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人啦!咬人啦!”
“跑啊!!跑——!”
“救——”
“那人腿!腿!頭!”
“黑影衛頭都被咬掉一半了!跑!跑啊啊啊!跑啊!!!”
“護駕!!”
“護駕!!!”
在這被擁擠圍繞的樓台走閣間,很多人,一隻老虎,混著撕破天頂的嚎叫。
人叫,虎嘯——
那很多人裡,彆說打,就沒幾個跑得過老虎,更彆提追上圍攻,除了......邱氏老少將,他們軍人骨子裡殺破天的孤勇,和犧牲......
亭台樓閣,無數擁擠,最後踩著一群人,和一隻虎影的稀巴爛。
以及,葉尋溪回頭。
以及成洲幕那冷冷,冷到令人窒息的目光,也許靠目光,都能殺掉......老虎。
隔著眾多人頭攢動,他看見他冷冰的嘴角終於變化弧度,冷冰冰的對身邊最近的一個黑影衛,說出一句話。
葉尋溪聽不見,他也不懂唇語,可他看的分明,他看見成洲幕說:“可以了。”
那一定是非常冷冰的三個字,因為下一瞬,守在成洲幕身前那個佩刀都和旁的暗衛不同,眼神亦十分冰冷的黑影衛,領命出門,天空此時不合時宜的亮起中秋月夜的煙花。
花火一瞬,絢爛無雙,葉尋溪瞧見那隻老虎被衝出來的那個特彆冰冷的黑影衛,用力狠狠一刀朝著虎頭,他還看見他雙手虎口被震的顫抖,手卻不曾移動分毫。
這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命門,那張虎頭巨臉頓時鮮血淋漓。
接著它咆哮了一聲,蒼穹一震。
接著是更為冰冷,無情的一刀,一刀,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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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暗燭,葉尋溪怎麼也沒想到,都有老虎了,還要麵對這種境地——
完婚......
在宮人精心布置下,床簾紗幔,層層疊疊暈起紅華,林徽徽端端坐在床上方,此時正著華服,蓋著新娘紅蓋頭。
看不見她冷冷的目光,但周遭散發著冷冷的氣息,讓這花燭夜顯得比那倉皇逃出,又被滅掉的老虎還可笑......可憐。
現在是成起潤和林徽徽的新婚夜,成朝太子與太子妃的洞房......完婚夜。
繼中秋月夜後的......遲來又一夜......
葉尋溪早被小宇子扒了換上新服,在這台華池某一處華麗的閣樓宮殿,麵對著外麵人的祝賀。
老虎在半個時辰前,被很多黑影衛......確切說是一人,打死了,大臣也重新歸位,太子和太子妃也將要完婚。
他不知林徽徽在想什麼,他自己腦子裡卻在想剛剛發生的事兒,邱氏老將軍和邱氏少將打虎......受傷的事。
邱家好幾人都被咬傷了,邱老將軍也被老虎甩的吐了一口老血。
成洲幕下了指令,令他們暫時在都城休養,養好這些被撕咬的傷,邊關諸多善後事宜——則暫交於旁人,這個“暫”就......不知道多久了。
這次打虎,黑影衛被咬死了兩個跑得慢的,宮中侍衛也傷了一些,而宮人死了數十個,傷的更是不計其數。
邱家人不知算是好運還是......至少人都還活著......
所以——到底為什麼老虎會無緣無故跑出來傷人......殺人?又為什麼這次又有邱家,又為什麼是在得勝回朝,洋洋得意,大權在握,邊關臣服的此刻。
怎麼這麼巧——
他這樣想著,宮人卻打斷了他,恭敬道:“殿下,該掀蓋頭了。”
葉尋溪還沒等宮人逼他動手,林徽徽自己陡然掀開了喜帕。
紅光映照下,她如今沒有冷冰冰了,神情是有些說不清的悲切,甚至是怨毒......
也在這燭光下,葉尋溪隔著如此近的距離看清了她清麗,美好的臉龐。
這是最美的新娘妝,可惜這樣的眼神,好似所嫁於誰,都非人。
葉尋溪歎了口氣,轉身對宮人道,主要是對小宇子:“先下去。”
因著太子妃嫁入東宮,已有些年月,該行的禮早行了,現在隻差完婚。
也不必那諸多繁文縟節,天子腳下,該偷懶就偷懶。
太認真,也便鬨個沒什麼好的下場——比如參考半個時辰前的邱氏。
宮人們見他如此“急”,趕忙跑了下去,一臉喜笑顏開,小宇子也拉著他們去領賞錢了。
明明上一個畫麵,大家都還很驚慌啊。
也明明,大家還是很驚慌,裝作那無事的模樣。
葉尋溪側頭看著小宇子跑的顫抖的腿,小宇子腿早好了,他在害怕,在笑容底下。
誰會不怕?好好的一個宴會,死傷無數。
他閉了閉眼,強行滅了腦子裡那老虎咬人恐怖可怕的畫麵。
——和所有人一樣。
他做得到,他必須做到。
這樣沒過多時,葉尋溪有些酒醉,也有些犯困,林徽徽冷冷的聲音再次傳出:“我從未想過嫁你。”
那你為何要答應?......剛剛殿上還多謝父皇......
葉尋溪側頭想問,打了打精神。
但他沒有開口,正如他自己也反駁沒到哪去。
他道:“你......”
其實他也不知說什麼,隻覺得很尷尬,繼續道:“你......”
言未尬儘,扯下的紅蓋頭下,突然現出一把匕首,刀尖鋒利,是對著他。
葉尋溪急道:“你!”
她依然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似是不甘,似是怨懟:“我從未想過嫁你!”
那個“你”字她音色裡帶了些顫抖,讓這怨懟更加突出。
也讓她的新娘妝平添幾分詭異......和真實存在的殺氣。
葉尋溪陡然間背脊一涼,被激的酒意也徹底醒了。
刀依然冷漠對著,他看了她片刻,抬手熄了床邊燭火,翻身在鋪了無數多被子,鋪不下方才滾下來兩床的床腳邊,用最快的速度卷了兩床,又比剛才還快的速度滾到地上,這期間林徽徽的刀隨著他的動作,一會兒對上,一會兒對下,匆匆忙忙,葉尋溪是又覺好笑,又覺無奈......
等在地上快速把“床”鋪平,他放緩聲音道:“彆亂來啊......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乾嘛,把刀放下......”
更期盼——她不要對自己乾嘛,在這個可能比老虎更難熬,比永康宮更危險的房間。
林徽徽匕首還是緊緊握著,依然冷冷看他。
他頓了頓,自己躺了下去,十分無奈道:“安心......睡吧,我真不會......”不會找死的。
紅景旖旎,他睡在冰涼的地上,也沒敢翻身。
怎麼說,其實是想過,會不會......在此地遇到一個喜歡的女子,此女子也喜歡著他,單單喜歡著他,他叫葉尋溪。
這皇城......應是他不配罷。
可能——無非也是“小書”看多了,平添不該有的,想法。
該知道,在這裡,這個皇城,今晚,每晚,除了不做欲望權力的傀儡,還要做個保住性命的男人。
最後,他一定要回家。
地板有些涼,他很快閉上了眼睛。
許是酒醉,八百年不曾這麼醉,導致老虎和詭異新娘,都沒讓他被體內批閱奏章的深刻時間點鬨起來。
葉尋溪睡了很久,等被太陽晃醒,醒來時他感覺頭非常疼,接著猛然發現自己處於並不熟悉的環境,第一反應怎麼不是巍峨山掛著他名號的通鋪?第二怎麼不是奏章碼成屎的東宮?
他木上三木,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地板上睡著,還......還睡的挺香的。
思索間,不到半刻,他一股腦全想起來了,昨夜......
他回頭朝床上望去,隻見那可憐的太子妃還是穿著昨天的新婚衣裳,頭發依舊梳的一絲不苟,牢牢釘‘坐’在床上,手上是一把微微鬆落,但還是很有主動權的匕首,這樣的下場便是......一夜沒睡。
這樣手握匕首的姿勢坐了一夜!
葉尋溪真的心道:“防我這麼深刻......我也......不至於這麼禽獸啊......”
也明明,他看著匕首,明明他也很危險......
醒了會兒腦,他起身走上前看著林徽徽,林徽徽應該是有些倦怠,畢竟一夜了......她雙目微闔著,神情卻凝重,聽到腳步聲,立馬也睜開了眼,依然冷冷看著他,隻不過眼色有些恍惚,估計也在想自己在哪。
片刻她瞪圓眼,神色依然恍惚道:“我從未想過嫁你!”
這話是刻進骨子裡了麼......葉尋溪無奈揉了揉眉心,低聲道:“刀給我。”
聞言,林徽徽這才從恍惚加防備的神情中,回過神來,目光簡直冰冷徹骨,“冰寒”刮的葉尋溪頭更疼了,麵對她這樣不加掩飾“你說什麼鬼話”的目光。
葉尋溪微微歎了口氣道:“你以為我要乾嘛?”
怎就以為......這關這麼好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葉尋溪隻覺得,現在是什麼事都得謹慎。
他沒再多言,二話不說拿過了林徽徽的刀,林徽徽倒沒掙紮......一副不在乎生死的樣子。
雖然葉尋溪壓根兒也沒打算傷她。
下一秒,他將手中刀捅向自己的小臂手腕處,鮮血頓時一股一股的滲出來。
然後,在漫天巍峨山間“小書”的見證下,他把血鋪在了大紅床,那一層一層紅紗遍布,卻唯一的一塊白色絲布上。
他昨晚翻被子的時候就看到了。
果然,皇家,民間,都他媽一樣......他其實挺看不慣這種事,當年看小書的時候覺得是純屬扯淡,扯他媽的小魚蛋。
兩人在一塊兒是情投意合,這他魚蛋,這個算什麼?
算陰險和變態控製欲,令人不適。
做完了這些,他也沒再說什麼,擦了擦刀,重新還給林徽徽,轉頭出了門。
小宇子低垂著腦袋守在門口打瞌睡,等他出來,一臉開心帶狗腿的起身跟上來:“殿下,要和太子妃一起用早膳嗎?”
葉尋溪想起林徽徽那一夜沒睡,防人至深,至今仍還是想捅他的模樣,搖了搖頭:“讓......她睡會兒覺吧,多睡會兒。”
小宇子一臉“殿下不愧是殿下”的表情連連點頭,葉尋溪道:“可以......先給我準備早飯。”
他說完伸了個懶腰:“累死了......今天奏章什麼......是不是......又要開始了......”
真的。
太子,就是打工的,葉尋溪再次總結。
小宇子也繼續點了點頭,走在他身後,半晌低聲問了一句,葉尋溪沒聽清,回頭道:“你說什麼?”
小宇子又重複道:“殿下......您要累的話......早膳不妨進些藥膳。”
“大早上吃藥膳?你沒事兒......”
話至一半,葉尋溪突然愣住,反應過來了一腳朝小宇子踹去,小宇子沒敢躲,葉尋溪也沒真踹,他堪堪收腳,簡直難為情的道:“你胡說什麼!”
小宇子道:“那個......殿下......”
說完拿出一個花裡胡哨的小本子:“這不是奴才問的......這......這......這是宮中的規矩,您......如何感受,奴才......奴才得記......”
他說話已經含含糊糊,扭扭捏捏,臉色通紅,葉尋溪也知道這破規矩,先帝那傳的,記錄下來,好知道這個太子,或者某位皇子幸了哪位女子,或者寫詳儘細節,看看皇子是否身體有疾,然後該吃吃,該補補。
一開始隻寫了是何人侍寢,幾時幾分,寫著寫著,就十分荒唐了。
葉尋溪也看了此類記錄,在不想看奏章的所有時候。
一般......也都是,大振雄風那一類,畢竟沒人會說自己不行,就算不行,也是悄悄吃藥,誰會在上麵寫“本王不舉”?
所以這記錄有何意義......拿來給皇子吹牛皮用的,比他看的“小書”尺度還大!
實在也是翻著以前皇子,如今各個老王爺的花邊兒好玩,有個王爺寫的簡直不要臉,違反身體構造胡亂吹,說什麼淩空一射......可與天地並肩,太陽同日,結果此王爺上個月逛青樓,吃了一把藥才敢去,昏倒在了好大一張床上,嚇得青樓的老媽媽被官府詢問的時候,連連喊道:“他自己不行胡亂吃藥,可不關我們的事!”
後來成洲幕革了他的職,還關了禁閉,這事他和小宇子笑了許久。
其他的好也沒好到哪去,好在也不至於多下不了眼,畢竟皇家人更要臉麵。
隻有二殿下和成洲幕寫的言簡意賅,二殿下空白頁,合他春天微風般的氣度,俗稱‘二殿下沒娶妻納妃’,沒得寫。
成洲幕,則每一次,都一句話,真真言簡意賅。
他寫的是......得償所願。
每一次,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得償所願。
這是個毒皇帝......
他在小宇子殷殷還帶點兒......懵懂渴求目光中,摸了摸自己大紅喜服下流血的手臂,他刺的不深,現下已經沒流血了,葉尋溪如實大筆一揮,寫下三個字——
小宇子湊眼一看,差不多半栽了過去。
葉尋溪一邊拉他,一邊覺得自己原本就不錯的字,進益了不少。
是個合格的太子了。
卷頁上那三個字赫然寫著——有點疼。
倒是實話,他摸了摸自己胳膊,覺得是可以用點藥,膳......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