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城10(1 / 1)

待故人歸 胡騫裡 4299 字 2個月前

翌日下午,四輛馬車載著一群人從溫泉山莊裡出來,任芳菲眯著眼打哈欠,靠在樓簾雪的肩膀上嘟噥著困。

旁側的馬車簾子被掀開,柳元朗懊惱的神情,對著紅瀲灩抱怨道:“老醫仙也真是的,非要留下寒無衣,不許我們跟著,這幾天都沒人指導我們武功了。”

紅瀲灩漫不經心地聽著,倒是想起老鶴顏早上來時,臉上神情灰暗,估計蕭家那小子的身體好不到哪裡去。

馬車陷入泥漿中,輪子處“吱呀”了一聲,紅瀲灩瞥了一眼,忽然眯起雙眼:“這車轍怎麼比來時深了很多?”

車夫笑著回答:“姑娘有所不知,昨夜山裡下了一場小雨,這路上的泥就更鬆軟了。”

說著,馬車似乎咯著石頭顛簸了一下,其他人都昏昏欲睡,倒是隻有紅瀲灩一人眯著眼,若有所思起來。

馬車一路到了城門下,才發現一群人圍在那裡吵吵嚷嚷,倒是起了什麼爭執。

路過背著包袱的三兩行人,一邊回頭一邊感慨:“這沐夫人也太狠心了,好歹是自己親娘,倒也不至於做得這般絕情。”

另一個人反駁道:“你知道什麼!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想當初她那娘親為了幾兩黃金,乾了多少喪心病狂的事情。”

“這天底下不是所有生養子女的女人,都配叫做娘親。”

馬車近了,更是聽清楚男人和女人的謾罵聲,少年少女探出簾外,便看到那天在街上賣燒餅的黝黑男人吐了一口唾沫,單手脫了臭布鞋往兵官身上砸,罵的不堪入耳:

“白眼的小婊子,還真把自己當根蒜了!敢欺負到你老子我頭上,千人騎的小娼婦,早晚有你好果子吃,竟敢趕我出城,你他娘狼心狗肺!豬狗不如!”

旁邊一個蒼老佝僂的老嫗,被官兵推搡著絆倒,摔在了泥漿裡,臉上唇上都是臟汙的痕跡,眼睛紅腫的像是核桃一樣,凹陷的眼中流不出淚水,嘴裡嗚嗚囔囔:“還你,金子還你,還你,求你……”

“娘,你彆求她!她和城主府的人狼狽勾搭,我詛咒他們城主府的人暴斃而亡!死了下地獄,當豬狗!永生永世都是畜生!”

官兵麵色更加難看,罵著身邊的手下:“捂著嘴趕緊把人帶走!”

“這是怎麼回事?”柳元朗向路人詢問,路人看夠了熱鬨,樂得和人解釋:

“天道輪回報應唄,榴花大會舉辦在即,沐夫人這個不成的弟弟不知道收了誰的錢財,敲著鑼鼓在大街上罵沐夫人,這不被人趕出城了,估計以後啊,都回不來咯!”

也有人打抱不平道:“生恩養恩大過天,沐夫人這樣容易遭天譴,犯多大的錯,也不能這樣虧待親娘啊!”

“唉,親情何其賤啊!”

聽著城下的百姓議論紛紛,少年少女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時,紅瀲灩看到了城牆上一角閃過的紅衣身影,眼裡倒是有幾分玩意的笑容,這個沐夫人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泥漿裡佝僂的老嫗哭嚎著,被人拖拽走,地上的泥濘拖著往前蔓延。

而沐夫人站在城牆上,倨傲淩下,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她手裡放著的是一塊手帕包著的東西,方才在撕扯間,是那佝僂的老嫗塞進她手裡的。

是一兩黃金。

沐夫人身子在風中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

她眼神裡依舊是對母親和弟弟的疏離和厭惡。

所有人,都知道!

沐夫人非常憎恨她的母親和弟弟。

“春風啊,放下吧,這就是一條不歸路啊!”

“放下?阮娘,你叫我怎麼放下啊!”

“當日發誓,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是誰苦口婆心在耳邊勸慰,又是誰決意一條路走到黑。

親情,此時正如這一兩黃金,沉甸甸地砸在心裡,卻又讓她暗自長舒一口氣。

而在榴花城溫泉山的深處,有一處泉眼噴湧而出,流到一塊天然形成的池子裡,這裡就是榴花城裡名副其實的黃金泉。

而泉水裡正端坐著一個皮膚白皙到蒼白的少年,臉上幾乎毫無血絲,額上汗水向外冒去,渾身因冰寒而顫抖著,細看他上體的皮膚處都有凝結成冰雪的水滴。

少年的身後,是寒無衣在為他運用內力,逼出體內的寒毒。但正如當日老鶴顏所說,蕭縉體內的毒素複雜,像是封在一處積壓在一起,老鶴顏用金針也不敢大意,隻能一層一層的解毒,再逼出毒素來,中間不可稍有差池,否則便會讓毒素侵入心脈,再無藥石可醫。

而昨日解毒中,竟意外將蕭縉體內的□□提前催發出來。而在他們一行人中,想要逼出□□且不損害蕭縉身體的,便隻有寒無衣的心脈下一縷純陽內力能夠做到。

說來奇怪,按理說純陽內力不是寒無衣自己修煉得來的,寒無衣體內真氣亂竄,也全靠這股純陽內力護住她心脈,才不至於這些爆體而亡,並讓寒無衣能夠駕馭不同真氣,招式詭變多樣。

但眼下,寒無衣亦能將這股純陽內力調動出來,逼出蕭縉體內的寒毒,著實讓他心中有些驚訝。

直到蕭縉身上的寒氣散去,蒼白的臉上漸漸浮出一些紅暈,寒無衣才將那股內力收回來,望著少年身上的瘡痍和猙獰可怖的傷痕,目光有些複雜。

老鶴顏無聲歎了一口氣:“受這樣的傷,又被喂這些毒,這孩子能撐到現在,還真是堅強。那一道傷從前胸橫貫小腹,下手的人絲毫沒有留情,想要置他於死地,便是尋常的江湖高手都未必能活下來,何況是一個年幼的十歲稚子。”

“也算他命大,否則劍再往右偏半寸,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他!”

寒無衣沉默著沒有說話,少頃才語氣冷淡道:“你們要在榴花城做些什麼我不清楚,但最好彆牽連到我。鉤吻的藥材我收下,如今幫他療傷也算還了人情。”

沐春風與她無親無故,定不會知她要的東西,所以鉤吻這味藥的送出者另有其人。

老鶴顏笑著捋胡子道:“上次癩山嬰的事情,全靠你寫信給百曉生才得知了他的蹤跡,這味藥也不過是這孩子想要答謝你的禮物,又怕你不收,才拐了歪送到你手裡。”

上次青鋒城裡,老鶴顏調查那具屍體的中毒原因無果,便委托了寒無衣詢問百曉生,這江湖上可有下毒者是指尖發黑,取不出血,全身無外傷,唯有百會和簾泉穴處有細孔。

後來百曉生傳信告知,是蜂針毒手癩山嬰下的手,此人現今蹤跡便在榴花城,喜好嫖賭,又常輸得血本無歸,每次毒殺人後便會搶掠錢財,再往賭場繼續賭。

蕭縉一直在調查紫檀機關盒的下落,結果人死在了青鋒城,盒子卻不翼而飛,如今從百曉生那裡才得到了新的線索,便讓蒙禕在榴花城四處搜查關於癩山嬰的蹤跡。

但這些事,寒無衣並不關心,她拿起劍便徑直離開。這時,溫泉中的少年幽幽轉醒,便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那人背影冷峭如山,和尋常女子的氣質大相徑庭。

“寒姑娘,多謝你多次出手相助,雖不知姑娘因何對家父憎恨……個中又是否有誤會……”少年語氣尚且虛弱,方才臉上的紅暈淡去,蒼白的色澤再次覆蓋。

“縉不敢奢望原諒,但希望寒姑娘……”

“真相如何,到了冀州便知。”寒無衣未回頭,冷冷打斷他的話:“若是誤會,我自然會向你賠罪,可若是真的,蕭縉,你聽著!便是你的人頭,我也取得!”

說罷,寒無衣決然離去,而他身後的蕭縉,神情淡淡,沒了剛才的孱弱,垂下的眸子裡變幻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

月色蒼涼,寒無衣一路施展輕功下山,耳邊風聲呼嘯,倒是教她的心漸漸冷靜了下來。或許時剛才運功過多,這會反倒是有些眩暈。

想起丹田裡那一股純陽內力,心裡便劃過暖流,嘴角笑出來的卻是苦澀……

等寒無衣回到城裡時,已經是深夜,趁著城牆上的守備倦怠,便從守兵身後掠過。倒是讓那年輕的守兵,背後冒出一股陰風,有些不寒而栗。

拐角處,忽然出現一道拿著火把的騎兵,寒無衣迅速閃道身後的巷子裡,向外看去,便見到那日宴會上跟著少城主身邊的青年男子,也正是蕭臥風舊部之子,榴花城的騎都督季戡,他高座馬上,神情冷肅,沉聲命令著士兵道:“搜!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抓出來!”

士兵包圍了巷子,闖進去立馬裡麵一陣雞飛狗跳,有男子的罵聲和女子的驚叫聲,衣衫不整倉皇從屋子裡出來,敢怒又不敢言,在院子的冷風裡瑟瑟發抖。

寒無衣立即明白,這賭場後院連著的是妓院,怕不是來抓這癩山嬰的。

忽然牆角有些輕微的動靜,寒無衣又換了一個地方藏著,便見到牆角的狗洞裡慢慢擠出來一個矮小的男子,手腕上赫然一個梅花痣。

寒無衣輕笑,這癩山嬰倒是能屈能伸,回頭瞅了一眼提著火把路過的士兵,也不出手提醒,冷眼看著矮小男子畏畏縮縮地逃走。

活捉癩山嬰是蕭縉的事情,跟她又沒關係。

寒無衣往城南巷子慢步走去,夜裡街道空無一人,倒是冷清地很。

忽然,一輛馬車從一處的拐角處轉進另一處的巷子。

這馬車眼熟的很,倒像是那天送他們去溫泉山莊的馬車,連車夫都是一樣的。這深更半夜,駕著馬車能往哪去。

寒無衣思索了片刻便跟上,見他駕著馬車拐了幾條巷子最後到了一個窄小的門前。

車夫謹慎地打量了四周,輕敲開了門,裡麵出來幾名男子,從馬車底部開始卸下一些東西。夜裡太黑,寒無衣瞧不清楚是什麼東西,隻聽那群人說著:“輕著點,彆用火把。”

寒無衣從一邊的牆角進去,恍然發現,這裡竟然是鶯浪樓!

方才卸貨的地方,正是鶯浪樓的後門。

正當她遲疑要不要探查下去時,忽然聽到院子轉角出走來兩個身影,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走進了才聽到其中一人說道:“夫人是要定在榴花大會當日動手嗎?”

另一人答道:“石榴花花開滿城之時,便是他們死無葬身之日!”

寒無衣一怔!這聲音很熟悉!

探身向外一看,果然是她——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