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是宋深?”許越不可置信地問道。
“我也不相信,但這是顧寧親口指認的。”梁祁抿唇痛苦道,“那天是今年的3月12日,她在後山執勤,等到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她準備離開時,卻被宋深捂住了嘴巴,拖到小樹林裡……”
梁祁表情悲傷:“而且顧寧被發現時身上還蓋著宋深的衣服,監控也拍到宋深急匆匆從小樹林裡跑出來。”
“是誰發現的?”許越問道。
梁祁答道:“班主任林誌奇,他那天走得晚,從後門離開時聽到了顧寧的呼救聲。”
許越久久沒有說話,他盯著梁祁,似乎希望對方隻是在說謊,但梁祁卻流下了眼淚:“一定是因為我,對不起,許越,都怪我。”
許越的雙眸一沉:“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怪你?”
“宋深高二上學期的時候給我寫了一封情書,但我不喜歡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拒絕了他。很快全校都知道宋深喜歡男人,他麵子上掛不住,估計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所以才做了這件事。”梁祁抹著眼淚,懊悔地說著。
梁祁的話仿佛一根魚刺般卡在了許越的喉嚨裡,他許久都發不出聲音,半晌才愣愣道:“宋深給你寫了情書?”
梁祁點了點頭:“情書被班主任沒收了,一直在他的辦公室裡。”
許越逐漸反應過來,憤怒湧上心頭,他一把拽住梁祁的衣領,壓抑著怒氣:“為什麼要讓全班都知道?就算你不喜歡宋深,為什麼要鬨得人儘皆知?”
梁祁慌張搖頭道:“不是我,是曹爽!那天宋深把情書放在我的桌洞裡,我剛要看就被曹爽搶走了。他在全班同學麵前讀了這封情書,大家都在起哄,我真的不喜歡男生,我隻能拒絕宋深。”他的眼眶蒙上了一層水霧,“如果我知道宋深是因為這個才性侵顧寧,我一定會答應他啊!”
喉嚨裡好像有什麼堵著、填著,一切言語滯澀著哽在這裡。許越的雙手失了力氣,逐漸鬆開梁祁。
梁祁看著許越絕望的樣子,似是不忍再說了,許久沒有說話。
許越麵色灰敗:“我不相信宋深會做這樣的事情。”
梁祁歎了口氣:“我也不信,但顧寧被性侵前一周我聽到了宋深和曹爽的對話。”
2019年3月5日,梁祁不想跳課間操,便找了一個角落藏了起來。
沒過多久,他就聽到教室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曹爽,到底怎麼樣你才肯放過我?”宋深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與憤怒,引得梁祁從縫隙裡偷偷窺望。隻見宋深麵色灰敗而頹然,似是已經絕望了。
曹爽將雙手交疊著放在腦後,如勝利者般俯視著宋深:“放過你什麼?不再傳你是同性戀?”
聽到曹爽的話,宋深攥緊了雙手,死死地盯著曹爽。
曹爽一笑:“這麼盯著我乾什麼?”他抬手摸了摸宋深的頭,好像看著一隻被逼入絕境的小獸,“我記得你之前替顧寧那丫頭出過頭,你是不是喜歡她?”
宋深一把打掉了曹爽的手,壓低了聲音:“我喜歡誰跟你有什麼關係?”
曹爽笑得更恣意了,他拍了拍手,思考了一會兒:“這樣吧,你把顧寧追到手,我就不傳你是同性戀了。或者……你證明一下自己,把她睡了,這樣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有正常的性取向,怎麼樣?”
課間操的音樂聲邁向了高潮部分,梁祁逐漸聽不清宋深和曹爽的對話。
此時,梁祁看著許越:“我不知道他們後來說了什麼,沒多久宋深就離開了。”他攥緊了雙拳,艱難道,“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為什麼宋深沒有被警察抓走?”
許越啞著嗓子說道,平靜的語氣下,隱隱聽到一絲聲線的顫抖。
“校方不希望傳出這件事,私下讓宋深和顧寧和解了。在警察麵前,顧寧說他們是你情我願,所以事情才沒有鬨大。”
許越感覺自己一陣陣的發昏,眼前出現了細密的花白斑點。這些信息仿佛一柄柄利劍刺入許越的心房,讓他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許越!”
忽的,一個聲音將他從不斷墜落的深淵中拉了出來。
王佳背著包,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
梁祁看到了王佳,許是不想當電燈泡,便拍了拍許越的肩膀:“許越,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什麼問題,你隨時都可以問我。”
等梁祁走後,王佳一臉擔憂地望著許越:“許越,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許越抬手按了按眉心,搖頭道:“沒事。”
王佳思考了一會兒,打開手機相冊,獻寶一樣遞給許越:“許越,你看,這是畢業照片,我特意讓老師把你的照片也貼了上去。”
許越一眼就看到了宋深,他站在最後一排,身形頎長,卻沒有笑。他雙眸黯淡,像失去了星子的夜空。他站在陽光下,卻仿佛一棵枯敗的樹,毫無生氣。
他順著名字,望向同樣被貼上了照片的顧寧。她戴著一幅黑框眼鏡,眼瞼低垂,麵容沉靜而憂鬱。
許越想起來顧寧是誰了。
高一下學期時,體育課上,顧寧的生理期到了,那時正在八百米測試,她似是沒有意識到,直到鮮血染紅了校褲,她才捂著肚子衝過了終點線。
“顧寧破處咯!”
曹爽戲謔地高喊道,站在他身邊的何良還有莫雨笑得前仰後合。
顧寧的耳根瞬間就紅了,神色慌張地站在原地,不敢挪動腳步。
宋深看到後立刻上前用外套圍在她的腰際,低聲道:“先回寢室吧?”
曹爽高呼道:“大家快看,宋鹵菜喜歡眼鏡妹!”
宋深的父母做的是小本生意,在一所高中門口擺了一個地攤賣鹵菜。曹爽在知道後就一直稱宋深為“宋鹵菜”。
顧寧看都不敢看宋深,紅著臉就往寢室跑去。
許越一把拽住曹爽的衣領:“把你的嘴巴放乾淨點。”
曹爽一笑:“喲,想打架呀?”
宋深抓過許越的手,搖了搖頭。
“許越,你怎麼了?”
此時,王佳抬起手在許越麵前揮了揮。
她的聲音將許越從回憶中拉了出來,他急切地問道:“王佳,你有顧寧的家庭住址嗎?我有急事要找她。”許越看到王佳為難的樣子,柔聲道:“我請你喝奶茶。”
聽到許越的話,王佳立刻紅著臉道:“好,我把她的地址發給你。”
在給王佳買了奶茶後,王佳跟許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學校的趣事,但許越什麼也聽不進去,腦子裡不斷重複著剛剛和梁祁的對話。
等把王佳送走後,許越才拿到地址。他打了個車,抵達城郊。
城郊的小巷裡挨著幾棟筒子樓,樓外有一條聚滿了蟲豸的陰溝,樓裡傳來嬰兒的啼哭和街坊鄰裡的罵聲。
風吹過許越額前的碎發,他攥了攥手心,往黑暗的樓棟裡走去。
樓道的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一盞一盞地亮起,他想起小時候宋深教他讀書。
彼時正值春日。
宋深坐在家裡狹小的房間裡,手裡拿著咬了一口的甜筒。
陽光透過窗戶,肆無忌憚地灑在宋深的眉眼間,他指著小學課本,一句一句地念道:“一身烏黑的羽毛,一雙剪刀似的尾巴,一對輕快有力的翅膀,湊成了那樣可愛的活潑的小燕子。”
窗外的柳枝被風吹起,燕子緩緩停靠在柳樹上,春日的氣息正濃。
許越緊攥著自己胖胖的小手,結結巴巴地念道:“一,一身,烏烏黑黑的的羽毛,一一雙剪刀刀似的尾尾巴……”
一句短短的話用了整整一分鐘才念完。
宋深看著許越局促的樣子:“沒關係,許越,我們慢慢讀,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一定可以克服困難。”他接著道,“來,我們繼續。”
宋深的聲音如清風一般縈繞在耳邊:“二三月的春日裡,輕風微微地吹拂著,如毛的細雨由天上灑落著,千條萬條的柔柳,紅的白的黃的花,青的草,綠的葉,都像趕集似的聚攏來,形成了爛漫無比的春天。”
他一字一字的啟唇,讀得慢而認真,舒緩而輕柔。
許越愣愣地看著宋深,他突然覺得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眼前隻有正在朗讀的男孩。
讀完後,宋深抬起手,在許越的麵前晃了晃:“怎麼發呆了?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吃根雪糕?”
許越突然慌亂起來,他指了指宋深手中的甜筒:“我,我想吃,吃你的可愛……”
宋深一笑,把手裡的可愛多遞給許越:“吃完我們再念。”
許越趕緊咬了一口甜筒,卻被冰得牙疼,圓圓的小臉皺在了一起。
宋深握著課本,笑意滿滿地望著許越。
風從窗外吹來,吹過宋深的碎發,在空中打了個旋,慢悠悠蕩去遠方。
那年的春日,笑起來如春水一般溫柔的宋深,仿佛定格的剪影般永永遠遠地落在了許越的回憶裡。
此時,許越每走一步,他都愈發堅定,宋深不可能做出犯罪的事情,這裡麵一定有隱情。
他站定在顧寧的家門口,叩響她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