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和直覺(1 / 1)

我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了。

“哦,老天!”

我呻吟了一聲,整個人仿佛還沉浸在夢境的泥沼中,掙紮著從枕頭下麵摸索出手機,將它舉到麵前。

窗外的陽光如同一片鮮亮的檸檬色海洋,肆意地傾瀉進來。我迷迷瞪瞪地掃了一眼時間:9:30。

手機屏幕上,是裡卡多發來的消息。

8:30

裡卡多:佐伊,早上好。起床了嗎?今天陽光明媚。

9:30

裡卡多:我和盧卡現在正啟程回奧蘭多。真的很開心能在薩拉索塔認識你。

我翻了個身,將自己深深地埋進填充滿鵝毛的蓬鬆枕頭裡。

我不清楚昨晚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當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大腦裡閃爍著的畫麵,是用各種姿勢進球的裡卡多。

我緩了好幾分鐘,才終於將臉從枕頭中露出來,重新伸手抓起手機。

佐伊:你昨晚在我夢裡踢了一晚上的球,所以我現在才醒。

幾分鐘後。

裡卡多:……

裡卡多:盧卡讓我代他向你道彆。他邀請你有時間來巴西玩。

我回複他。

佐伊:我說的是真的。我昨晚睡不著,看了你以前在聖西羅球場踢球的視頻……也請代我向盧卡問好。下次放假我一定安排巴西行。

我強撐著眼皮等了一會兒,見裡卡多沒有回複,便有些失落地啪的一下垂下手機。

我還想繼續睡一會兒,可沒過多久,室內那過於明亮的光線就如同一根根細小的針,直直地刺得我眼睛生痛。我閉著眼忍受了一會兒,在繼續躺著還是起身去拉窗簾這兩個選項裡猶豫,最終決定直接起床。

我慢慢地坐起來,頭還有些發懵。

先不去想那些煩心事了,我自忖著,先去做該做的事。

大概有四十分鐘的時間,我都待在浴室裡。在逼仄的空間裡,時間仿佛變得扭曲而模糊。直到我發現自己已經洗了三遍臉,才如同夢遊一般,拖遝著腳步走了出來。

我磨磨蹭蹭地換上一件材質舒服的吊帶上衣,又從行李箱裡翻找出一條牛仔短褲。十分鐘後,我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把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緩緩坐回床邊,長籲了一口氣,開始思考今天的計劃。

毫無疑問,今天我不打算去海邊了,因為……我絞儘腦汁,搜腸刮肚地想找出個合適的理由來。

因為陽光太好了!我生氣地瞪著地板,仿佛那地板就是我所有煩惱的根源。這理由聽起來很有道理,邏輯也十分順暢!炎熱的天氣絕對不適宜去海邊,因為將會有曬傷的風險。況且,如今的海邊,也沒有裡卡多的身影了……

一想到裡卡多,我的心就像被野獸的尖牙猛啃了一口,傳來一陣深深的刺痛。我必須竭力避免想起他,必須強迫自己不去想他此刻正朝著奧蘭多遠去——我拚命壓下這種痛楚——我必須得想點彆的事,必須立刻做點彆的事。

手機不知怎的就到了我手裡,又被解開了屏幕。

我下意識地刷新了一遍頁麵,發現我發給裡卡多的消息仍然是最後一條,發消息的時間顯示為9:42。

他可能正在開車,實在騰不出時間回複我。

我為他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越琢磨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這麼一想,我的情緒稍稍有了些好轉。我決定出門去找一家咖啡館,坐下來靜靜消磨時光。

但很快,我對這個主意做了小小的調整。

因為布洛迪給我發來了一條消息,邀請我今天出來喝咖啡。

我對這個金發小夥子不感興趣。倘若我沒有遇到裡卡多,或許不介意和他出去約會。但現在,我的全副心思都係在裡卡多身上,實在不想再徒耗精力於他人。於是,我委婉地拒絕了他的邀請,轉而決定買杯咖啡去書店裡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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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索塔瀕臨墨西哥灣,是一座人口隻有三十多萬的海濱小城。

從芝加哥出發沒有直達薩市的航班,因此上周一啟程的時候,我先飛往了坦帕,2小時40分鐘後飛機平穩落地。我直接從機場租了輛車,沿著坦帕灣一路南行,曆經1小時抵達薩市。

儘管在佛州眾多旅遊城市中,薩市並非最熱門的選擇,但它其實極為美麗。

它不僅擁有大片蜿蜒的海岸線和浪漫的白色沙灘——堪稱世界一流,還坐落著眾多藝術博物館、音樂廳、歌劇院、植物園和各類公園。

頭一周我先遊曆了由約翰·瑞林和美波·瑞林夫婦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創立的藝術博物館。那是一座典型的意大利巴洛克式建築,由豪華私人主宅,充滿奇思妙想的馬戲團博物館,擺滿了文藝複興時期繪畫、美國當代藝術和亞洲藝術的美術館(我驚喜地在其中發現了好幾幅魯本斯的畫作),以及美輪美奐的巨大花園組成。

之後,我在曆史悠久的薩市大劇院觀看了兩場精彩絕倫的歌劇表演,又參觀了四五家各具特色的私人藝術館,還在栽滿了豐富亞熱帶植物的瑪麗塞爾比植物園裡鑽進鑽出。

進入第二周,原本的計劃是儘情享受海灣迷人的白沙灘。但顯然,現在的我無論如何也沒有心情去沙灘上了。

“人們總是會用自己的行動來否定自己的計劃。”我嘟囔著,隨後用力關上了車門。

我先駕車前往最近的商場買了一杯咖啡。我對咖啡並沒有太過挑剔的口味,隻要它是由不錯的咖啡豆研磨而成,能帶給我片刻溫暖便已足夠。然後,我在車載導航裡輸入一家獨立書店的名字。這家書店以獨特的選書品味在網上頗受好評。

書店位於一處很有藝術氣氛的街區。我停好車,手托著咖啡,按照步行導航的指引走過去。

在這條街的轉角處,書店大門靜靜敞開著。店內空間寬敞,天花板中央垂掛著一盞造型獨特的藝術吊燈。黑色金屬書架錯落陳列,雕塑與裝飾點綴其間。靠近櫥窗的一側,沙發與閱讀桌靜候,組成一個寧靜的閱讀天地。

我信步在店內逛了一圈,從書架上抽出幾本世界史方麵的書,細細讀了簡介和目錄,又在幾個塔納格拉陶俑麵前駐足端詳了一番,拿不準它們是真貨還是贗品。最後,我在“員工推薦”區域停下腳步。

在“員工推薦”書架上,每一本書的下方都端端正正地貼著一張卡片,上麵是書店員工們精心撰寫的書評。

“‘時間和機遇並不是親密程度的決定因素,是否願意才是。對於一些人而言,想彼此了解,七年的時間也是不夠的,而對另一些人而言,七天就已經太多了。’——簡·奧斯丁

然而,願意也並非萬能,熱切的愛不一定能喚起對方的愛,情感應受到理智的製約。”

我輕聲念出上麵的一段書摘和書評,心中泛起一絲波瀾。目光不知不覺地往上移了幾厘米,簡·奧斯丁的《理智與情感》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轉向另一條書評。

“一個人一旦失去了理智,就如同一艘失去舵手的船隻,即便僥幸未觸礁,也難以再駛向正確的航道。理智的喪失不僅會讓人迷失方向,更可能使其在人生的道路上陷入困境,一敗塗地。”

這是對道格拉斯?肯裡克的《理性動物》的解讀。看著這段評論,我的麵色變得有些古怪。

這難道是某種巧合嗎?我緊緊抿著嘴唇。偏偏在我滿心糾結,不知該如何對待裡卡多的時候……

“愛情是本能和思想,是瘋狂和理性,是自發性和自覺性,是一時的激情和道德修養,是感受的充實和想象的奔放,是殘忍和慈悲,是饜足和饑渴,是淡泊和欲望,是煩惱和歡樂,是痛苦和快感,是光明和黑暗。愛情把人的種種體驗熔於一爐。愛情隻知道它本身,它隻信仰自己的宗教,隻受自己法律的約束,愛情的法律是自由的。”

這一段書摘,出自基裡爾?瓦西列夫的《情愛論》。愛情既有著瘋狂和激情的一麵,又需要理智和道德的約束。我對裡卡多的感情,究竟是一時的衝動,還是真的找到了那個特彆的人?

我認真地把書架上的書評都看了一遍,而後猶豫了片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屏幕依舊一片死寂,沒有新的消息提示。

數字時鐘仿佛在無聲地嘲諷著我,輕輕跳躍了一位,於是時間來到了12:00。

他應該已經順利抵達奧蘭多了吧。

“嘿,看來你選了我們這個月的員工推薦書。”

櫃台後的店員接過書,目光掃了一眼書名,頓時顯得格外開心:“我們每個月都會舉辦不同主題的員工閱讀活動。這是我們書店的特色。這個月的主題是‘理智與情感’。”

我驚訝的表情似乎讓她覺得很有趣,她衝我眨了眨眼:“人們總是熱衷於對愛情做出理論闡釋,可得出的結論往往是自相矛盾、彼此抵觸、互不相容的。”

說罷,她利落地掃完碼,將那本《情愛論》仔細包裝好,遞到我手中。“不過,看起來你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當月員工推薦書有折扣,打完折後是8刀,感謝您的惠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