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奉命行事(1 / 1)

孝安宮裡,太後望著自己紫色的帷帳,思緒飄了很遠。她身處後宮高位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容成青,必須按她的意思立後!

一旁的虞師練更是接連出主意,鄭南仙的容貌可謂豔冠寧陵城,知書達理性子溫婉,若非容成青執意軟硬不吃,又怎麼可能不上鉤。

“依屬下所見,何不讓他們多接觸接觸,日久生情也容易些。”虞師練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倒不難,太後想,隻是要費心思創造一些契機罷了,這二人的確都沒見過幾麵,再者說來,容成青一開始對鄭家人有天然的防備也在情理之中。太後思忖片刻,然後說:“裴太醫在太醫院整日倒過得安穩,養了他這麼久也該讓他做點實事了。”說著便衝虞師練招手,後者心領神會地將耳朵靠近,密謀半晌。

裴櫞家世貧寒,欲考取功名而不得,先祖曾行醫,寫過偏門的藥方,經他改良後研製出的藥丸非但更容易攜帶,且不易變質,效果更好;得了太後的資助才能在太醫院做個小小的學徒,如今也已經爬上了正統太醫的位子。太後選中他也沒什麼彆的意思,不過是看他好拿捏,見識少,出身貧寒而心裡常常露怯,故而將其安插在太醫院中,必要時為自己行事。

製藥對他來說當然不難,他多少也有些祖上積攢下來的底子和自身對藥理研習多年的聰慧,因此製出無色無味的沸心散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再經由太後安排的宮婢下到容成青平日裡的膳食,縱使是銀針也不是百試百靈,如此便能得手。

太後這邊想得周到,連著幾天命人下到罐燜魚唇湯裡,雖藥粉沒有味道,但還是怕男主嘗出什麼蹊蹺,正好魚鮮全能掩蓋住,可謂萬無一失。

難就難在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膳食端了上去,容成青卻連著三天沒碰湯,線人還稟報給太後,“皇上說前些日子喝金絲燕窩喝傷了,現在看到湯湯水水的就犯惡心,還許禦膳房這月都不用給他端湯來。”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太後連等了三天都無功而返,隻好在每道菜裡都下一些藥粉,一包足量的藥粉都用完了才停手。

酉時三刻,剛剛用過晚膳後不久的容成青,終於在這一通“暗算”下不失所望地發燒了。

太後早有準備,故作步履匆忙地趕來問皇上身子可有大礙,身旁侍女還提了個食盒,裡麵無一例外裝著的不是粥就是湯,容成青腦袋本就昏昏沉沉,抽空看了一眼,聞到長春鹿鞭湯的味道差點沒吐出來。

這廂太後還有意同他上演一出母子情深,命下人扶他起來要喂他湯喝,嚇得他連連擺手,額角的虛汗都淌了出來,“母後近日不免操勞,這種小事就不勞煩您了,再加上孤如今實在沒有胃口……”

還沒等說完就被打斷,撞上太後一雙早有預謀的憂愁的眼睛,“這可是哀家特意命禦膳房新熬的,怕他們控製不好火候,儘心儘力親盯著把這碗湯煮好的,皇上多少也喝一點,不為了這湯,也為了哀家這份心意——”

看來今天是要把他往絕處裡逼了,他連忙主動拿起膳食盒裡的一碗紅豆膳粥,仰頭灌了下去,食之無味地喝完了,這才免去被強喂鹿鞭湯。

“隻是哀家眼力不濟,方才太專心現在感覺眼前一陣陣眩暈;哀家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也沒法一直守在皇上身邊,皇上又千尊萬貴,旁人不得隨意染指,那就不如還是哀家尋個靠譜的人來吧——”

容成青都不用聽就能猜出太後嘴裡要說出來的名字是誰,心如死灰地放下了碗。

“南仙她自幼也學過一些醫術,尋常頭疼腦熱什麼的難不了她,且這孩子心細如發,照顧人也恰當,又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一時之間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皇上您認為呢?”

容成青心想我認為重要嗎?這還是暗衛提前告知於我、我想看看你打的什麼算盤才將計就計陪你演這一出,結果原來你打的就是把鄭南仙塞過來的主意!

容成青心裡怨氣衝天惱怒不已,但表麵上卻八方不動沒有半分不妥當,實則想了又想,太後可以借由他來演這出戲,他怎麼不可以借由太後剛剛搭好的戲台來演另一出呢?

思及此處,他便一邊故作神清氣爽之狀一邊回絕了她:“鄭小姐正值豆蔻年華,還未指婚便到孤殿中,於禮數不合;再說了孤現在已無暈眩之感,想必吃兩顆醒腦丸就該痊愈,更不能麻煩鄭小姐。”

隻見容成青偏偏是軟硬不吃,太後揚長而去,走之前還把粥都留了下來。容成青一看到這幫湯湯水水的東西,才發覺方才喝的那碗粥的惡心感返了上來,硬是叫太醫開了幾副冷凝丸來吞下,身體的發熱和惡心感才消退了很多。

他喊來編號為十七的暗衛,要述懷帶蕭徽走暗道來宣政殿一趟,有要事商議,速。

這邊蕭徽剛剛收到了珹王府的生辰拜帖,邀她同許多賓客一起去府上一聚,旁還附有一句話,“上次與縣主言談甚歡,恭候佳音。另有驚喜贈與。”

這下把蕭徽的好奇勾了起來,並且上次同容成殷相處得很好,算算也有半月沒見了,正好可以一同敘敘舊,再嘗嘗他府上的特色點心。

馬車備好更衣完畢馬上就要出發的時候,述懷突然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還說什麼皇上有要事相邀。

蕭徽動搖起來,“很重要嗎?”

述懷隻是點頭。

蕭徽無奈地看了看才換好的緞繡煙水曳地裙:“非要現在?可我正要出宮呢,要不改日吧。”

麵對上述懷真誠又急切的目光,“聖上囑咐此事十分緊急,而且非郡主不可。”

“啊?”蕭徽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有什麼事是“非她不可”的,隻好咬咬牙命蓮燕去一趟珹王府,帶禮過去致歉,就說宮中有事無法親至,然後便要往宣政殿的方向走去。

誰料又被述懷攔住,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隨後很快便撤開:“失禮了,對不起……”

蕭徽已經很了解他,知道他不善言辭,大多數時候都是更直接地進行肢體動作表達自己的意思,於是也沒有生氣覺得逾矩,隻是頗有耐心地問他怎麼了。

誰知述懷竟是一步一步領她又走回了宣華殿裡。

他向蕭徽眼神示意,蕭徽便稟退了所有下人,而後述懷這才走到尋常的殿內的偏房書架旁,緩緩轉動著擺放在書架旁的一枚水青色的花瓶。

隻聽見哢噠、哢噠的響聲,兩扇書架緩緩分開,露出來裡麵向下的階梯。

這是……暗道?!

難為蕭徽住在宣華殿許久,但宮殿之間藏有暗道這事她向來還隻是在話本上看過,沒想到如今就在眼前。

暗道裡漆黑一片,隻有臨近屋內的幾個台階被屋內的光源照到了輪廓。

述懷從善如流地隨手拿過一枚屋內的燭台,向蕭徽說:“這便是可以通往宣政殿的密道,非特殊情況不可擅用,且知道此事的也隻有皇上和極其親密的親信,原是戊戌甲等的秘密之一。”

看到蕭徽不斷向內張望的有些慌張的眼眸,他便知道她是在害怕,畢竟是完全未知的地方,倘若自己是歹人,騙她到了一個機關四伏的地方,這又怎麼辦?

於是他補上幾句:“但您不要擔心,這裡麵沒有任何機關,之前前朝是有的,隻是後來被皇上清除了,因此裡麵很安全。”

蕭徽點點頭,在述懷看來這猶豫的時間仿佛是在判斷他方才話的真假。他欲說還休,最後左手拿著燭台,右手將小臂遞過去,“倘若您害怕,可以挽住我的手臂,我會保護您的安全,永遠。”

咬了咬下唇,她馬上答應下來,左顧右盼著望向密道四周,方才也隻是在想這感覺像話本裡的亂世逃亡——要是他們帶了食水就更像了。麵對述懷主動遞過來的人形拐杖,她也沒有拒絕——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她其實很有些怕黑。

不過述懷臨行前拿的那一座燭台上有八根白蠟燭,因此光源是不缺的,她緩緩將手搭到了述懷的手臂上,感到習武之人的身體似乎更硬,氣息也更穩,她記起來述懷一次偶然間曾和她說過自己的呼吸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作時間的度量。

當時的蕭徽邊坐在搖椅上吃月奉送來的冰格鎮完之後的水果邊問:“會有無法得知時間刻度的時候嗎?”

述懷隻是點點頭,額發已經有些長了,蓋過了他半隻眼睛,“在山林間執行任務的時候,常常如此。”

隻這一句話,蕭徽便不難想象,他受過的曾經的苦楚。

思緒拉回到現實,蕭徽想起還不知道容成青找自己是為什麼就稀裡糊塗地跟來了,想了想不會是和自己前些日子所說的兵法有關吧?不然皇上也不會找她走密道來下棋玩吧。

或許述懷知道點什麼,她的手還搭在他手臂上,耳側傳來他均勻的呼吸,她儘量顯得不怎麼在意地問道:“皇上要我來,所為何事,你曉得嗎?”

述懷搖搖頭,仍然是那副平靜如水的神色,不是刻意偽裝,聲音還帶著一些少年人獨有的青澀:“臣不知,臣隻是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