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年前,居庸關大戰,武林一代的大多英傑都隨離北王戰死沙場。
這場戰役,讓江湖損失慘重,大傷元氣。
尤其是楓橋山莊的江家,慘烈到無一人歸還。剩下的莊主之女江輕眠,也不幸命喪在一場大火中。
十年後,各門各派休養生息,總算恢複了一些活力。武林為了擴充新鮮血脈,廣攬人才,幾大幫派計劃舉行武陵盟,給年輕一代嶄露頭角的機會。
而這時,京城有一隊車馬低調地離開,一路尾隨和暗殺不斷。
車中坐著的病弱俊美少年,卻因為身份,意外引起江湖一場腥風血雨。
平陽城,春雨如簾。
窗子不知何時被打開,冷風呼呼灌進來。
蕭縉感到一陣寒意,警覺醒來,抬眸竟見一名陌生女子慵懶地伏在窗前。
那女子用內力凝聚窗外的雨滴,然後輕彈出去,雖然指尖玩鬨,但是她眉眼蒼涼,神情倦怠。
“你是何人?”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陌生的勁裝女子,冷眼回頭看了他一眼道:“醒了?”
屋外的侍衛聽聞不對,踹開門衝了進來,不一會便圍著女子,紛紛拔刀相對。
那群侍衛的首領關山,將手裡的灰藍大氅覆在床前少年的身上,隨後對冷峭的女子厲聲問責:
“你是何人!敢當私闖世子屋中。”
這人能躲過嚴密的守衛,悄無聲息進入屋中,武功必然高深,事關世子安危,關山不敢大意,審視那女子,打扮倒像是江湖中人。
寒無衣嘴角閃過一絲譏笑,拿出一枚令牌遞給關山看了一眼。
“你是百曉生派來的?”
離開京師之後,世子一路遭到多次暗殺。他們確實聯係了江湖天機閣主百曉生,請求他派人支援。
但沒想到,來的竟然隻有一個人。
還是一名女子。
“算是吧。”
寒無衣的語調低沉,帶著一種無力的疲憊。
聽言,關山有些不悅,質問道:“什麼叫算是?閣下究竟是何人?”
寒無衣有些煩意,也不在意麵前的刀刃,兀自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我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們若是不信,我自當離去,何況——”
“我也沒時間陪一個廢人!”
“你!”
下屬有些憤怒,他們從未見過這樣放肆的女子,能這般和他們主子說話。剛想教訓一下她,便被他們的統領關山攔住了。
關山觀她神情冷峭,眉眼有風霜凜然之勢,氣度卓然,應是個江湖上的厲害人物,便給下屬遞了一個眼色。
下屬即刻會意,出去打探來人說的是否屬實。
寒無衣搖搖頭,不以為意笑了一下,並不在意。
關山客氣地向她抱拳一禮,客氣道:“不知女俠如何稱呼?”
“寒。”
“寒姑娘。”關山禮儀周到的稱呼她。
寒無衣擺擺手,已經27歲了,早已算不得姑娘了。她回頭打量著床前的少年說道:
“離北王大將軍戎馬一生,威名赫赫,怎麼他的兒子也該是一頭凶猛的狼崽。”
“竟不想是一隻瘦弱的燕子。”
關山臉上有些不悅,那少年世子也冷臉嗬斥。
“放肆!”
寒無衣挑了挑眉,彆看他小小年紀,倒還是有一番威嚴之感,隻是消瘦的眉宇讓這份威嚴大打折扣。
寒無衣冷著臉上前,一腳踩在榻上,從上俯視著清瘦的少年,冷眼質問道:
“如今離北王冤死,朝廷和外族勾結,竊國賊高高在上,如今的離北就是一盤散沙。”
“世子一隻金陵來的燕子,可知道漠北風沙!戰爭血場!”
“你又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收服離北的十萬錚錚鐵骨男兒郎?”
“就憑借你身上留著的是父輩光榮的血脈嗎!”
寒無衣非常不喜這清瘦的世子,心裡對他更是不屑,百曉生荒唐得竟然將天下的希望放在一個少年身上。
16歲的少年,翻了天能有多大的本事。
就蕭縉這手無縛雞力,能統領十萬大軍?
她寒無衣更相信憑一己之力殺進京師,報了血海深仇。
而那清瘦的少年,聽到寒無衣那幾句質問的話之後,眸中黯了幾分。
夜幕降臨,徽州與江南地界接壤處,有一處湖泊名為富陵湖。湖邊街市貿易繁華,南北過客不論貧賤富貴,都喜歡在這裡歇腳遊玩。
而此處最高的一座樓名為天機閣,閣主名為百曉生,做的是情報密探的消息,聽聞朝廷的密文樞,都不如這天機閣的情報快速準確。
據說,當年居庸關異族攻城,最先拿到一手消息的,也是天機閣,由此讓朝廷倚重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忌憚三分。
而這天機閣閣主更是神秘莫測,傳聞他一襲青衣,書生麵貌,手握一把白暖玉扇,逢人笑三分,打得一手好算盤,從不做虧本買賣。
此時,天機閣深處,一名欣長的男子,身著皎月白寬袖衣衫,身上披著一件綠色外衣,他眉眼深邃,一雙細長眸,不笑似也含情,此刻頭發微散,頗有些慵懶笑看著案前磕頭求饒的人。
“閣主,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過我!”
那男子臉色發白,嚇得跪地求饒,彆人都說百曉生笑起來如沐春風,隻要他知道這位閣主的手段有多淩厲。
百曉生兩指纖長,輕扣桌案,嘴裡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眼底深處透著絲絲的冷意。
“去年秋至今,你向朝廷送密信十三封,暗收白銀三百兩,在徽州、揚州各置辦了兩間鋪麵。”
那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冷汗直出,止不住地磕頭。
“知道我為何,現在才處理你嗎?”
百曉生站起來,腳下踩著男子遞上來請辭書,慢慢搖開手裡的折扇,用著淡淡地口吻說著:
“當一個人,得意地以為自己快要接近成功的時候,突然間被抹了脖子——”
一道冷光劃過,瞬間封喉,那男子的喉間唯有一道細小的劃痕,並沒有絲毫鮮血濺出,但男子表情如枯葉一般迅速死寂,眼裡盛滿了不可置信。
“看著他們眼裡的光彩,漸漸破滅,沉寂,死去。”
“就像是江邊的煙火一樣好看。”
百曉生緩緩站起身,嘴角仍掛著淡淡的笑意,此時有人抬走屋裡的屍體,側門有一名灰衣男子進來,恭敬地向百曉生行一禮。
琉璃瓦,白玉磚,青石案,灰衣男子暗地咂舌,不愧是富可敵國的百曉生,難怪這麼多年朝廷覬覦不斷,彆說情報密探,便是這財富也足以和國庫旗鼓相當。
百曉生認真地擦了擦手指,漫不經心道:“人去了沒?”
“已經到了。”
灰衣男子頓了片刻,又道:“隻是……”
“說。”
“寒姑娘對這次的安排,似乎極為不滿。”
百曉生笑了笑,這次笑得倒是真了幾分。
“我給的安排,她哪次又滿意過。”
這語氣帶著熟稔和一絲無奈,讓人忍不住有幾分旖旎的猜想。
江湖傳聞鬼見愁寒無衣的成名,少不了百曉生暗中操作,給她造勢,送她名劍亂山,才拿下了江湖風雲榜的首位。
一句“江上落寒衣,北風吹裙帶”引人遐想。
江湖武林紛紛猜測這寒無衣徒有虛名,隻怕是百曉生的姘頭。
灰衣男子離開之後,屏風後麵走出一身姿窈窕的女子,她腰間束著一把軟劍,紫衣瀲灩,遠山如黛,丹鳳眼眸,風情勾人,嘴角含笑,朱唇微起。
蓑煙雨,天機閣二門主,也是百曉生的親信之人。
“上次你說這番話時,她可是一劍砍了你的扇子。”
百曉生撥弄了一下扇上的玉墜,道:“所以我罰她去了藍田山,替我尋一塊新的暖玉。”
蓑煙雨輕笑一聲:“總之,不想死的話,我勸你少在江湖放這些風聲。”
“若是她師兄——”
百曉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蓑煙雨察覺失言,引起他的不快,便立即轉移了話題。
“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事情。”
“江湖上不知誰放出的風聲,說當年江家的楓橋山莊,私藏的那些金山銀玉、丹藥秘籍並沒有被燒毀,而是被人在一座山洞裡找到了。”
百曉生眯了眯眼,望著香爐裡飄起的煙霧,拇指摩挲著藍天暖玉的玉墜。
這是他思索事情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蓑煙雨湊近他,彎腰盯著他的眼睛繼續道:
“武陵盟召開在即。”
“你說,放出這些風聲的人,是何目的?”
百曉生一笑,不動聲色地壓下臉上的心思,倒了一杯茶水,說道:
“左右江湖也平靜了這麼多年,該有風波起。”
“不如天機閣再加一把火,你幫我散出一個消息。”
百曉生迎上蓑煙雨打探的目光,眸子深不見底,幽暗難測。
“就說——”
“當年江家後人,江楓的獨女——江輕眠,還活著!”
客棧裡,寒無衣長腿一跨坐在窗邊的食案前,喊著小二。
“小二!”
一個手裡端著食案,遊走在食案的瘦小男子,臉上堆著笑容,殷勤小跑過來。
“欸!女俠,實在不好意思,最近冀州要舉辦武陵盟,城裡來的遊俠太多,小店忙得人手不夠。您看您要吃些什麼?”
“一碗牛肉麵,一碗老糟燒。”
老糟燒是最便宜的酒。
小二心裡歎了一口氣,這女俠穿著光鮮,卻不想是個摳門的。
“一共二十文,先結賬。”
寒無衣摸錢袋的手當即頓住,眉毛蹙起:“這麼貴?”
見她猶豫,小二催促道:“女俠您到底吃不吃?”
“不要酒了,來一碗陽春麵。”
“得嘞,一碗陽春麵,十文錢!”
小二麻利收了錢,剛要走,一隻麥色的大手,在桌子上放一塊銀子。
關山從樓上下來,向寒無衣客氣點了頭,隨後對小二說:
“加一碟牛肉,一壺熱酒。寒女俠的賬我來付!”
寒無衣聽他客氣稱呼自己,便知他們私下裡定然查清她的身份了。心裡微不可察地哼了一聲:“不必。”
儼然是拒絕吃食的好意。
蕭世子從關山身後走出,他身體似乎有些孱弱畏寒,三月冷雨,也披著一件灰鼠色的大氅。
他眉眼氤氳著病氣,一雙琉璃雙眸掛著淡淡寂寥,向寒無衣禮貌頷首,便坐在一旁安靜飲茶,似乎全然不記得昨天寒無衣的冒犯。
“聽說了沒!最近江湖可熱鬨了!”
一旁食案上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熱鬨的十六七歲的少年們,神情激動討論著最近江湖上發生的大事。
“當年江家還有後人幸存著呢!”
“哪個江家?”
“楓橋山莊的江家,江湖人人都傳江大俠的孤女江輕眠沒死,當年被人救了!”
寒無衣眉眼一厲,看向那群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