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1 / 1)

趁裡卡多被追出來的顧客纏住,忙著合影簽名之際,我再度點開他最新發布的那條動態。評論區裡滿是祝福的話語,幾條憑借高點讚量脫穎而出的評論,顯然來自他的隊友和前隊友們。

“這次怎麼這麼乖,不開車了?”裡卡多打開車門,順勢坐進駕駛座,目光中帶著幾分訝異,迅速朝我掃了過來。

“我喝了酒呀。”我慵懶地將身子靠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調侃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注意到今晚你幾乎沒怎麼沾酒。”

“總得有一個人保持清醒。”他輕挑眉毛。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一起不那麼清醒呢?”我饒有興致地問他。

他聞言,上身向我前傾,借著車窗外路燈灑下的昏黃光暈,仔細端詳著我。我也同樣靜靜地凝視他,泰然自若。

“甜心,你喝醉了嗎?”

“三杯酒醉不倒我。”我輕輕笑了兩聲,嗓音像貓皮一樣柔滑如絲,仿佛能順著空氣,毫無阻礙地滑入他的心底,“親愛的,你盼著我醉嗎?你還沒回答我,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一起醉倒呢?”

“等到合適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我朝著他歪過來,手肘支撐在中央扶手上,輕擱著下巴,眼中滿是好奇,“在外麵難道不行嗎?”

他微微頓了頓,稍作猶豫:“不行。飲酒要適度,不能沉溺。況且,我們如果在晚上出來,喝醉了不安全。”

“可是,寶貝,要是我就想讓你陪我喝酒,該怎麼辦呢?”我伸出手指,用指腹輕柔地搔了搔他的手心。

他的皮膚很熱,他的聲音很溫柔,卻帶點兒顫抖:“不在外麵喝就可以。”

“那我們在哪裡喝?”我將頭斜倚過去,淡淡的酒香隨著我每一次呼吸悠悠飄向他。發絲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臉龐,他似乎感到一陣酥癢,恍如夜風波動琴弦,輕顫出一絲悄然的悸動。

“在酒店的私密套房裡?還是在你奧蘭多的家裡?”我問他,將頭愈發湊近。

幽閉而狹窄的車內空間,兩具軀體之間的粘稠暗色裡,反複被吞吐的喘息聲如潮汐般起伏流動,忽而交纏,肆意翻湧。他渴望的神情清晰地凝在臉上,他的眼睛是兩團熊熊燃燒的深褐色的火焰,旋即,他猛地緊緊閉上雙眼。

“佐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若要將周圍的空氣都點燃,他緩緩睜開眼,雙手捧住了我的臉,“你在對我調情。”

我眨了眨眼睛:“我不能對我的男朋友調情嗎?”

他一時語塞,避開了我的問題,轉而說:“我們可以擁抱和親吻,但僅止於此。”

“我知道啊。”我壞心眼地說,“我也隻想和你擁抱和親吻,難道你還想做些彆的嗎?”

“你剛才提到——”

“我隻是說,或許我們可以在酒店或者你家裡一起喝酒談心。那裡很安全,不是嗎?”我狡猾地說,指尖輕輕滑過他發燙的耳廓。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片刻後,突然低下頭,將嘴唇埋進我的頭發裡。

“小家夥,你真是壞透了。”他的聲音從發絲間悶悶傳來。

“現在你該知道,在我們還沒確定關係時,你對我的那些挑逗有多讓人心動,又多讓人心煩意亂了吧。”我半開玩笑地指責道。

“那不是挑逗,是真情流露。”他抬起頭,嘴裡嘟囔著,在我的目光下逐漸妥協,“好吧,我錯了。”

“那麼,作為對你的小小懲戒,我之前欠你的那二十個吻,暫且一筆勾銷咯。”我故意拉長了語調。

“這不公平!”他發出抗議,但隨即他眼神一轉,“不如這樣,我願意補償給你雙倍的吻,權當賠罪。”

我撇撇嘴:“聰明的小熊。”這樣一來他就擁有了四十個吻,不是嗎?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我已經傾身向前,用一個輕柔的吻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是第一個吻。”我眼波流動,“這是第二個。”話音未落,我又迅速地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他的眼睛瞬間睜大,隨後漸漸眯起,輕聲呢喃:“這樣呀……不過,親愛的小狐狸,這樣淺嘗輒止,可遠遠不夠啊。”

他的鼻尖緩緩滑過我的鼻梁。我感覺到他的手輕柔地撫上我的脖頸,手指慢慢插入我的發間,指腹在我的腦後摩挲著。

他的呼吸在我的肌膚上顫動著,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熱意從脖頸迅速躥至耳根,燙得厲害。他的舌尖輕觸我的嘴唇,柔軟得像是剛剝開的橘子瓣,一點點地舔舐,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觸感。

他在餐廳裡一定喝了很多檸檬水,我迷迷糊糊地想,他的味道嘗起來微甜中帶有一絲青綠的苦澀。

他很有耐心地撬開我緊閉的牙關,柔和的暖濕氣流便化作東海岸的颶風長驅直入,與我的舌頭繾綣纏綿,掠奪我的每一絲喘息;繼而沿著口腔內壁肆虐,貪婪地吮吸著每一顆牙齒,盤旋不息,如同風暴掀翻四野,所到之處春泥破冰翻湧,夏陽沉沉傾覆。

我的意識漸漸開始渙散,那種缺氧般的窒息感再度浮起,但我閉上了雙目,甘願沉溺其中,被我的天使徹底吞噬,直至與他骨肉交融,不分彼此。

“這樣的吻才算數。”他眼中笑意漸濃,似有星光閃爍,他輕輕將我臉頰上垂落的一綹頭發捋到耳後。

我的手正放在我的胸口上,臉上滿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這個男人!嗚嗚嗚,果然雄性這種生物,無論平日裡表現得多麼溫柔體貼,在關鍵時刻仍然會顯露出那該死的侵略性。

他轉向前方,發動了汽車引擎。

“我送你回家,甜心。”

-

裡卡多穩穩地把控著方向盤,一路上嚴格遵循限速規定駕駛,車子仿若在靜謐湖麵滑行的小船,行進得平穩而順暢,幾乎感受不到一絲顛簸。

“明天我能去探望你外公嗎?”“你今晚住哪?”

我們同時問道。

“我已經讓助理幫我在市中心預訂了一家酒店。”他反應迅速,立刻給出回答。

“明天你想去探望我外公?”他的想法讓我微微一怔,心中湧起一絲暖意,又夾雜著些許意外。

“可以嗎?”

“當然。隻是……”我猶豫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相互交織,似在梳理內心的糾結,“明天他就要轉到普通病房了,到時候會有很多親戚朋友前來探望。”

我不確定裡卡多是否介意在這麼多人麵前與我一同出現。

“甜心,我們已經向全世界公開了我們的關係。”他輕輕地笑了。

“我也說不好。”我坦言,目光透過擋風玻璃,靜靜掃向前方無儘延伸的道路,思緒也隨之飄遠,“當我們在說‘全世界’時,往往會忽略親朋好友也在這個宏大限定詞的範圍內。我們習慣於將生活中的人劃分為兩類:親近的人和陌生人。而‘全世界’在很多時候,仿佛隻是指後者。麵對由陌生人組成的‘全世界聯盟’或許是容易的;但麵對家人,仍然會讓我感到不知所措。”

他一隻手穩穩地握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則緩緩向我伸來。隨後,他的手掌輕柔地覆蓋在我的手背上。“你可以自在地向他們介紹我,就簡單說我是你的朋友。”

我的視線移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男朋友。”我強調道,對我自己,“如果你不介意,我也不需要介意。”

他微微搖了搖頭:“彆這樣說。在我這裡,你的感受同樣重要,甚至更為關鍵。”

“我正在努力積攢勇氣。”我嘟囔著,無意識地掰弄著他的手指。

“就像你麵對那個記者那樣?”

我承認道:“比那要難一點。”

“很難想象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他含著笑。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忐忑。”我糾正道。

“你擔心他們會不讚同我們在一起?”

“他們會讚同的。”我幾乎是不假思索道,“他們向來尊重我的選擇。可即便我心裡清楚他們的態度,不知為何,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 。”

“這恰恰說明你很在乎他們。”他安慰道。

“那你呢?你在乎外界對你的看法嗎?”我轉而問他。

他沉吟了片刻:“我不會刻意去追求彆人的稱讚,我的價值和美德也並不是通過彆人的看法來衡量的。但我確實希望人們能通過我的行為,通過我所展現的真誠和友善,看到基督的光輝,並因此去愛他。”

“‘無論是生是死,總叫基督在我身上照常顯大。’這是你作為基督徒的信念。那對於家人呢?”

他溫柔地看了我一眼,握緊了我的手。“家人的支持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我也非常珍視我的家人。”我讚同道,“我小時候並不合群,更願意獨自一人,腦海中盤旋著很多怪念頭。我的家人們理解我,用一種我能接納的方式與我相處,這幫助我成長為今天的自己。”

“我開始對你小時候感到好奇了,也許下次可以換你來講講童年故事。”

我側過頭,凝視著他在昏黃光線下的側臉。“如果我說,我生來就是一艘在汪洋中漂泊的船……”

“船?”

“就當那片海域隻有我這麼一艘船吧——”

他輕轉方向盤,車子駛進了社區的大門。我暫時把話頭停下來,開始擔任導航員。

朦朦朧朧的建築輪廓在道路兩邊具形顯狀,粗皺的大樹乾靜悄悄地從我們的銀白色跑車旁一一掠過,在車前燈變幻的白光中,黑暗如同被驚擾的幽靈,倉皇地向後撤去。

“接下來呢?”他問。

我沉吟道:“如果說我的意誌是掌舵的手,那麼家人的愛就是我高揚的桅杆和帆。這個世界如此廣闊,我的航線仿佛無邊無際,縱然海洋從不總是平靜無波,外界的喧囂如同波濤的亂舞和海鷗的鳴叫;但對一艘船來說——它會在意這些浪花和海鳥嗎?”

“對一艘船來說,”他心領神會,“確實沒有功夫去理會那些紛擾,因為有一整個世界等待著它去探索。那我對你來說又是什麼呢?是這片海域中偶遇的另一艘船?還是你船身上的某個零件?”

“如果你是另一艘船,我們就能去拍皮克斯動畫電影了。”我揶揄道。

他挑了一下眉毛。“可以叫作《帆船總動員》或者《帆船奇緣》。兩艘會說話、會談戀愛的船,來一場驚險刺激的冒險之旅,最後拯救了海洋危機,聽起來是部賣座的合家歡電影。”

我看著他將車停靠在那棟亮著溫暖燈光的紅磚彆墅前。

“你是我的錨。” 我若有所思道。

他熄滅引擎,在車座上轉過身來傾向我。

“在文學的語境中,錨是船結束漂泊、尋求穩定和休憩的象征。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講,”我微微仰頭,目光有些縹緲,“錨深深紮入海底,它象征著一種深度的情感連接。愛上一個人也意味著你獲得了一個新的機會,一個以另一種方式、另一種角度切入這個世界的機會。”

“人生就是在博爾赫斯那座擁有無數條分岔的、迷宮般的花園裡不斷做出選擇。”我的視線緩緩落下,定格在他臉上。他的眼睛像溶入夜色的花朵,情意在花萼間氤氳浮動。

“而當一顆跳動的心和另一顆心交融,一個獨立的靈魂和另一個靈魂相觸,一條保持著絕對確定性的人生時間線和另一條交織,我們或許就能在那個交叉點上稍作停歇,探探腦袋,欣賞到另一條道路上截然不同卻無比絢爛的風景。”

-

我從車上下來,反手帶上車門。裡卡多從另一側快步繞過來,伸開雙臂,牢牢環抱住我的腰,他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

他低下頭,將臉頰輕貼在我的發絲上,沒有出聲。周圍的世界似乎變得模糊,一切喧囂都漸漸遠去,隻剩下我和他的脈搏跳動聲交織在一起,在耳邊有節奏地回響。

過了許久,他緩緩地鬆開了我,我們的目光在那一刻相接,我突然感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留戀。儘管我知道,明天早晨我們仍將相見。可心底卻難以抑製地泛起一絲惶恐:這一切,會不會隻是一場幻夢?這一切,隻是我心靈的奇思妙想,是一場我靈魂的奇妙旅途,四方遊曳?

“佐伊?”他察覺到了我的失神,輕聲呼喚道。

“今天的一切都太美妙了。”我低聲道,“美妙得就像是從書頁間流淌出來的浪漫故事。”

“一艘能言善辯的船,帶著她會說話的錨的海洋冒險故事?”他幽幽地說道,這成功逗笑了我。

就在此刻,毫無征兆地,大門悄無聲息地緩緩被推開,一道身影自門縫間探了出來。

“請原諒我冒昧打擾,年輕人們。”布蘭卡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靜謐的氛圍中格外突兀,“佐伊,為什麼不邀請你的朋友進來坐一坐呢?”

我瞬間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一種偷偷約會卻被家長抓包的微妙羞惱在胸中翻湧。

一時間,我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腦海中飛速權衡:是該馬上給兩人相互介紹,化解這尷尬場麵;還是趕緊找個借口,飛快而不失禮貌地把裡卡多塞回車裡,結束這場意外?

裡卡多也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到,眼睛微微瞪大,不過僅僅數秒,他便迅速恢複鎮定,抬起頭彬彬有禮地回應道:“我深感榮幸,夫人。” 緊接著,他又將目光轉向我,溫柔詢問,“可以嗎,佐伊?”

你已經答應了!我窘迫地瞪著他,恨不得此刻能憑空變出一隻巨大口袋,把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打包裝進去,緊緊揣在懷裡,再死死摁住他的腦袋,以防他再做出任何讓人措手不及的 “意外之舉”。

“我現在寧願自己能鑽進故事裡躲躲了。”我咕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