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風怒吼,電閃雷鳴。停歇不過一天的暴雨再度卷土重來,黑暗中雨聲變得粘稠,像無數隻濕漉漉的手在玻璃上拍打。
“轟隆——”
雷聲追著光的殘影闖了進來,忽明忽暗中,陳溺窩在沙發裡,冷得蜷縮成一團。
自從停電後,她做好一切自保的準備,然後點上一支蠟燭照明,靜靜等待。
蠟燭都快燃到底了,她還沒等來凶手。
卻等來了一場暴雨,窗外劈裡啪啦的雨聲,密集而綿長,是天然的催眠白噪音。
等著等著,困意逐漸襲來。
她困倦地耷拉著眼皮,腦中迷迷糊糊想著等會要再給周曉曉打通電話,問問她明天什麼時候回來。
突然。
“叮咚—”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聲。
她拿起一看,是一條短信,裡麵內容觸目驚心:“本市連續發生五起命案,溫馨提醒市民們務必鎖好門窗,謹防陌生人靠近。”
她按滅屏幕,心裡一緊,剛湧上的困意瞬間被驅散得乾乾淨淨。
“咚咚咚!!!”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她嚇得渾身一顫。
她直起身,從茶幾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後,赤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
她貼近門,透過貓眼,閃電一明一滅,橙色工裝像團模糊的鏽斑。
男人側身對著門,手裡拎著一個巨大的工具箱,頭頂稀疏的發絲蓋不住泛著油光的頭皮。
“誰?”陳溺試探著問。
"電力局排查隱患,麻煩開下門。"男人的聲音沙啞低沉,被電閃雷鳴攪得含糊不清。
陳溺:“這麼晚?”
“沒辦法啊,白天忙不過來,而且明天我就帶家人離開了,今晚必須處理好。”
男人轉過身,湊近貓眼,擠出一抹笑來,層層疊疊的皺紋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起伏,略顯驚悚。
"有證件嗎?"她心下試探。
“當然。”
話落,男人將工具箱隨手砸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個有些破損的證件。
然後,他努力將證件貼近貓眼。
糟糕,完全看不清。
她隻好將水果刀藏在背後,緩緩地拉開一條很小很小的門縫,剛好夠她看清門外的人。
“給我吧。”
男人聞言,將手裡的證件透過門縫遞給陳溺。
昏暗的光線下,她凝神專注,將照片上的男人與門外人作對比,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照片上的男人要更年輕一點,但是頭頂同樣的稀疏。
然後,她努力辨認上麵的字,水漬暈染了他的姓名,隻隱隱約約能看出一個劉姓。
看起來像是真的。
“進來吧,劉叔。”她將門完全拉開,跟他嘮起家常:”最近外麵不太安全,您這麼晚工作,家裡人不擔心嗎?”
他脫下雨衣丟在門口,走進屋內時帶起一陣冷風,鞋底發出濕噠噠的響聲,陳溺故作鎮定地關上門,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唉…不來不行啊,要扣工資的。”
劉叔放下工具箱,拉了拉工服,目光在屋子裡四處遊走。
“家裡沒人?”他隨意問道。
“我哥出去買蠟燭了。”陳溺撒了個謊,卻忘記了牆上的全家福裡,一家三口在相框裡揚起幸福的微笑。
他“哦”了一聲,語氣不緊不慢:“現在可亂了,一個人在家可得小心點。”
還沒等陳溺接話,他又說:“像我這種人,按理來說你也不該開門的。”
什麼意思?
話語如同冰水潑在陳溺心頭,她下意識地站起身,和他拉開距離。
似乎沒察覺到她的緊張,劉叔自顧自打開工具箱,裡麵擺滿了各種工具。螺絲刀、電線鉗、絕緣膠帶……平平無奇,卻透著一股莫名的危險。
“為什麼突然斷電了,不會是被閃電劈的吧。”陳溺故作輕鬆地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氣氛。
沒等劉叔回答,一陣刺耳的鈴聲突然響起。
“叮——”
她猛地一震,半天沒反應過來。
“叮——”鈴聲持續響起。
“怎麼不接電話?”劉叔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她,說話間露出參差的黃牙。
“嗬嗬,我還以為是你的手機。”她故作鎮定地乾笑兩聲,然後掏出手機。
她低頭一看,是媽媽打來的,於是按下接通鍵。
“喂,媽?”
“你那邊最近不太平,小心點。”
“沒事,我這兒挺好的。”她習慣性地報好。
對方好像就是在等她這句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嗯,那你早點休息。”
“好。”
電話掛斷,她的心一下子堵得厲害。
這時,劉叔的聲音自廚房那邊傳來。
“這是電閘對吧。”
在她接電話的過程中,劉叔找到了牆上的電閘開關。
“嗯。”她抬頭看去。
劉叔隨手撥弄了兩下,毫無反應。
"走吧,這層樓的電室在哪?"他回頭拿起工具。
“在樓道裡。"她整理好情緒,走到門口開門。
然後,引著對方穿過樓道,手機在衣服口袋裡默默錄音中。
沒走幾步,拐個彎就到了電室。
“這設計,真是麻煩。”他用手裡的鉗子敲了敲門板。
這是會自動回彈的門,乾活兒的時候很不方便。
抱怨完,他拉開門,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劉叔舉起強光手電筒,光束掃過電閘箱某一處時突然頓住。
“果然…”他嘴裡喃喃。
陳溺順著光線看去,瞳孔驟縮——暗紅色電纜像條蛻皮的蛇蜷縮在牆角,其中半截翹在空中,斷口處卻十分整齊。
“又是被人剪斷的,嗎的,哪個龜孫子到處給我惹事。”劉叔嘴裡罵罵咧咧。
“幫我拿著手電筒。”他將其遞給陳溺,然後一頭鑽進電室。
陳溺一手抵住門框,一手給他照明。
“誰這麼無聊啊…”陳溺隨口歎道,眼神不離他的動作。
"可不是嘛。"劉叔從箱底扯出捆暗紅色電纜,膠皮剝落處裸露出青紫銅芯,銀色絞線鉗夾斷,然後替換上新的電線。
“現在人心惶惶的,居然還有閒心乾這種事,最近老出現這種…”劉叔說著說著突然噤聲。
陳溺沒太在意,反而在仔細觀察。
他手下的動作熟練流暢,確實像個老練的電工。
這讓她心裡的防備漸漸鬆動。
那窗戶是誰打開的?難得真是自己忘了?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小姑娘,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我感覺這不正常。”劉叔一副為她好的口氣。
陳溺輕輕撇過頭,看著窗外雨幕中,對麵樓宇像被按了暫停鍵,所有窗口都黑洞洞的。
就像她的心一樣。
剛剛電話裡乾巴巴的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不過,總比她爸好,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修好了。"
劉叔“啪”地一聲合上電箱。
光明回歸的刹那,刺眼的亮光讓她不由得眯起眼,連眼中的淚水也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燈光下,劉叔臉上帶著幾分憨厚的笑意,眉眼溫和,皮膚略顯粗糙,一看就是老實人,這瞬間打消了她心中的懷疑。
“你回去還是要把門給反鎖了,誰來都彆開。”他給出善意的提醒。
“好的。”陳溺乖巧應好。
…
等劉叔走後,她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思緒亂成一團。
會議室裡看見的白板內容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在案件沒有結案前,所有的信息都不會公之於眾,所以彎刀連環殺人案隻是大家口口相傳,具體人怎麼死的,因此衍生了無數個版本。
這次,陳溺卻看了個一清二楚,包括每個人死後的照片。
本來她隻是單純以為許知安是窒息死的。
親眼目睹的時候,他的頭歪著,身體趴在地上,雖然地上有血跡,但完全看不出他身體上有什麼傷口。
沒想到,所有受害人都被摘除了器官,甚至還被刻上了數字。
許知安為什麼會被選中?
難道跟那個網友有關?
她一點都不相信許知安會“網戀”,不過白板上貼著的照片卻讓她不得不接受現實。
照片一看就是監控拍的,環境是一家網吧,女生一頭黑長直,雖然畫質模糊,但也能看出她的身段不錯,很有氣質,在魚龍混雜的網吧裡非常顯眼。
照片下方寫著:南雲市,新軌網吧,沒有實名製上網,身份未知,和受害者因貼吧結識,兩人往來一個月。
除了這點,白板上還有關於許知平的信息是她所不知道的。
上麵詳細寫了許知平是在兩天前回的梧山市,他和許知安爆發過激烈的爭吵。
原因是許知平的網吧虧損嚴重,這次回家是為了找家裡人拿錢,結果沒想到許知安染上了網絡賭博。
家裡的錢虧得一乾二淨不說,還倒欠了幾十萬。
於是,兩兄弟大打出手,直接把母親氣進了醫院。
他們家裡的情況有些特殊,父母早期都是礦場的工人,家裡幸福祥和,直到下崗潮來襲,父親帶頭鬨事,無意間打死了人,然後被判了死刑。
母親獨自帶大他們倆兄弟,直到許知平成年後,她才改嫁,結果沒多久,新嫁的丈夫酗酒家暴。
最後是許知平帶人把母親接了回去,強行讓他們離了婚。
許知平雖然比許知安大了八歲,但兩兄弟從小感情很好,說是單單因為錢殺人,她真的不信。
自從搬出去住後,她就很少和他們家聯係,不過,很多事情都會從周曉曉口中得知。
周曉曉知道他被列為重大嫌疑人了嗎?
…
良久。
一道鈴聲響起,她回過神來,屏幕亮起,上麵寫著“周阿姨”。
按下接通鍵,她焦急的聲音傳來:
“小溺,曉曉在你身邊嗎?我一直打不通她的電話。”
什麼?
陳溺一臉詫異,正要詢問詳情時——
“啪!”
燈光驟然熄滅,屋子再次陷入黑暗。
寒意順著脊背攀爬上來,空氣中仿佛凝結了一層冰。
“她非要回梧山來找你,說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跟你說…小溺?小溺!”
“哎呀,這信號…”周阿姨嘴裡抱怨著,隨即手機那頭傳來一陣“嘟嘟”聲。
通話被掛斷了。
“怎麼回事……”她心裡一緊,嘴裡喃喃。
黑暗來得毫無征兆。
她頓感毛骨悚然,汗毛豎立,下意識地摸向兜裡的水果刀。
突然,她的手被一隻寬闊的大掌拽住。
黑暗中,一個男人自沙發後幾乎半抱著她。
"你是在等我嗎?"
溫熱的鼻息噴在耳後,消毒水味混著血腥氣飄至四周。
閃電劈亮的瞬間,牆上的全家福映出兩道重疊的身影,他手中彎刀的倒影顯得格外長。
刀尖擱在脖頸處,冰冷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現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