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妖自夜空中降落絲鎮。
但她並未預料到會有捉妖師在此設下捕妖陣,待她觸發陣法時早已來不及逃脫,一個不慎便落入了陣中。
驟然,捕妖陣於空中顯形。
“回客棧等我。”
觴澤見那妖怪已落網,快速叮囑修燭一句便飛身往異響處而去。
幽藍詭秘的符文繪出一道道光牆,嚴絲合縫從四麵八方收束,將那隻妖囚困在中心。符文高懸空中,變幻莫測。
她每每做出一次衝擊想要出逃,法陣便散發出更為耀眼的光,似要將她的身軀灼穿。
倏而一道光芒聚集投下,她的身軀便立時僵在原地,冰蠶原身也在光芒照耀下無處遁形。
觴澤眉心的天眼散發著藍光,在看清了此妖原形後他便開門見山質問:
“你將那些養蠶人帶去何處了?”
饒是困於捕妖陣,冰蠶妖臉上也未顯露懼色,反倒在聞得觴澤的審問後,嘴角咧出一個痛快且猙獰的笑:
“他們呀,死了。被他們自己殺了,賣了。”
人質既死,觴澤也就不再與她廢話。
他掌心的藍光再度亮起,飛速結印催動法陣,欲將誅滅犯下殺戮重罪的冰蠶妖。
“多管閒事!”冰蠶妖咬牙切齒地睖向觴澤,眼中妖光漸漸染上殺意。
漫天符文如牢籠般愈收愈攏,帶著無形的力量向她逼近,死死將她擠壓。
她隻得調動周身妖靈凝聚,拚了命與這力量做搏鬥。
冰蠶妖的身上青筋暴起,雙目與肌膚因掙紮漲得通紅。
隨著時刻流逝,觴澤應對起來也漸顯吃力。他眉心緊蹙,手勢變幻中也看得到明顯的顫抖。
驀地,以冰蠶妖為中心炸開一道耀眼的白光。
頃刻間,捕妖陣破裂,片片符文隨白光一並四散開來。
白光所至之處氣流湧動,逼得觴澤連連後退,腰間係著的獵妖壺也被震落在地。
“自尋死路。”
似喟歎似警示的聲音自冰蠶妖口中傳來,她緩緩抬起頭,死死盯著不遠處喘息的觴澤,一線血跡隨著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流淌下來。
她屈指凝聚一團妖力在掌心,旋即便對準了觴澤的麵門奮力甩將出來。
結捕妖陣本就損耗了觴澤不少靈力,適才又與冰蠶妖鬥法相抗,觴澤的身法自然也就不再複平日那般靈敏。
他來不及躲閃,隻得抬手揮出破金鐧迎麵破開這一擊。
化解此招後,他又趁勢執鐧向其衝去,不肯給冰蠶妖一絲機會的喘息。
那冰蠶妖卻不躲,隻將雙臂一抬交疊在身前,正麵接下破空而來的兵刃。
破金鐧擊打在她臂上的冰蠶甲胄上,霎時火光四濺。她又蓄力振臂一挑,觴澤便被逼退出數丈之遠。
接連交手數招,冰蠶妖憑借冰蠶甲胄未被傷及分毫。
但觴澤所持破金鐧重在傷筋骨而非皮肉,因而雖表麵看來冰蠶妖肌膚完好,內裡妖靈也是受創有所損傷的。
幾番下來,二人應對起對方招式來皆不如先前遊刃有餘。
稍有間隙,觴澤便抓緊機會調息。可即便他努力控製住胸膛中亂竄的氣息,額間浸出的細密汗珠還是將他的疲於應戰暴露無遺。
再糾纏下去,兩人恐皆無法占據上風。
冰蠶妖欲速戰速決,便仔細看準了時機,祭出手腕上的冰蠶絲將觴澤雙臂牽扯住。
“不妨讓你嘗嘗他們的滋味。”
冰冷的話音落下,冰蠶絲牽動觴澤的手臂緊貼在他大腿外側。旋即,千絲萬縷席卷而來,自他腰間攀纏增厚,欲將他裹成蠶繭。
見此,旁觀的修燭已快要按捺不住。
她迫切地想要衝上前去救下觴澤,無奈自己受製於凡人身份,時機未到,此時絕不能暴露。
忽然,修燭響起那日在隱清門時清胥所傳授的法術,心下立時便有了主意。
咒語在她口中念動,烈焰隨即憑空燃起。她以火訣做偽裝,暗自在這團烈焰上施加了靈力。
燃燒的烈焰霎時融斷了束縛觴澤的冰蠶絲,並呈燎原之勢隨之蔓延至冰蠶妖手腕。
觴澤欲掙脫開來,但身上纏繞的冰蠶絲依舊堅不可摧,饒是他拚儘全力也不過白費功夫。
可他又不願讓冰蠶妖逃脫了,便即刻念咒將獵妖壺高高祭起。
頃刻間,飛速湧動的漩渦自壺口冒出,有如排山倒海之勢奔騰而來,一時令冰蠶妖無法招架。
她幾儘全力抵擋住風暴,欲尋時機逃離。卻在片刻之後,終敵不過獵妖壺的攫取,化作一縷青煙被收入了壺中。
見勝負已定,修燭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她趕緊跑到觴澤身前,順著纏繞軌跡一圈圈地將觴澤身上的冰蠶絲解開。
雙手重獲自由,觴澤隻覺胸口發悶,喉間漸漸湧上一股腥甜。
他當即吐出一口鮮血,周身的力氣也在刹那間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身子一軟便往前倒去。
“哎——”
修燭忙不迭抵在他身前扶住他,言語聽來分明在不滿,卻儘顯擔憂,
“你可彆暈啊,還得走回去呢,我可背不動你。”
“小傷,暈不了。”
觴澤將破金鐧拄在地上予自己支撐,胸口雖在劇烈起伏著,仍不忘對修燭的擅自行動做出教訓,
“叫你回去,你又不聽……唔……”
修燭一拳打在他胸口,沒好氣道:
“方才若不是我及時出手,你早就被裹成粽子了!不謝我也就算了,還好意思教訓我。”
觴澤揉著被她打痛的胸口理順氣息,眼裡流露出欣賞,少見地調笑起她來:
“從前也不知是誰不願學,如今知道它的好了?不過,你學得倒快。”
“我說了我天賦異稟。”修燭得意道,欲扶著他往回走。
無奈觴澤的身軀太過沉重,即便她儘力攙扶,剛邁出第一步兩人也還是一個趔趄險些摔出去。
她索性又繞到觴澤臂彎下,扯著他的手臂依靠肩頸分散重量,這才堪堪將他支撐住。
嬌小的修燭在身形魁梧的觴澤襯托下,猶如肩負一座大山,每走一步都無比吃力。
“獵妖壺……”觴澤拖著疲憊的眼簾瞥向一旁地麵的獵妖壺,示意修燭撿起來。
修燭隻好一邊扛著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拾起獵妖壺。
乍一看,獵妖壺的外觀平平無奇,扁腹方口,通體漆黑。細看下,唯有壺身鏨刻的銘文提示著它的玄妙用處,難怪她之前未曾留意。
修燭將其握在手中打量了一會兒,才又順手係回了觴澤腰帶上:
“這壺能將她煉化?”
觴澤隨手抹去了嘴邊的血跡,蒼白的嘴唇吐出的語氣聽來也略顯微弱:
“獵妖壺,隻收獵,不煉化。”
修燭倒有些驚奇,她見到的觴澤對待妖族一向狠厲果決,如今還是初次見他網開一麵:
“從前你除妖都是直接斬殺,今日倒難得見你手下留情一回。”
“非也。隱清門弟子除妖向來是罪大惡極者斬殺,未曾害人者則收入獵妖壺,帶回隱清山交由師父處置。”
見她誤會自己,觴澤耐心解釋,
“今日我靈力受損又負傷,已無力再除冰蠶妖,這才不得不將其帶回師門發落。”
聞言,修燭垂眸思忖了片刻,緊接著又問:“你師父都是如何處置你們帶回去的妖的?”
觴澤搖搖頭,坦言:
“不知,這些都是師父與師叔親自處置,我們從不過問。
不過二位師尊素來寬容和善,想必對他們也必不會太過為難。”
此時兩人已回到客棧,店小二見到修燭艱難地拖著負傷的觴澤進門,忙迎上前來將觴澤接過去。
交出去觴澤,修燭頓時如釋重負,快速活絡活絡僵硬的筋骨,便跟在他們身後隨去。
可她的神情卻不如身上輕鬆,想著觴澤方才的話,她眼神凝重,臉上若有所思。
隱清門自詡名門正派,處置妖族大可光明正大,隻讓兩位長老知情難免叫人懷疑其中恐另有隱情。
那被帶去的妖族結局如何?是點化之後放歸山野,還是關押在牢獄之中,亦或是被無情斬殺……
思慮至此,一陣擔憂與不安漸漸在修燭心間升起。隱清門那個地方,可是自踏入便令她心神不寧的,想必此事也絕非如表麵所見那般簡單。
“哎——大師!”
店小二一聲驚呼將修燭的思緒喚回,她抬眼瞧去,隻見觴澤剛走到床榻邊便一頭栽倒了下去,頓時嚇得那店小二手足無措。
修燭見狀,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在查探了觴澤的傷勢後,眉眼間的憂心方才消散。
她先將店小二支出門,房門合上,她的唇邊卻掛起了一絲戲謔的笑意。
大弟子?半吊子還差不多。才損耗這點靈力便受不住了,區區冰蠶妖,還要她親自出手。
若非不忍心見這張俊臉消失,她倒想看看這半吊子捉妖師如何在生死存亡之際想法子自救。
即便這樣沒心沒肺地想著,修燭手上的動作卻未有絲毫停頓。
她端坐在床邊,一手置於觴澤身前輕盈遊走。
結印之間,暖紅的光暈自她掌間徐徐逸散,輕柔地飄入他的身體裡,為他撫愈每一分傷痛。
收了掌,修燭靜坐在觴澤身邊看著他。
他原本麥色的肌膚因虛弱比平日蒼白了幾分,嘴唇與麵頰看不出一絲血色,儼然一副令人心疼的病容。
見此,修燭的神色不禁顯露出一絲動容。
她攬住衣袖伸出手,緩緩撫上他的臉頰。見他嘴角還殘留著一點血跡,便以指腹的溫暖輕輕替他拭去。
修燭眸中的光柔和愛憐,她靜靜地看了觴澤許久,溫柔似水的眸光隨著眼簾上抬卻愈漸變得深沉黯淡。
她解下觴澤腰間的獵妖壺,毫不猶豫便打開了壺蓋。
青煙嫋嫋飄出,片刻後,冰蠶妖的身形出現在修燭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