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上坐著一身黑袍銀紋的男子,俯瞰眾臣,“朕是這晉安的天子,是一國之君。”
一頭如瀑的黑發全部高高束起,一雙桃花眼,卻泛著一絲冷,模樣是極好的。
“朕是三皇子時,她便嫁予朕。那時朕也是婚姻不得自主,朕出身不夠好,婚配的女子也是這般。如今我榮登帝位,理應封她為後。我打算立淩氏,淩殤為後。”
張衡手拿笏板,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陛下,此事不妥。皇後一職理應有一定的家世背景和有聲望的家族。光這一點就不符合。還得德才兼備,管理得了這後宮。”
轉身麵向眾臣,高聲道:“諸位意下如何?”眼中威脅的意味一閃而過。
烏泱泱跪滿兩側的大臣,“陛下三思啊。”
雖說也不乏有站著不持態度的。
三思、三思,隻知道叫我三思。
張衡這才滿意的笑了,麵再次麵向韓昱澤得意般的笑道:“陛下,這是眾臣之想。”
少年緊了緊手心,又鬆開,一種失落的、渴求的心緒漫上心頭。
淩殤,我可能,要食言了。
顧裴站出來反駁道:“陛下重情重義,這般抉擇情有可原,也未嘗不可。這畢竟相知多年,知根知底,也是會一心一意為陛下。”
言下之意就是反對張衡的說法,擔心他日後給陛下塞人,惑亂後宮,魅惑君心,裡應外合謀害陛下。
張衡漫不經心的拍了拍不存在的塵灰,挑釁般看他,眼中閃過陰戾:“你一個人的決定改變不了什麼……”
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瞳孔驟然放大。
最後幾個字,是包括陛下。
如此大膽。
韓昱澤手肘撐著扶倚揉了揉眉心,猶豫開口,“既然諸位愛卿一致反對,那朕就,退一步。”
“皇貴妃。”
這是除皇後以外,最尊貴的位份。
張衡沒在反對,因為他的目的達到了。
“陛下……”
眾臣欲再反對,他輕輕打斷,“就這麼定了。”
“是。”
韓昱澤眼神示意李公公,他會意道:“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眾人無事啟奏。
“退朝。”
入夜,韓昱澤在殿門口踱來踱去,今早一事不知如何同她開口,又怕瞞她、欺她會引她生氣。
攏了攏手心,又放開。推門而入,走進殿內見女子一襲朱紅,頭發盤成發,隻帶了簡單的發飾點綴。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書蓋在臉上。
屋內橙黃明亮的燭火,照的屋內亮堂。
眼底閃過一絲驚豔。她今日穿的比以往更端莊儒雅,宛若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低頭輕手將他頭上的書拿下,從衣櫃給她拿了件她的外衫蓋上。
可還是驚動了她,坐起身轉頭看他,衣衫落在身後座椅麵上,聲音悶悶的,“來了怎麼不叫醒我?”
四目相對,韓昱澤眼底染上一抹情愫,“不忍叫醒你。”
走到她身側,拿起那本書翻看。
淩殤開口解釋道:“宮裡嬤嬤說作為陛下的女人要學宮裡的規矩,就給了我這本書給我學。”
神色怏怏,低垂下頭,“可是這幾日嬤嬤教禮儀,我覺得很繁瑣。”仰頭看他,眸色瀲灩,眼中映著他,“可我想到你,我便覺得學這些就有了動力。”
韓昱澤眸光一動,心下不忍,“在我這,你不必如此。”
淩殤搖頭想到那些宮裡那些人又不知該如何在背後說她。有些苦惱,握住他的手抬眸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可我不能讓你為難,我也不是不懂事。”
起身道:“不過這幾日宮中禮儀還是被我學會了,我展示給你看。”
“好。”
走到空曠一點的地方,想到什麼,“將桌上那本書拋給我。”
韓昱澤心下了然,將書拋向她,她雙手接住,將書放在頭頂,順著一條筆直的方向走著,腰杆筆直,偶爾間向上瞟眼去看頭頂的書。
“這是走路。”
他看著她,目光溫柔。
來回走了一段,將書取下,示意他接書,將書拋向他,他單手接過放回桌上。
她走到桌前,倒了杯涼透的茶水。她喚他坐下,他聽話照做。
眼前出現一抹朱紅,雙手端著茶舉過頭頂。他一愣,雙手接過。張嘴去喝,淩殤攔著他,蹙眉道:“這茶水涼了。”
韓昱澤擺了擺手,“無妨。”
淩殤隻好收回手,看著他喝下那涼透了的茶水,眼中晦澀不明。
待他喝完,她雙手接過放回桌上,他起身眼神跟隨著她。
她麵向他行禮,眼前伸來一隻手隔著衣料扶著他的小手臂,將她扶起。抬眸愣在原地,凝眉不解。
“你……”
“沒有外人時,不用拜我。有外人,你做做樣子就行。”
句句是偏袒,是作為對心上人的例外。
淩殤眸光微動,錯愕。
沒想到他當了皇帝還會始終如一待她。
有些許不自信,試探性開口問道:“是除了我,還是……”
韓昱澤語氣堅定道:“你是例外,也是唯一。”
此話一出,淩殤大笑起來。內心升騰起一種飽脹的、安定的滿足感。笑著笑著眼角折射著晶瑩。
想到還有禮儀,興致勃勃道:“還有呢,我給你看,你看我做對沒?”轉身朝前走。
韓昱澤拉住她,為難開口,“不用了,我有事同你說。”
淩殤轉身見他一副為難模樣,猜到應是與自己有關,便示意他開口。
韓昱澤深吸一口氣,還是打算告訴她,“今日早朝,我向大臣們表明要封你為皇後。隻是眾臣反對,我也隻能替你爭取到皇貴妃。明日一早冊封詔書應當會送過來。”說著說著頭埋得更低了。
小心翼翼觀察她神情,見她眼底折射出一閃而過失望的光澤。劈頭蓋臉的謾罵、指責、吵鬨沒有襲來。意外的是她比以往懂事了,懂事的讓他有些心疼、更多是愧疚。
淩殤鼻尖一酸,嘴角扯起一抹笑,“皇貴妃,也很好啊。你現在還沒有皇後,那我豈不是可以在後宮橫著走。她們見我都得行禮。我就是喜歡見她們一副心中嫉妒又乾不過我的模樣。”
韓昱澤眼中氤氳著水霧,輕輕歎氣,“若是日後我有了皇後,該拿你如何?”
“那便不要皇後!”眼眶霎時便紅了,泛起酸楚和不甘。
無理的要求,讓韓昱澤又氣又無奈。
“這靖安不能沒有一國之母,哪怕隻是掛名!那群大臣也不會同意!”
“就因……今日張子翁威逼,他們便畏怯一同反對。若我一意孤行立你為後,到時他們以命相逼,那我該如何自處?”
以頭搶地,撞柱子的手段,他們熟悉的很,就為讓他妥協。
慷慨激昂的話語,說是為了這晉安,為了陛下。
仿佛真是如此。
可他夾在重臣和張衡之間,張衡乃當朝太傅。一邊是張衡的施壓,一邊是重臣,大多確實是良臣,歸屬他的勢力之下確實也不算少數,幫腔著反對。
還有一部分勢力是隸屬於安王,是他的六弟,韓鐘危。他這個人,善談,仿佛與彆人都能交談甚歡。可他總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他本來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卻在爭取皇位中逝去,就剩他和六弟。除此,他還有位一母同胞的妹妹,韓素馨。
坐上這個皇位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太後宣讀遺詔,遺詔中說的傳給誰他沒親眼目睹。
那日父皇病臥龍塌,一隻手從床帳中垂下,眼睛停住了,任人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
悲戚的哭喊聲響起,響徹整個殿內。
他還未從悲傷中回過神,就被拉著換上龍袍,頭戴冕旒。此後,他登上皇位,坐在這大殿,可睥睨重臣的高位之上。
淩殤低低苦笑一聲,淚水在眼眶打轉,忍著不落下,“那我呢?”
見他不說話,用力攥了攥手,帶著幾分苦澀嘶喊道: “那我呢!”
韓深吸一口氣,雙手捏握成拳,淚水濕潤紅了眼,心一下下抽痛著又無可奈何,狠下心道: “隻能如此,皇後之位……我給不了你。”
淩殤蹲下身將頭埋進臂彎裡,淚水如決堤般噴湧而出,身子輕輕顫動著,不敢放聲痛哭怕引他心煩,哭聲不大帶著細碎的抽泣和隱忍。
他是一國之君,哪怕愛她也不會一再縱容,這點她是知道的。
韓昱澤上前伸出一隻手想撫上她的發頂,見她似是要起身堪堪收回手。淩殤起身拭淚神色轉為冷淡,帶著一點疏離:“陛下,臣妾會做你安分守己的皇貴妃。”
一句淡漠的稱他陛下,自稱臣妾刺痛了他的心、胸口堵得慌。
韓昱澤張了張嘴,欲要說什麼,到嘴邊的話變成,“算了,朕乏了。”
兩人背對著躺在榻上,心思各異。殿內燭火被熄火,漆黑一片。
趁著黑夜看不清,韓昱澤轉身躺平,翻轉身體出細微的“吱呀”聲。借著窗外灑進的昏黃的微光扭頭去瞧她,時而緊皺著眉,時而歎息。
錦褥蓋在身上,淩殤也沒睡著,兩手捏著被端聽見聲響也不轉頭,更不翻身。隻敢在後半夜確定他睡著才翻過身。
彆扭的一個人,跟自己鬨彆扭同樣也是跟他鬨彆扭。
兩人沉沉睡去,隻剩平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