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中之夢(下)(1 / 1)

第二天的庭審諾拉一直有些心神不寧。西服口袋裡小天狼星在餐桌上給她留下的票似乎一直在隱隱發燙。

結束之後,不怎麼參加聚餐的她和同事一起去喝了點東西。她想和人呆在一起,填補這股無法安撫的情緒。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目光始終不自覺地落在牆上那隻跳動的掛鐘上。時間終於來到21:00。

演出已經開始。她告訴自己不必去了。奇怪的是,心情不是如釋重負,而是湧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

“抱歉,我得先走了。”諾拉突然開口,和同事道彆。

她走出酒吧,冷冽的倫敦夜風迎麵吹來。她站在街頭,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奔跑起來。

已經開演了20分鐘,場館的門口聚集著一些沒有買到票的歌迷們。

諾拉聽著裡麵穿來隱約的樂聲,有些緊張地將票遞給安保人員,那人打量了她一會,才把她放了進去。

當她走進會場,那個熟悉的、溫柔而低沉的聲音——盧平的歌聲——正在台上響起。

諾拉這才意識到,為了逃避年輕時那痛苦的回憶,她好久沒親眼見到他們的表演了。

燈光開始掃過台上的眾人。詹姆還是那樣,抱著他的吉他,炫耀般地展現著他的感染力。彼得的鼓聲呈現出和他怯懦的性格全然不同的凶狠。而小天狼星依然坐在鍵盤前,以前諾拉經常調侃他怎麼坐得住的位置,隱藏在陰影裡,像黑夜中一隻不詳的天狗。

他開始撥弄合成器,迷幻奇異的氛圍在空氣中不斷攀升。諾拉看著那些海妖般美麗的年輕女孩,在射燈下為他的音樂舞動。於是她也閉上了眼,感受那種抽離靈魂,進入心流的歡愉。

“讓我們歡迎今天最後一個獨唱的成員,”盧平溫柔地喊出他的名字,“小天狼星。”

這是他們的傳統,每次表演接近尾聲,每個人都會唱一首歌,以此終結這個夜晚。

小天狼星拿起一把看起來有些舊的木吉他,輕鬆地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台下觀眾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熱烈的聲音給諾拉帶來一種耳鳴般的隔絕,仿佛世界隻剩下那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首歌,送給我一個最重要的人。”他微微一笑,透過那層陰鬱的妝容,他的笑容和十三歲諾拉遇到他時沒有任何分彆。

他清了清嗓子,輕輕地開口唱道: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for today…”

這首歌,是他們在午後的湖邊,躺在草地上時,最喜歡聽的歌。諾拉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知道她來了麼?突然間,她真的很想見到他。

演出結束後,諾拉默默地走向舞台後台的入口。那裡站著一個如山般高大的男人,他的胡子蓬鬆,看起來十分和善,像一個溫暖的巨人。

“我能進去見見小天狼星嗎?”諾拉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能。”男人有著一種英國西部鄉村的口音,他毫不含糊地回答。

“可是,我是他的……”諾拉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形容他們的關係。她掏出手機,準備翻找一張與小天狼星的合影,卻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換了手機。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男人突然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揶揄。

諾拉心裡一緊,不知道該不該否認。

那男人卻爽朗地大笑了起來,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都顯得十分洪亮:“哈哈哈,快回去吧,想見他們以後機會多得是。”

“海格,彆欺負人家了。”一旁一個粉紅頭發的女孩吹了個口哨:“大媽,你這招數早就過時了。如果我現在喊一聲‘小天狼星的女朋友’,我敢打賭場上有一半的女孩都會答應。”

她伸出手來,“我叫唐克斯,萊姆斯的粉絲。”

諾拉有些尷尬地握住她的手。唐克斯卻湊近她,低聲說道:“我知道他們住在哪個酒店,等會跟我一起混進去怎麼樣?”

“不過,”她擠眉弄眼地說,“聽說小天狼星一般都會帶女伴回去哦。”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瞬間將諾拉從那份幻想中潑醒。她突然覺得有些迷茫。

“謝謝。”諾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告彆了唐克斯,轉身離開了場館,踏上回家的路。

進到家門,屋裡漆黑一片,隻有小天狼星的氣息似乎還沒有散去。諾拉剛伸手想打開燈。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彆開。”

月光透過窗子灑在地板上,映照出一地散落的酒瓶。小天狼星坐在地上,異常狼狽的模樣。諾拉的心猛地一沉,想走過去扶他,卻在看到他的眼神時退縮了。

“你去了嗎?”小天狼星的聲音乾澀、沙啞,仿佛被某種痛苦撕裂。

羞恥心讓她下意識地撒了個謊:“沒有。今天太忙了……”

小天狼星的笑聲聽起來充滿諷刺。

帶著些許不可抑製的怒意,他猛地把手機摔到她腳邊,聲音冷冷的:“你沒時間來,但有時間和雷古勒斯約會?”

諾拉瞟了手機一眼,她沒想到雷古勒斯也有人跟拍。那天會議後,她確實和身為議員的雷古勒斯喝了個茶聊了一會,一部分關於工作,一部分關於小天狼星。

但她不知道從何解釋,她給出了一個最蠢的回應:“其實,我覺得你弟弟人挺好的……”

“不要對我說這種話!”小天狼星大喊道。他的眼神充滿了冰涼的厭惡,“你知道,每次我在電視上看到我父母還有雷古勒斯,說著那些巧言令色的東西,我有多惡心嗎?”

他走向她,那種厭惡轉成了對她的失望,“你和他有什麼好說的?你明明知道,那些話統統都是維護她們的特權的謊言。你也變成了她們的一份子了麼?”

諾拉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痛,她努力平靜下心情,慌亂地向小天狼星解釋著:“我沒有變。我做的事情和他們不一樣。我做律師從政,是想要幫助彆人,改變製度,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公平……”

小天狼星帶著濃重的諷刺盯著她,“那馬爾福的那個案子呢?你是不是了解他是什麼人,卻還是幫他辯護,這就是你說的公平?”

諾拉的心臟一跳,她知道這個話題一直是他們的心結,“我說過很多次了,那件事,他確實沒錯。我是為真相說話。”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渴望讓小天狼星理解,“而且那個時候,我沒辦法拒絕……但我站穩腳跟之後,再也沒有做過一件違背本心的事情。”

“真高興你還願意找借口來為自己辯解,”小天狼星冷笑,嘴角勾起一抹苦澀,“至少你不像我母親那樣,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諾拉聽到他把自己和他母親相提並論,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愛的,就是學校時,像瑪蒂爾達一樣的我嗎?那個時候,我站在你身邊,是因為學校那些人做的事不對,但現在不一樣了。你真的想讓我永遠活在過去嗎?我們不能永遠都長不大!”

小天狼星的臉變得很蒼白,眼神裡掩不住的憤怒和失望幾乎要噴薄而出,“所以說,你覺得現在這些東西就是對的?”

諾拉咬緊顫抖的嘴唇,試圖平靜地回應:“我隻是想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比學校裡的複雜得多,沒有什麼絕對的對或錯。我不選擇激烈的方式對抗,並不是說,我沒有用自己的方法去改變。”

小天狼星仰頭閉了閉眼,似乎在控製內心的劇烈翻湧,“你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你以為妥協就是改變?隻不過是同流合汙罷了。從小到大,我見過太多原本乾淨的人,最後被這一切腐蝕、摧毀掉。”

“而且你知道我已經忍受這一切多久了嗎?忍受著這些東西把你奪走……”小天狼星痛苦的聲音從喉間擠出,

“這麼多年了。你可以為了一個案子飛到世界任何角落,可是近在咫尺,你都不願意來看我一眼。”

諾拉沉默,難以找到合適的回應。

“以前你答應過我,我們以後會到一個無拘無束的地方生活。可是你搬到倫敦來了,我們就一直窩在這個該死的公寓裡。”小天狼星的語氣愈發激動,

“每次演出完,不管我在哪裡,我都會趕回來,就為了能看你一眼,和你一起起床或是隻是在路上走一走……”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卻沒有停止。

“而你呢,除了我,你可以抽出時間可以給任何人。你的家人們,”他譏諷地說,“你那愛在家裡開文化沙龍的父母,和男爵交往的演員姐姐。他們從來沒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不要這麼說他們。”諾拉聽到這裡心都要碎了。她辯解道,“我在做正確的事啊,難道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住在哪裡,做什麼。我了解得越多,我越意識到我肩上的責任有多重,很多人都需要我。”

小天狼星的聲音突然變得幾乎無法承受的低沉和憤怒:“但我也需要你!沒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我將我的一切都交給了你,才讓你能夠如此輕易地踐踏我。”

他說完這句話,猛地摔門離去,留下諾拉獨自一人,茫然地坐在空蕩的屋子裡。

過了一會,她機械地開始收拾起了狼藉的地麵。收拾完之後她暈暈沉沉地點開自己的社交媒體,麻木地滑動著,一則小天狼星的視頻出現,她慣性般點了保存。

猛然間,她像是被什麼震醒了一般,點開了自己的收藏夾。裡麵密密麻麻全是小天狼星的演出視頻和報道。她的淚水開始不自覺地滑落,終於明白自己有多麼深深地愛著他。

她猛地下樓追了出去,路麵上空空蕩蕩,小天狼星當然已經走得很遠了。諾拉無力地蹲在路旁,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嘿。”一隻溫柔的手抬起了她的臉,她抬頭,小天狼星和她一起蹲在路燈下,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這是你第一次追出來。以前,每次我都在這裡等,希望你能出來找我。每一次,我都等到天亮。”他輕聲說。

她望著他,眼中充滿了不確定的痛楚:“你還能原諒我嗎?”

他掏出一枚戒指,華麗而古樸的樣式,上麵嵌著一顆黑色的寶石,寶石是棱形的,折射著異樣的光。諾拉突然覺得有點眼熟,但她來不及細想,因為此時小天狼星開口問道:

“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微笑著,“結婚以後我們就搬到新西蘭。然後在那裡買一個農場。這些事情和我們再也沒有關係了……”他為她勾勒著童話般的願景,“每天,我們把牛和羊趕到山坡上吃草。以後我們可以在夏天過聖誕節,去海裡遊泳,我們要養十幾隻貓和狗……”

“那你的樂隊怎麼辦呢?”諾拉淚眼朦朧地問他。

他滿不在乎地輕笑著,“詹姆他們能搞定的。我也可以在家給他們寫寫歌。”

那種願意為她放棄一切的情感深深打動了諾拉,幾乎讓她忍不住答應。然而,當她看向那枚戒指時,心中卻泛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我願……”她的聲音突然哽住,莫名其妙地無法繼續。

黑夜中一個女人閃過,她的穿著非常奇怪,像一個中世紀的公主,有一個藍色的東西似乎在閃爍,是她的頭上戴著的藍色的冠冕。深夜的倫敦會有這樣的東西嗎?

“你看到了嗎?”她迷茫地問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微微皺眉,不解地問:“看到了什麼?”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要將戒指慢慢套上她的無名指。

“放棄自我……是每個女人都會遇到的陷阱……”是那個女人在說話嗎?

諾拉甩甩頭試圖擺脫這個聲音。

“諾拉,答應我,去過我們夢想中的生活……”小天狼星用他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仿佛他的世界隻有她一個人。

和小天狼星永遠廝守的誘惑太大了……可是夢想的生活,這真的是她的夢想麼……

下一秒,一個尖著嗓子像動畫片裡小精靈一樣的聲音居然在她腦海中響起:“諾拉!醒醒!不要戴那個戒指!這是複活石在誘惑你!”

“想想你的家人,你的責任,你要做的事情!”

她猛地清醒過來。如同溺水的人被從水中拉起的大口喘氣。

破舊的地板,她還在岡特的房子裡。小天狼星,那是十五歲的小天狼星。

他和莉莉、詹姆一起,昏迷在畫像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