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煙裁坊的人今日來了嗎?”

“來了來了!喏,在那呢!近日她們鋪子勢頭大,真不知道會不會得許姑姑和三皇子的青眼啊。”

“嘁,這鋪子我有所聽聞。討巧弄了些布料而已,有什麼好稀奇?”

“哎——那你就有所不知了。這些日子,煙裁坊還上新了不少成衣呢!”

“那成衣我看了,也就這樣吧——不如清荷坊。”

“這還用說!清荷坊可是錦繡街最大的成衣鋪子了!”

“我看這次奪魁的一定是清荷坊!”

比賽尚未開始,眾人便開始說著、篤定著,一時間湊熱鬨的也有,陰陽怪氣的也有,幾個大鋪子隱隱暗對目光,周遭氣壓壓低。

蘇傾語站在人群中將這些話儘收耳中,不為所動。她微微側了側頭,低聲同玉桃問些比賽的注意事項。

這時,忽然人群騷動起來,興奮人聲幾乎要穿破她的耳膜。

蘇傾語微微蹙眉,伸手捂了捂耳朵,隻覺好似身邊的人群擁擠了些。

“三皇子是不是在往人群看?”

“他在看哪呢?在看哪裡!”

大家哪裡見過皇室子弟,隨著葉訣眼神的移動,人群中聲音越來越大,興奮的討論聲幾乎要翻到高台上去!

“安靜!”許姑姑站了起來,如刀刃般鋒利的眼神掃視人群,將人群中嘀咕的小話壓了下去。

卻還是有人竊竊私語道:“那個位置……怕不是煙裁坊!”

蘇傾語一頓,抬頭與葉訣對上了視線。

記憶中,見到葉訣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記憶裡最後的模樣,是他的漠然厭惡與疏離,兩人如形同陌路,再不能並肩攜行。

他們二人兩小無猜,感情甚篤,可那快樂嬉笑的時光,好似當真留在了上輩子。他無壞心,可並非她良配。

十幾年的情誼,早就在前世的蹉跎中化作灰燼。

如今不相認,也無甚可惜。

蘇傾語看向他的眼神毫無波瀾,甚至還帶了些淡漠與看孩童般的同情憐憫。

他如今還未與她心生間隙,可她不欲再與他過多糾纏了。

葉訣卻像冥冥之中有所感應似的,一雙烏黑眼睛黏在她身上,眼神似有困惑不解。

他略微皺了皺眉,“咦”了一聲,不顧眾人目光走上前來,半蹲下身子來端詳著蘇傾語的麵容。

她的一雙眼分明讓人覺著熟悉,可這眼神冷得實在陌生。

葉訣撓了撓頭,“你怎麼這麼麵熟?”

他一襲金線暗紋錦衣,一頭烏發用玉冠束了個高馬尾,一個配飾都儘顯尊貴。

相比之下,蘇傾語本便為了掩人耳目的素雅衣裝顯得灰撲撲的。

他端得平常,好似隻是隨口一問,卻不想全場頓時嘩然,無數雙眼睛看向蘇傾語!

“這煙裁坊的東家竟與三皇子相識?”

“這東家什麼來頭,不是一介鄉野丫頭麼!難不成……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貴女?”

“怎麼可能!”

眾人視線中心,葉訣見蘇傾語抬眼看他,又撐著頭笑道:“姑娘像我的一位友人,可否摘下麵紗一觀?”

蘇傾語卻垂下眸子,聲音放沉地福了福身,沒有摘下麵紗的意思,“殿下認錯了。”

許是她的眼神實在疏離,沒有同他攀談的心思,葉訣才對她拱了拱手,笑道:“倒是唐突了姑娘。”

他自討了個沒趣,並未多說什麼,起身回位置上去了。

他走後,人群卻自顧自熱鬨起來。

“說起來,倒是從未見過煙裁坊這東家摘過麵紗。”

“真不知方才她為何不摘麵紗,為了引人遐想,覺著她像哪位貴人,能得幾分殊待不成?”

“既然如此,方才她為何不應三皇子的話?”

“真摘了發現不是,豈不惹人恥笑?誰知道是不是欲情故縱呢!”

玉桃聽著這些話感到生氣,小臉漲得通紅,叉腰欲罵,卻被蘇傾語扯住了。

蘇傾語對她笑了一下,語氣平和,“大會要開始了,不必管。”

她抬眼,望向高台上緩緩站起的許姑姑。

成衣大會本就為的熱鬨,方才鬨了這麼一遭,氣氛火熱。許姑姑的視線悠悠地轉了一圈,順勢道:

“成衣大會——現在開始!”

她話音剛落,無數名侍女湧上高台,如人形架子似的將成衣一件件提著鋪開,刹那耀眼閃爍精心準備的成衣展示在眾人眼下,光彩奪目!

幾名侍衛方才上前將鋪著衣物的架子撤了去,如今高台平坦寬敞,台上景象一覽無餘。

許姑姑眼神滿意,忍不住點了點頭,背手往前走去。

縫製的鋪子名字都是掩著的,隻編了號,在奪魁揭曉之前,無人知其縫製於誰家。於是也便更加直觀,更加公平。

高台下的眾人也將參選衣裝看得清清楚楚,這時正紛紛議論著。

“許姑姑這是在幾號衣裝前停下了?——五號!”

“這件玉色齊胸襦裙透著淡粉,再添退紅色短襦做點綴,套針的妝花精致耐看……確是精品!”

蘇傾語順眼望去,端詳著衣裙上精致的針線,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眼神裡帶著欣賞。

玉桃在一旁不自在地撇了撇嘴,扯著她的衣角嬌嗔道:“東家——你怎麼漲她人威風啊!我看啊,這個就不如我們的!”

蘇傾語失笑,捏了捏她的臉頰,柔聲哄她,“也可以欣賞彆人呀,我的好玉桃。縫製衣物本就各有千秋,是不是?”

溫熱的指尖撫摸在她的臉頰,望著蘇傾語溫柔的眼神,玉桃嘟嘟囔囔地消了聲。

往後編號的衣裝紋樣愈發華貴,穿針走線皆是熟稔。

這些衣物與蘇傾語平日穿的那些針線規矩的衣物不同,帶著個人特色,紋樣繡藝皆有風格。

蘇傾語認真地看著,語氣正經地側過頭去同其他人說上麵的紋樣之事。

卻不想這樣謙遜的模樣於周圍人看來更像是孤陋寡聞,倒叫她們碎嘴看笑話去。

“鄉野丫頭當真沒見過世麵!嗤,這下怕不是被驚著了?”

“緊趕慢趕尋了繡娘趕上了這成衣大會又能怎樣?屆時編號一揭,發現泯然眾人——真叫人笑掉大牙!”

沒見過世麵?

蘇傾語挑了挑眉,掂了掂手上的二十三號木牌。

那可真要叫她們失望了。

眼下,許姑姑已然看到了十四號,除去五號那件讓人驚豔的齊胸襦裙,還有三件讓人叫好的衣裝。

錦繡街和知春裡平日便愛暗自較勁,說著和諧友善,可對競爭鋪子的繡藝手法如數家珍,算得比自個還明白。

前頭那幾件衣裝的所屬鋪子,已有人悄悄互相通氣,說了個明白。而之後的這一件,卻叫任何人都按耐不住了——

“這十五號怕不是清荷坊的手筆?!”

“這淺雲色漸變廣袖留仙裙當真如仙界來的一般!這……這盤銀繡將銀線盤旋絹料之中,曲水紋精致漂亮又小巧,衣裙飄逸隨風重重疊疊……當真大家手法!”

“比起這件,五號便顯得太過少女了……誰不知這奪魁之作是要獻給靖妃的?那也太小家子氣了!”

人群中無一不對這件十五號的留仙裙讚不絕口,就連許姑姑也忍不住點了點頭,破例道了一句:“當真不錯。”

聽了許姑姑這一句誇,清荷坊的東家驕傲地抬起下巴,她環視一圈,並未遮掩,指尖輕輕勾起寫著“十五號”木牌的流蘇,裝作謙遜地笑著。

細細一看,此人竟是當日在錦繡街輕蔑談及成衣大會的女子。

她如今得體的談吐與從容不迫的姿態實在不能與當日那輕蔑厭惡的神色聯想在一處。

她挑釁般朝著蘇傾語那一望,卻見蘇傾語兀自出著神,並未理會她這邊。

她眼神一冷,心裡暗道:裝作不在意又如何?反正最終也要輸給她!

蘇傾語不知這其中關竅,欣賞其留仙裙的輕盈,隻是暗自可惜,這衣裙太過素雅,恐怕不會讓葉訣滿意。

她思緒未散,便聽許姑姑轉頭看向負手站在她身後的葉訣,問道:“殿下覺得呢?”

葉訣聞言緩緩晃蕩到留仙裙麵前,上下打量著,眼神漠然,顯得興趣缺缺,

“我母妃平日已經穿得夠素了,你們這是要她去吃齋麼?”

這一句話如平地起驚雷,一時全場寂靜!

一切稱讚清荷坊的話語都頓時收了音,取而代之的是宛若實質的打量和窸窸窣窣的話語!

他說話太不客氣,清荷坊東家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她臉色難看,低頭也不是,抬頭也不是,一時無數目光打在她的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有嗤笑……

如同扇她耳光,讓人羞愧難耐。

許姑姑麵色未改,打破這尷尬氛圍,點了點頭,“那再往後看看。”

她收回搭在留仙裙上的手,款步繼續向前走去,葉訣“嘖”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眼神淡然。

花間裙、羅裙、花籠裙……

各色各樣的華美衣裙齊整擺放著,極力討好著葉訣,對他而言卻如黑白色一樣索然無味。

“真是沒什麼新花樣……”

葉訣煩躁地加快腳步,隻想象征性地再看兩眼便尋個理由先行離開。

卻在下一秒見到映入眼簾那編號“二十三”的端莊大氣華美衣裝時,頓在了原地!

他上下打量端詳著麵前這件衣裙,眼前一亮,

“ ……這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