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嫂子——喲,今個怎麼塗了胭脂?真稀奇!”
柳絮青見狀停了腳步,回以她一個笑。
卻見許家大娘又打量著她,聲調尖利,語氣中有酸味,繼續道:
“瞧這身衣裳,多氣派!得不少錢吧?你家那位可真舍得給你花!”
她的眼珠上下轉動,似帶惡意道:“多少錢?”
柳絮青不為所動,仍笑著,同她比了個七,“這個數。”
“七貫錢?!”許家大娘咂舌,眼珠子快瞪出來,像比她的錢還稀罕,
“真不是我說你,柳家嫂子,你這是被哪個黑心商賈坑了啊?換你們家那積蓄,怕是一年存的銀兩都不夠罷!”
柳絮青瞥她一眼,輕哼一聲,“這匹提花綢隻要七百文!”
“七百文?!”
許家大娘不可置信地打量著她,似是質疑她話中真假。柳絮青根本不懼,坦然回望她,叫許家大娘聲調都軟了下去。
“哎喲,你看你,瞪我做什麼?跟我個老婦人計較什麼!嫂子,是哪家商鋪買的?”
許家大娘變臉比翻書還快,下一秒的語氣諂媚得近乎要掐出水來。
柳絮青不答,隻瞥她一眼,便冷哼一聲往前走去!
煙裁坊的這匹布料這般漂亮,她今日還儘心抹了胭脂,走在路上,定有不少人來問她,她才不要告知這個平日便嘴碎得很的許家大娘!
果不其然,這一套很是受用,那亮晶晶的提花綢在街道上贏得了不少讚賞的視線。
與柳絮青熟稔的姐妹們皆上前來問,或誇獎又豔羨,最後皆轉為驚詫,朝著錦繡街走去!
許家大娘跟在她後麵,看她被人簇擁著,忍不住氣得牙癢癢。
這小妮子定是氣她!
那樣順滑做工精細的提花綢,怎麼可能一匹隻要七百文!
那這店鋪的東家不就要窮得吃不起飯啦?!
定是她弄虛作假,愛慕虛榮!等到了那鋪子,發現那料子不止這個價錢,這小妮子要被人戳脊梁骨!
許家大娘的眼珠轉了一轉,看著在她前頭一晃一晃的光鮮亮麗的身影,還是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錦繡街,一家鋪子張燈結彩,門前門後擠了不少人圍在其中。
“我要這個——”
“給我留一匹!給我留一匹!”
哎喲!這麼多人!
許家大娘暗自心想,連忙湊了上去。被洶湧的人群擠得額上都沁了汗珠。
她推搡著旁邊的人,踮起腳尖往上望,被店鋪正中貨架上被陽光照得泛著光芒的提花綢晃了一晃!
我嘞了個親娘哎……真漂亮……
許家大娘看得眼都直了,褲腰上勾得緊緊的錢袋也開始晃動起來。她急促地呼吸兩下,猛地往前一推,擠到了前頭!
那貨架上一層一層搭著的布匹所剩無幾,剩下的布匹卻也並不寡淡,花紋不一的提花綢安靜地搭在上麵,散發著屬於它們的魅力。
幾位女使圍在貨架旁一麵細心說著,一麵將被買了的布料疊好遞給客人。
在貨架之後,一位穿著火紅狐裘的姑娘捧著手爐安靜地站著。她戴著淡黃色麵紗,露出的一雙明眸溫柔平和。
見客人越來越多,她緩緩上前,“感謝大家對煙裁坊的支持。大家不要擠不要急,三日之後,會有第二批布料到鋪子裡!”
“哎!你是煙裁坊的東家嗎!能不能多一些花鳥的綢緞?”
“姑娘!有成衣賣麼!”
蘇傾語一一應了,不緊不慢道:“此次售賣的這些提花綢不同彆家,提花部分並非全數編織而就,而是利用編織將花紋布料佐藏在其中。”
“與傳統的提花法子不同,因此價格稍低,實則精細度定是不如彆家,大家隨著需求買便是。”
空氣中活躍著的氣氛並未熄滅,反倒愈發熱烈。
煙裁坊這料子這何止是價格“稍低”?簡直是菩薩心腸!
要知道,尋常一匹提花綢至少都要幾貫錢,成衣更甚!
煙裁坊的這些提花綢不論料子觸感還是其中花紋,都精細漂亮得緊。她若不說,她們定看不出這些!
隻要蘇傾語想,將這其中關竅藏著掖著,把錦繡街這些生意全數攬了去都不奇怪。
她卻一一明了,把選擇權交給她們,供她們選擇。
試問,哪家鋪子能做到這樣?
“姑娘是實在人!”
“我不介意——我要買!”
這些提花綢被一搶而空,還有一些意猶未儘的客人借此繼續往鋪中走去,看些其他料子和其中少量的成衣。
“東家,有人找您。”
蘇傾語偏過頭去聽,隨後應了聲,向著鋪子後頭走去。
越過一件花鳥折屏,一位身著胭脂色羅裙的女子映入眼簾。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吳家嫂嫂。
她本名為戚塔薇,樓蘭人,七年前嫁至京城來的。
如今披著淺黃色披帛,眼窩深邃,鼻梁優越,一雙淺栗色的眼睛微微垂下,獨自落座飲茶。
“薇姐姐。”蘇傾語快步走近,喚她一聲。
戚塔薇轉過頭去笑著看她,喚她入座。她看著鋪子內的空前盛況,感歎道,“你這生意做得真是紅火。”
“托姐姐的福。”若不是戚塔薇提供鋪子,她倒也沒有這麼快下定決心來置辦鋪子產業。
“當初茜殷同我說時,我隻當你對布料綢緞熟稔,沒想到做生意的本事也了得。”她笑笑說,“我真是選對人了。”
蘇傾語前世做著當家主母,也並非隻管宅院之事,大大小小的鋪子流水都要過她的眼,又怎會是個隻會說笑收錢的花瓶?
戚塔薇說完,正了正神色,“此番找你來,是你要尋的繡娘有消息了。”
蘇傾語不由得往前傾了傾身,“如何了?”
她不可能一輩子隻做布匹生意,也要置辦成衣。而如今手上沒有得心意的繡娘,她自要用心些。
她此次要戚塔薇尋的,則是前世知曉的幾位繡娘。
她們有著高超的手藝,卻礙於沒有漂亮的皮囊和阿諛奉承的做派,被主人家埋沒,最終被遣散流落在外,在返家的途中活活餓死。
如若今世能將她們招來,也算互相有個照應。
戚塔薇眉頭緊皺,帶著一些審視看著她,“確是尋著了,隻是這幾位繡娘身處華錦莊……你怎惦記上了華錦莊的人?”
“你如今根基未穩,且不要與華錦莊起衝突。那莊子後頭……”
戚塔薇努了努嘴,“是上麵的人,你這身份也切勿招惹。”
皇室之人喜怒無常,其中的水深得很。小打小鬨也便罷了,倘若是讓不該招惹的人注意上了,那麻煩就大了。
蘇傾語笑得很甜,“我並不與華錦莊起衝突,等著便是。”
算著時間,也該到華錦莊清算裁人的日子了。
華錦莊的背後是阮貴妃,她是知曉的。阮貴妃近月在琢磨著華貴衣裝,忙著討皇上歡心。
閒暇之餘,她培養了不少年輕漂亮又會說話的繡娘陪她逗樂,不過幾日便要尋理由讓這些姑娘進莊子裡。
也要尋理由要人出去。
前世,這些被遣散的繡娘也是因此過了一陣顛沛流離的日子。她既有這心,不如趁著這機會將她們攬來。
蘇傾語想到此,眼神軟和下來。前世她與她們有過幾麵之緣,既尋著了,她也當先去見見才是。
……
“嘭!”
一件青瓷壓手杯被摔得七零八落,破碎的陶瓷一片一片迸發開來落得滿地狼藉。
一位女子咬牙切齒地瞪著地麵,胸膛上下起伏,明顯氣得不輕。
地上是一匹被撕碎的布料,透過提花繡針,裁剪出花紋模樣的布料幾不可見地掩在其中,鮮豔漂亮的顏色和做工掩飾了討巧的針腳。
這布料讓人瞧著精細無比,她卻看了更顯厭惡,連瞥一眼手邊的賬本都發暈。
煙裁坊這檔子一出,平日總愛來她家的客人一溜煙全跑到煙裁坊那去!要她怎麼不氣!
一道腳步聲從門外由遠及近,來人詫異,輕掩著嘴巴驚訝地問道:
“安妹妹,怎將屋子弄得這般狼狽?”
旭安頂著通紅的眼看著來人,隻見那女子緩緩蹲下身來,捧起地上被撕碎的布料,嘖嘖稱奇,
“這是煙裁坊的提花綢?做得真是不錯,連我都快看不出其中關竅……”
旭安似是被什麼話燙了一下,猛地一團無名火又往上竄,她聲音尖銳地嘶吼道:“不許說!”
那女子一頓,抬眼看她,噙著的笑意緩緩收起,
“怎麼了?那煙裁坊的東家也明說了她家綢緞與彆家的不同之處,也沒搶你生意,急什麼?氣什麼?”
“要我說,咱們錦繡街就是太安逸了,應當多學習才是。那東家小小年紀,剛接手了煙裁坊就生意好至如此,定有可取之處……”
“咚!”
話音未落,旭安便猛地從圈椅上站起,打斷她的話,
“不過窮酸丫頭賺那幾百文罷了!也就那麼一回事!有什麼好學的!”
不過雕蟲小技,你們就都向著她!
她心中的怒火更甚,緊緊盯著門外門庭若市的煙裁坊,
“我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旭安說完這句話就奪門而出,留下那女子在逆光之中緩緩勾起了唇角,眼神中有幾不可察的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