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荷真到家的時候,剛剛過七點,管理員給他們開了圖書館的門,當時他才被許映還叫醒,側臉枕了一夜對方的校服。
許映還走在他前麵,鬱荷真看見了對方後腦上的一簇頭發,有點卷,估計是睡覺時壓的,視線往下,男生的衣領也沒有平常平整。
鬱荷真莫名想起了喬津,好幾次,午睡結束,男生從床上搖搖晃晃爬起來,頭發炸成獅子,發尾被陽光抹上金燦,衣服也不規整,不是這邊皺就是那邊皺,男生揉了揉眼,滿不在乎地朝鬱荷真揚起一個迷蒙的笑。
“怎麼了?”許映還道。
鬱荷真回神,此時,兩人已經走出圖書館,清晨的陽光燦爛,許映還逆光而站,麵容模糊不清。
鬱荷真下意識走近,男生沒動,麵容逐漸清晰。
“哦,沒事,昨天沒睡好,腦袋有點懵。”
一夜的相處,兩人已經算是半熟,許映還的臉似乎沒之前那麼冷得不可接近了。
“要一起吃早飯嗎?”鬱荷真盯著對方看,覺得在任何角度下,這張臉都讓他很滿意。
許映還搖了搖頭。
鬱荷真也沒有再勸,可能是睡眠不足讓他精神也不太好,沒了以前追著許映還的勁兒。
兩人分彆之前,許映還叫住了鬱荷真:“明天,明天樂隊在S酒吧有表演,你...要來嗎?”
鬱荷真愣了愣,心裡緩緩升起一點欣喜,他掀唇:“好,我來。”
和許映還的關係有了大進展,鬱荷真回家的路上都很開心,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對於許映還的感覺,但每次靠近許映還,看見對方,自己就挺開心,鬱荷真也並不逼迫自己把這種感覺搞清楚,他覺得這樣下去挺好的。
反正,誰也沒受傷不是。
回到家裡,鬱荷真本來想去找喬津,可遇到了早就等待他謝管家,直接把他請到了鬱拂深的書房。
對於這個關係並不親密的舅舅,小時候的鬱荷真隻在年慶節日上見過對方,自己躲在大人的身後,看到其他宗族親戚們都以對方為中心,圍站在他的周圍,像旋渦一樣,那個時候的鬱荷真還看不懂大人們臉上的表情,現在他懂了。
是敬畏、是恐懼、是忌憚,也是討好。
現在他成了靠近舅舅最近的人,鬱荷真不知道是那個瞬間,讓對方注意到了他,從此他被拉到了人前,他隻記得半年前自己離開家裡的時候,媽媽臉上的表情。
有不舍、有擔憂、有心疼,也有驕傲。
鬱荷真意識到,擺在自己麵前的,是一份足以改變未來,走向權力中心,甚至握住權力的機會。
這很誘人,鬱家沒有人可以拒絕,鬱荷真當然也是。
所以,進入鬱家後,除了優異拔尖的成績、一個個家庭教師的課程鬱荷真都力求完美,隻不過,鬱荷真畢竟不是超人,長此下去,壓力倍增。
直到他遇見了許映還。
他喜歡對方的那張臉,也喜歡對方戴著麵具、口罩在舞台上肆意展現自我的樣子,歌詞或瘋狂、或壓抑、或輕鬆,聽見貝斯撕裂的聲音,鬱荷真總有種胸膛被紮破,憋悶已久的氣被釋放出來的感覺。
所以,從那以後,鬱荷真就總去聽對方樂隊的演唱會,也想知道外表正經冷戾的許映還,背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是不是,和自己一樣?
他很好奇,窺探欲瘋狂作祟,而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欲望,也在很大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事事爭先,在鬱拂深麵前扮演乖巧的壓力。
唯一一點讓他不舒服的,隻有麵對喬津時。
喬津從小就和他在一起,他們一起牙牙學語、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什麼都在一起,初中之前,兩人沒有秘密,高中之後,喬津在鬱荷真麵前沒有秘密。
鬱荷真希望自己在喬津麵前,永遠是不變的親和、依賴和懵懂。
鬱荷真沒有彆的想法,非常單純,他隻想喬津永遠隻有自己這麼一個最親密的朋友,懷抱永遠隻向自己張開。
永遠、永遠不要離開自己。
多簡單,多麼觸手可及,可現在,就有人要把他們分開。
得知鬱拂深的意圖,鬱荷真往常慣於在鬱拂深麵前裝扮的親和體貼全部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多麼可怕,以至於麵容扭曲,他隻覺得自己身體特彆脹,一直以來憋悶在心裡的氣,在身體裡亂竄,越來越燙、越來越大,要把他炸開了。
“我不會和喬津分開,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就算你是鬱拂深,也不行。
對於鬱荷真在爆炸邊緣遊走的憤怒,鬱拂深麵容淺淡,聲音不及對方的一成高,但隻說了那麼一句話,就讓鬱荷真潰不成軍。
崩潰的鬱荷真看著鬱拂深,對方睥睨著他,瞳孔中是片塵不染的空曠,寂滅的讓人發慌,好像什麼他都不放在眼裡,因為礙眼的鬱拂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除去。
為什麼,就因為自己昨天晚上一夜未歸和喬津一起對他撒了謊?
明明之前,就算自己在酒吧待一個禮拜不回來,他也不會在意的啊?
鬱荷真眼睛脹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覆了一層層薄薄水液。
*
鬱拂深的憤怒沒看出多少,喬津看見的最多的是鬱荷真的憤怒。
心裡隱隱作痛,鬱荷真不想和他分開,喬津肯定也不想,但他現在更害怕鬱荷真和自己的親舅舅真的鬨翻,於是趕緊走進去,一把握住鬱荷真鼓脹起伏的手臂。
鬱荷真轉頭看見喬津,表情一窒,就像亂碼一樣,他極力想要壓住臉上的失控,想要揚起一個笑,可情緒收不回去,全部擠在臉上,反而更加扭曲。
喬津按了按鬱荷真的手臂,安撫一樣。
“鬱先生。”吞了吞口水,喬津擺出一副真的錯了表情,眼神誠懇:“我們錯了,真的錯了,以後再也不會夜不歸宿,也不會再撒謊了,真的,你就原諒我們吧。”
喬津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笑得小心,又因為耷拉下的眉毛,顯得憨氣,像做拜拜的小狗。
鬱拂深的視線落在對麵兩人交握的手上,指節相貼很緊,好像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這樣的場景似乎有很多,餐桌上兩人相互躲藏的笑、在走廊裡奔跑後,撞見自己,其中一個躲在另一個身後的場景、還有遊泳時的嬉戲玩鬨。
最後,所有畫麵全部歸於男生義無反顧走進地鐵,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的樣子。
鬱拂深一點點摩挲著指間印戒,上麵凹凸不平的圖案摩擦著皮膚,有種刺癢的感覺。
“你昨天晚上和誰在一起?”鬱拂深道,今早他在窗戶邊看見了鬱荷真從院子走進來,臉上是愉悅滿足的微笑。
鬱荷真張張嘴巴,他能感覺到旁邊喬津在看他,於是許映還那三個字像是燙嘴一樣,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他也騙了喬津。
最後,吐出來的隻有兩個欲蓋彌彰、淺淺帶過的字:“同學。”
鬱拂深的視線之下,鬱荷真無處遁形,他硬是頂著對方的壓力,不說出實話。
鬱拂深沒有逼他,更沒有戳破他的謊言,甚至連失望、憤怒也沒有表現出來。
他麵容平靜,瞳孔無波,像是早料到鬱荷真會這麼說。
他沒再和鬱荷真說一句話,而是轉頭對喬津道:“現在,去收拾你的行李。”
喬津呼吸一窒,看向鬱荷真,心裡不舍,他和鬱荷真一起長大,幾乎沒怎麼分開的,即使知道分開是劇情安排,可直到真正到來,還是難以接受。
比喬津更難接受的是鬱荷真,對方像凝固的雕像,喬津的手被他緊緊攥著,無法掙脫一點。
空氣凝滯,沒人講話,留著鬱荷真激烈的掙紮,但最終,他還是放開了手。
鬱荷真知道,鬱拂深剛剛是在警告自己,如果不讓喬津離開,那麼喬津就會知道昨晚自己和誰在一起。
喬津安慰似的捏了捏鬱荷真的手,壓下難受,對著鬱荷真的耳邊飛快了低語了一句:“我在房間等你,不要惹怒你舅舅,好好說。”然後才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
書房裡隻剩下鬱家舅侄兩人。
又是一段空寂,鬱荷真深吸一口氣,將身體那些暴躁、撕裂、憤怒、後悔的情緒全部團成團,粗魯地塞回心裡,然後他狠狠抹了一把臉,把剛才那些扭曲和醜陋全部抹去。
等再抬頭時,鬱荷真又變成了那個乾淨溫和如泉水的少年,他嘴角掛著得體溫柔的微笑,眼角的紅暈更添幾分柔軟動人的氣質。
“對不起舅舅,不會再有下次了,隻是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
他說話,唇張合間,露出森白的牙齒和鮮紅的舌,像蛇信。
“明明之前從來不管我的,為什麼這一件小事,就要發這麼大火?”
鬱荷真緊緊盯著鬱拂深,不放過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