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辭進到怡紅樓,老鴇見來了新麵孔,以為是新客,熱情過來招呼,問她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若是一上來就直接問事,八成要被趕出去,辛辭便說自己喜歡能言會道的。
而後,辛辭便見到了位名叫鸚啼的女子,鸚啼果真如老鴇所說,人美嘴甜,吧吧地最會說道,隻要辛辭開個頭,她便能順著講下去,而這也正好合了辛辭的意,不用多費力氣便打聽來了消息。
據鸚啼所言,她們這怡紅樓的頭牌是紫霜,紫霜能歌善舞最是會抓人心弦,就連那戶部尚書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身死前還來這逛了一趟。
辛辭知曉了尚書的中意之人,便也不想再多耽擱,給鸚啼留下些銀兩,便打算去紫霜的廂房。誰料,還未等她起身,就被鸚啼一把攔住,說是紫霜自尚書駕薨後就一直悶悶不樂,這幾日身體抱恙,一直待在房中不接客。
聽到這,辛辭愈發覺得奇怪。既是頭牌,該是接客無數,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一次兩次,結次露水之緣,情意能有多深?縱使這戶部尚書多來光顧了幾次,卻也沒說要為她贖身,迎娶她入府,如此,哪至於因這姘頭的離世而茶飯不思?
既是存在可疑之點,那辛辭便不會放過,她從袖中拿出提前買好的花鈿和口脂,花鈿送給鸚啼,剩下的那瓶朱紅色口脂托她捎給紫霜。
鸚啼收了銀兩和花鈿,十分高興,向辛辭保證會將東西送到。
怡紅樓裡的脂粉酒氣太重,辛辭待得頭暈,把東西送出後便趕緊離開了。
來到街上,吸入新鮮空氣,辛辭頓覺舒服許多,她回頭看看怡紅樓,暗自祈禱紫霜能答應在明日酉時見她。
辛辭特意挑選了戶部尚書喜歡的那款口脂,而後夾了張紙條在其中,隻要紫霜打開口脂,便能看到上麵寫的約定見麵時間。
夏日的天黑的晚,酉時中的天邊還掛著微光,辛辭從東門踏入靖庭司,此門離商挽蕭的住處不遠,她便決定先去交靖幣,這也省了來回跑路的麻煩。
來到院中,見房內亮著燈,辛辭便走過去敲門,結果敲了半晌裡麵都沒人回應,她透過門縫往裡瞧,沒看到人影。
猜人許是出去了,辛辭轉身打算待會再來,結果回頭便見對麵屋頂上坐著個人。那人一如既往地穿了身玄衣,背部後仰倚在屋脊上,一條腿自然曲起,同側胳膊隨意地搭在上麵,另一側垂下的手臂中握著壺酒,似是在候一場與月對酌。
辛辭從屋側石台拾階而上,來到最高處,視野豁然開闊,她頭次在這個角度看靖庭司,覺得很是壯觀,忍不住多看了會。
咣啷!一聲碎裂之音傳來,辛辭循聲看去,發現那是酒壺滾落墜地的碎裂之聲。
辛辭的視線從碎渣上收回,轉向商挽蕭,隨之便見那人身旁歪倒著七八瓶飲儘的酒壺。
原來不是邀月對飲,而是借酒澆愁麼?辛辭暗自思忖,後抬腳慢慢踏上房頂。
她剛落腳,屋脊那人便幽幽傳來一句,“你膽子很大,敢擅自上我的屋頂。”
“我來交靖幣。”辛辭默默將腳收回來,試探地問,“那我扔過去?”
商挽蕭側眸瞥了眼辛辭,“過來交。”
得了應允,辛辭幾步來到商挽蕭身邊,蹲下身認真將歪倒的酒壺清理到一邊,免得再滾下去驚人一跳。
“你今日心情不好?”
商挽蕭仰頭飲了口酒,沒有作答。
天色漸漸暗下來,辛辭也想賞會月色,便也在一旁坐下來。
商挽蕭一直沉默,似是對辛辭的行為表示了默許。
“若你有煩心事,也信得過我,可以講出來,把煩惱說出來,心裡能暢快許多。”
一壺酒飲儘,商挽蕭將空瓶隨意一丟,而後開了壺新的。
見人不願搭理她,辛辭也不想自找沒趣,默默將空酒壺拿到一邊放好,後掏出靖幣放在商挽蕭手邊,用手一支打算起身離開。
“今日是我母妃和師父忌日。”
商挽蕭淡淡道出一句,聲音中無悲無喜,但讓人聽來卻是含著憂傷。
辛辭默默坐回,等著商挽蕭繼續往下說。
“十八年前的今日,母妃在冷宮中自儘而死,毫無留戀地離開了令她厭惡的一切,包括我;六年前的同一天,授我武功、逼我殺人的師父遭仇敵報複,最終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說到這,商挽蕭自嘲地冷笑一聲,後接著道:“諷刺的是,師父死前,我怎麼也不肯殺人,為此沒少挨他教訓,而他死的當天,我就學會了殺人,從此之後,成了世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辛辭曾經也猜測過,商挽蕭應是有著一段不順心的過往,但她從沒料到竟是這個。今日是其兩位重要之人的忌日,昨日這人還能如常地進宮祝壽,辛辭想象不出這人都曾經經曆過什麼。
講出來的隻言片語僅是冰山一角,藏在冰山之下的那些難捱歲月,她不知這人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天色徹底暗下來,但今夜似有些陰天,繁星被烏雲遮蔽,漫漫夜空,唯有一輪孤月懸在天邊,顯得格外淒涼。
商挽蕭把玩著手中再次空了的酒壺,緩緩開口,“我不止一次想過,我是不是也會在這日了結此生?許是此後的某一年,也可能明年,抑或是……今年?”
“不會的。”一直保持沉默的辛辭開了口,“閻王不會這麼早收你的。”
聞言,商挽蕭轉頭看向辛辭,眸中生出幾分疑惑。
夜色深濃,辛辭看不清對方的眸色,但也主動解釋道:“我曾聽說,這靖庭司司主是個冷麵活閻王。既是如此,若閻王收了你去,他的活計不就被你搶了,那他多沒麵子啊。”
聽到辛辭這樣說,商挽蕭明顯征了怔神,而後於胸腔中發出一陣低沉輕笑,從小到大,他沒被誰安慰過,今日,他也第一次嘗到了被人安慰的滋味。
“這個給你。”辛辭拿出一樣東西遞到商挽蕭麵前。
商挽蕭垂眸看向辛辭的掌心,“這是何物?”
“這是平安結。”說著,辛辭將平安結綁在了商挽蕭的手腕上。“今日在街上看到有賣紅繩的,便自己編了一個。”
“平安結”商挽蕭低聲咂摸著這三字的含義。
“平安結寓意平安喜樂,願你今後事事順遂,歲歲平安。”
月光之下,辛辭的笑容很真切,很乾淨純粹,那裡麵不包含虛與委蛇,是真的在祝福他。
一陣清風吹過,帶走空中的陰翳,璀璨繁星重新露麵,與明月相伴,給夜色送去希冀。
商挽蕭打量著辛辭,視線中帶著考究,他弄不清這人的心思,同樣也理不順自己此刻雜亂的心,隻覺此時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活著。
辛辭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了下商挽蕭腿邊的靖幣,“今日的靖幣給你了,彆忘記拿。”
說罷,便利落起身離開了屋脊。
商挽蕭垂眸看看手腕的平安結,後看看辛辭離去的背影,唇角慢慢綻開一絲淺笑。
翌日,由於和紫霜約的是下午見麵,辛辭打算上午先去賭坊,看看能否發現新的線索。
巳時兩刻,辛辭來到長街,還沒等進賭坊,便聽到一旁的小販閒聊,說昨夜那怡紅樓死了人。
聞及此,辛辭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改道往怡紅樓趕去。
等到了怡紅樓,樓外擠了不少看熱鬨的百姓,辛辭穿過人群擠進去,而後便看到老鴇正和衙役哭訴,嚷嚷著那可是她們怡紅樓的頭牌,讓官老爺給她作主。
一聽“頭牌”二字,辛辭大腦嗡的一聲,立即上前去詢問情況。
老鴇邊哭邊說,她今早如常去關心紫霜的身體狀況,結果敲了房門半天都沒人回應,她心中起疑便撞門進去,進門就發現紫霜懸在房梁上,人已經斷氣很久了。
此時,衙役要去二樓查看現場,辛辭便也一起跟著上去了。
來到廂房,衙役先將屍體扶下來,辛辭的視線落到紫霜脖間淤痕上,眉宇頓時蹙起,那肋痕竟是閉合的,這說明紫霜不是自殺,而是先被人從身後勒死,又被做成了懸梁自儘的假象。
除此之外,那肋痕極深,位置卻固定在一處,這說明凶手的力氣極大,紫霜半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此後,辛辭又將房內其他地方查探一番,窗戶是開著的,說明凶手多半是跳窗走的,此處又是二樓,凶手八成身懷功夫。
而後,辛辭走到妝奩處,那盒口脂敞開著,裡麵的紙條已經不見了,顯然紫霜已經看過其中字跡。她昨日才讓人幫忙送信,夜裡紫霜就被殺害,辛辭越發確定她現在的方向是對的,紫霜多半參與了謀殺戶部尚書一事。
不過,紫霜究竟是同夥,還是被幕後凶手所利用,辛辭無法確定。加上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這一環算是斷掉了。
辛辭看著躺在地上的紫霜,心中有些不好受。
若紫霜是被利用的,那她也算是無辜之人,既是無辜,結局不該是這般慘死。想到自己的那封信或許就是對方被殺的導火索,辛辭不免有些愧疚,或許她昨日該不管不顧地衝進去的,將人帶走也好,留下來也好,不管怎樣,結局應該都不會是像今日這般。
衙役將屋內草草看過,沒發現彆的可疑線索,匆匆定了案,說紫霜是自儘,老鴇聽了,哇地一聲又哭出來。
依辛辭現在的處境,她無法站出來去推翻衙役的審判,隻能繼續找尋線索,等集齊證據,才能將真相還於天下。
既是無能為力,辛辭也不想在怡紅樓多待,有些落寞地下樓,來到街上,今日的陽光似是格外刺眼,刺得她忍不住想流淚。
申時,辛辭回到靖庭司,一進門便看到了商挽蕭。
因為哭過,辛辭下意識地躲避,她不想讓對方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但商挽蕭卻直直地朝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