢癢……”

難道剛才在樓下碰見張浩然講電話，電話裡麵那人就是陸總？那張浩然罵的“不知人間疾苦的闊少爺”，是在罵陸總啊？這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陸政熙這麼生氣？他人又在哪裡？想起不停在響的手機，高樂妍覺得，還是得早點找到他才行。

洗手間不在，會議室不在，資料室不在，高樂妍找了一圈都不見人。車也在地下停車場……那就是還在大廈裡麵了。會不會在頂樓？

高樂妍推開頂樓的鐵門，老遠就看見2點鐘方向，陸政熙的背影。

孤單而蕭索。

高樂妍鬆了一口氣，慢慢邁開腳步，走向陸政熙。她穿的是平底鞋，走起路來基本沒什麼聲音。

頂樓的風有點大，吹得她的長發到處亂串，她不停把垂下的頭發彆到耳後。今天沒出太陽，天陰沉沉的，北風“呼呼”聲在耳邊掠過。

在離陸政熙差不多30米的地方，高樂妍停住腳步。無聲地看著他。

像是有心電感應般，陸政熙在不經意把頭轉向左邊的時候，看見了來人。

大廈的頂樓，跟一般的頂樓沒兩樣。空曠，灰白。滿是青苔的地麵凹凸不平，有種年久失修的頹敗。但當陸政熙不經意看見高樂妍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讓人喜悅，就連空氣，都變得濕潤和飛揚。

“你怎麼上來了？”陸政熙問。

“我在找您，樓下沒找著。就上來看看。”

“為什麼？”

“您的電話一直在響……”陸政熙聽見高樂妍說。

“嗯……”陸政熙轉過頭，心裡有說不出的失望。原來隻是電話在響而已……他繼續看著附近萬尺高空下林立的某一棟大樓，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高樂妍走近，在陸政熙身後，擔心地問：“那個……陸總，您還好吧？”就算真的跟張浩然吵架了，這也沒什麼吧，正常的工作上意見分歧而已，而他是領導，張浩然最後還是得聽命於他。小黃總那邊，解釋清楚，再把差價補回，應該就好了吧？以陸政熙的手腕，高樂妍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煩惱的。難道吵架不是重點？公司有大損失？！這個……

“樂妍，我喜歡你。”這句在陸政熙唇邊上下翻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雖然這裡並不是告白的好地方，時下更不是什麼好氣氛，但他還是忐忑地說出來了。一點點信心，又有一點點不安；一點點希望，又有一點點膽怯。不過說出來的一霎那，真有種“塵埃落定”的輕鬆感。

“……”高樂妍以為，他上來隻是為了看看風景，換個環境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緒，沒想到，他是在處心積累著向她告白。

其實自從他生日那天晚上，他讓她喊他的名字，他安排自己的父母親與她見麵，她就隱隱覺得，陸政熙對她，並不像是上司對下屬的態度。她害怕這種態度，更不希望兩人的關係除了上司和下屬外，會有什麼變化。

那天是他生日，就算她再不願意出席這樣的場麵，她也不忍心讓他難過和失望。每一份感情都值得被尊重！更何況是來自這麼優秀的他。可是，她不能接受，因為她不配。在她決定帶著小嘉離開家，到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一輩子，也就自己一個人過。她承受不了自己愛的人，知道她的過往後，會給出什麼樣不屑和厭惡的樣子。獨自承受內心一直以來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對小嘉及其父母的愧疚感，已經幾乎耗儘了她所有心力，她實在沒有能力承受更多。所以，無論對方是誰，她也不能接受。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要申請調回行政部嗎？”陸政熙一直沒等到高樂妍的隻字片語，所以，他繼續問了一句。

“陸總，對不起……”

“嗬……沒什麼對不起的。你不要這樣。我沒關係。”親口把話挑明，然後親耳聽到拒絕，說不失落難過，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一直就患得患失。但在愛情麵前，難道就不能勇往直前，越挫越勇嗎？陸政熙覺得，自己不會就這樣放棄。他說不出什麼“我哪裡不好，你說，我都可以改”，也不能去強迫彆人接受自己，但他有自己的思量和堅持。

“其實我一直就不是什麼好人，更不值得你傾心相待。我想申請調回行政部，是覺得，不應該再給您什麼錯覺。”

“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你才想離開。那你能從現在開始忘記我喜歡你這件事嗎？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我們繼續做同事……隻是同事。”陸政熙思索了一下目前的狀況，馬上就在心裡決定好，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陸總，您……”不需要這樣。

“這樣都不可以嗎？”適當地做伏低狀，有時候應該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陸政熙又想。

“……可以。”

“那你能繼續留在業務部嗎？”讓人聽著太可憐了。

“……好。”高樂妍一邊回答，一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頂樓實在太冷了，再不下去她就要凍僵了。

陸政熙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帶著體溫的西服因為包裹著纖細的人而略顯空蕩，但陸政熙看著眼前穿著自己衣服的人，一時間卻有種奇異的滿足感。大概就是一種，把自己的東西包裹起來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稍稍衝淡了他剛才表白被拒的挫敗感。

陸政熙向前體貼地把高樂妍被外套壓著的半截長發抽出來，再把外套靠裡麵攏了攏。高樂妍雙手抓住外套的前襟，對陸政熙說：“謝謝您。”

“……不用。”

“咕嚕……”一陣饑餓的肚子叫聲傳來，高樂妍瞬間耳朵發燙，低頭看著地麵。

“你還沒吃午飯？”陸政熙看了看手表，居然都快2點了。“我也沒吃……先回辦公室吧。”

“好。”

樓層裡非常暖和，坐電梯的時候，高樂妍把衣服脫下來還給陸政熙，陸政熙接過後沒有穿上，搭在手臂上。兩人一前一後回到辦公室。

因為差不多是上班時間了，所以大辦公區的燈已經亮起來，同事們都差不多回來了。景悅看到兩人並肩出現，想起剛才去副總辦公室找人的時候，聽見兩種彼起此伏的電話鈴聲，估計全世界都在找這兩個人。

於是她尾隨兩人，敲門，進去，落鎖。

陸政熙看著她有點鬼鬼祟祟的樣子，問她：“你怎麼了？”

“陸總，老實交代，你們倆去那了？乾什麼去了？”

“你這是在審問我嗎？”陸政熙笑。

“不敢不敢，就是八卦一下哈，嘿嘿嘿……”景悅笑得很狗腿，高樂妍輕推了一下她肩膀，阻止她繼續八卦：“快要上班了，趕緊回去吧。”

陸政熙把目光從景悅身上，移到高樂妍臉上，“你是不是忘記要做什麼事了？”

“……什麼？”

“訂餐……景悅同誌，要來個下午茶嗎？”

“這個可以有,謝謝陸總。”景悅眉開眼笑的。

“景悅說請我們吃午餐，等下賬單給她……我去回個電話。”然後撥開笑容還僵在臉上的景悅，拿著手機就推門出去了。

“哇，打劫啊！陸總太陰險了……那什麼，樂妍我要走了，很多工作等著我做呢！你們慢慢吃哈。”

高樂妍看著她火速離去的背影，覺得陸總真是手段高明，知道對付什麼人就該用什麼方法。

高樂妍訂好餐後才發現微信裡有一連串的未讀消息。都是景悅的。

“快說，你們倆到底去哪了？乾什麼去了？

“雙雙消失，雙雙出現，肯定有JQ。”

“張浩然那事你知道嗎？陸總有沒有說怎麼處理？”

“你今天沒在，那個上門告狀的小黃總好搞笑哦，說話結結巴巴的，張倩進去送茶水，聽得是耳朵都要發燒了……”

高樂妍慢慢滑動聊天畫麵，把信息都看完了。不過她真不知道張浩然那件事要怎麼處理，這個陸總會有分寸吧。她也不能回答，他們到底去了哪裡，乾什麼去了。就撿了個問題隨便回複了一下景悅。

“JQ是什麼意思？”

“奸情。”景悅秒回。

高樂妍很少接觸這種……網絡語言，或者說這種有很強指代性的字母簡稱，覺得答案太勁爆了！她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能反駁景悅什麼。有個詞叫越描越黑，她淡定地選擇就此打住話題。

不過她實在非常佩服景悅的洞察能力，她到底是如何看出端倪的？陸總對她……真的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那以後一定要保持好距離。

陸政熙答應她，兩人以後隻是同事，她可以把他對她的喜歡，都忘記。

之前隻是隱約猜測，今天突然就被一本正經地表白了，心裡還是非常不平靜。為自己對彆人的辜負，為自己那不為人知的往事，更為往後可以預見的孤獨……

不過這些，她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她不是早就覺得，自己活該一輩子承受苦痛，好好補償小嘉嗎？現在在矯情什麼？當初不經意聽見白朗行在彆人麵前說要追求自己，往後她就對他退避三舍；陳姐想幫她牽線，她立馬就腦補出一個心上人即時回絕了，但現在，為什麼麵對陸政熙的時候，她常常感覺被他牽著鼻子走？她昨晚準備了很長時間的調職申請，是下定決心拉開兩人距離的，後來卻被他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他問她“這樣都不可以嗎”，她居然還說“可以”。

她越想越糾結，腦袋上的頭發都快被扯斷了，都想不出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