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的來了。”
中年男人朝門口指了指,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經常吸煙的牙齒露出,黃黃的分不清到底是牙垢還是煙油,眼神從下往上瞄了一眼,讓人生理性的厭惡,還好林涵戴了口罩,不讓馬上就能在病房裡吐一地。
男人的視線緊緊跟隨她到病房的最裡麵,邊看著她給癱瘓的老人進行腿部按摩,邊從懷裡掏出一盒煙,抖了抖拿出一支,正準備點火。
“不好意思,醫院禁止吸煙。”
林涵餘光瞄到,快步走上前去製止他。
“煙癮犯了,吸兩口。”
男人見狀便覺得是她為難他,麵子丟了可是大事,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天天給人按摩算個屁,還敢攔上老子了。
“不行,這是病房。外麵有吸煙區。”
男人站起來,他並不高,正正好與林涵平視。
他瞪了她一眼,自顧自點了火,吸了一口,呼出的煙氣緊緊貼著林涵的鼻腔。
“咋滴,就抽了。”
“我說你不就是個搬大腿的嗎,披個白大褂就真以為自己是醫生了?”
男人吸了兩口,將煙蒂扔在地麵上,用腳撚撚。
“就你這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經工作,咋來的醫院也不知道,還管上老子了!”
林涵心裡一股火正憋著。
“這是醫院,有監控,不能打人。”
男人沒有看見林涵口罩後的嘴角正氣得抽抽。
“打他工資就沒了,忍住忍住,錢難賺屎難吃。”
林涵閉著眼睛給他一個白眼,隨即走出病房門。
“按摩你大爺!搬個屁大腿!”
林涵想都沒想,直接走到護士台。
“小周,6床家屬抽煙。”
“媽呀,這人咋這樣。”
“行行,我馬上讓護士長去罵他啊。”
以暴製暴雖然痛快,但是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個參加工作的成年人了,總是要為自己的一切行為買單,狠狠打他一頓還是在夢裡想吧,萬一他趁機訛她一筆呢。
林涵隔著口罩苦笑了一下,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報誌願的時候、剛實習的時候,到現在參加工作了也是。不光病人,還有朝夕相處的同事們,總會莫名其妙的對康複治療師戴著有色眼鏡。
有時候她也在想,難道這一個職業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不過還好,沒有晚班,也不需要加班。
找工作太難,有一個工作已經是上上簽了,工資少點就少點吧,畢竟也餓不死,月光就月光了,不結婚沒有孩子僅需養活自己,每個月剩的點錢還能喂個流浪小貓咪就當積德了。
租的房子小就小點了,一日三餐能做,也有獨立衛浴,房子有個床躺著就已經很好了,畢竟自己也沒有什麼繼承人,死了也不存在遺產,沒有什麼驚濤駭浪的遺產之爭,還省了請律師的錢,每個月也不虧待自己,想想林涵就消氣了,誰說這生活不好了,這生活可太棒了!
誰說大人的世界沒有童話的,每天都在給自己畫大餅,嚼嚼還挺香的。
林涵走到走廊的儘頭便聽見病房裡傳來護士長的譴謫聲,還有男人不斷道歉的聲音,林涵已經能夠想到那男人低頭哈腰的扭捏姿態了,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一旦遇到長者、有權勢地位的人,立馬就會架著尾巴跪舔。
所以林涵自己呢,輸在什麼?
年齡還是地位,她笑了笑,右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工牌。
兩者都有。
高考報誌願的時候是她第一次知道還有叫“康複治療”這個專業的,她並不感興趣。和很多人一樣,一提到醫院,大家想到的都是嚴肅的、以男醫生為主的形象,康複也隻是針對於殘疾人的。後來她真正走近大學裡,有很多聲音告訴她,這個專業沒有前景,畢業就是給人搬大腿的,她也曾迷茫也有過沮喪。
當林涵去參加誌願者活動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世界上殘疾人很多,但我們從沒有在生活中見過他們。那天回來,她便整日整夜的學,她總是想著希望自己能夠有機會去幫助他們。
“林涵?”
護士長一路小跑過來。
“怎麼了張老師?”
“周三晚上院裡聚餐你去不?”
“周……周三?”
林涵愣了一下,呆呆地解鎖手機,上麵明晃晃的寫著“12月3號周三”。
“就是今天晚上唄。”
林涵摘下了口罩,皮笑肉不笑的,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實際自己的靈魂早已經縮成一團,被人掏空了一般。
南方的冬天有點冷……
溫度看起來很暖但是冷風吹過時還是依舊刺骨,林涵站在走廊一端,儘頭的窗半開著,冷風從側麵吹過,她不禁一個寒戰。
人在尷尬的時候總是很忙,林涵點開微信,隨機點開一個聊天框,皺了下眉,裝作嚴肅的看著護士長。
“誒呀,你看我忘了,我晚上有點事哈老師。”
“那行那行,你說我這個腦子,院子上周特意說的讓我給各科室說一聲,偏偏你們康複科我忘告訴了,行我一會遇到誰我問一嘴。”
林涵假裝笑笑,點頭目送護士長離去。
待她走遠,林涵背過身,贈送一個白眼。
錯誤時間,錯誤地點,超級餓蛋,覓食出擊。
不知道是不是林涵自己的錯覺,上班半年每周翻白眼的頻率高達三十次,明顯感覺眼睛變大了誒。
想著想著就覺得有點好笑,抿著嘴不敢笑出聲,換好衣服,飛也似的走出醫院大門。
果然外麵空氣就是好,林涵直接坐在醫院對麵的長椅上,點開美團和餓了麼貨比兩家,最後因為餓了麼的優惠劵已經進入倒計時還是扣扣搜搜點了一份外賣。
坐地鐵回家,險些沒能擠上去,還好在關門的那一刻沒有人推她,林涵的臉正正好好貼著玻璃門,一呼一吸都在玻璃上顯現,黑色的地下管道還有地鐵上白晃晃的燈光,林涵沒有看手機,而是靠著門放空,她的胳膊已經沒有力氣舉起手機,明明身體和心理已經累的不像話,恨不得立馬躺在地鐵上,幻想著有人下車然後她能夠飛速坐下。
幻想終究還是幻想,她今天一天忙到連口像樣的飯都沒有吃,更不用說吃菌子了。
出租屋的門前和門外是不一樣的世界,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那一刻,林涵才覺得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全部思想是屬於自己的。
她很累,從上大學到現在,都活成了小時候自己不理解卻又羨慕的那些耀眼的大人的樣子——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乾,整日匆匆忙忙,覺得什麼事情都無聊的大人模樣。
她記得她小時候總是給她老媽講格林童話,老媽也隻是笑笑沒有說話,成人的世界裡給自己編造一個童話就已經需要用儘全部力氣了,這一刻她才懂那時候老媽看她的眼神。
還好,外賣已經到了。她摸了摸外賣盒底部,溫熱的,有點燙手。長大之後林涵每個月的最大花銷就是吃喝玩樂,尤其是在吃喝上,恩格爾係數居高不下,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胃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心已經麻木了,需要胃來暖暖。
跨進大門,暖黃色的燈光籠罩房間。一共兩室,一個睡覺的床,一個衛生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江浙滬這種物價巨高的地方能有個家已經是最幸福的事了。
她真的把自己養的很好。
吃飯的時候總是想看點東西,一天都沒能好好的看手機,不自覺的點開綠色微信圖標,最左下角已經變成紅色的“...”但是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公眾號和服務號,沒有人給她發過消息。
除了老媽……
一大一小的背影的頭像突然多了一個紅點。
“我看你高德地圖定位到家了,早點睡啊,媽困得不行了。”
隨即一個晚安的表情包跳出聊天窗。
林涵突然有些吃不下,喉嚨裡有東西在堵,乾的有些發粘的米飯多加了一行淚。
她趕快接上老媽的話,生怕她睡了沒有看見。
“晚安老媽,我回家了,我愛你。”
“我愛你老媽。”
林涵鼻子酸酸的,眼淚止不住的向下流。
哪怕世界上沒有人愛你,但是你有媽媽,她會無私的愛你很多很多年。
“都多大了還在這煽情……”
“是不是工作受欺負了?”
一個在上海一個在遼寧,相隔一千六百多公裡的兩個人居然能這麼心有靈犀。
“沒有啊,最近在看一個電視劇,都說愛要大膽說出來”
對方發來兩個擦汗表情。
“遇到啥事記得跟媽說啊。”
綠色的抱抱小人。
對方正在輸入變成了“老媽”。
林涵沒有心思繼續吃飯了,她用餐紙擦了擦鼻涕,向後躺在懶人沙發上。
眼睛紅得發脹,不是她想哭的,而是一閉上眼睛淚水就會源源不斷的流。
要是錢也這樣流就好了……
一想到這,林涵哭的聲音更大了!
手機響起了消息提示。
“今天團建怎麼沒有看到你啊?”
林涵粗略的看了眼消息。
等會!
不對!
沈主任!
林涵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
“找半天沒找到你呢?”
“抱歉啊沈主任,我晚上有事走不開,團建沒去上。”
對方發來捂臉黃豆。
“這樣啊,確實太無聊了。”
“準備run了。”
“你們康複科都沒來幾個人呢,除了老梁?”
“沈主任你知道的我們科沒有晚班,每個人晚上都有自己的事,這不團建太突然了嗎,整的措手不及的。”
林涵見對方沒有回話,索性又躺回去。
沈辭放下手機,徑直走到梁主任旁邊。
“老梁,你們科室怎麼就你一個人來?”
“md,我都要下班了才通知我說晚上團建,我說我有事,告訴我說我們科室必須出一個人,硬是給我拉過來了。”
“剛剛才通知?”
“那可不嗎,我都要困死了。”
沈辭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向下劃了與她的聊天記錄,她沒有再說什麼。
他笑著熄屏。
“太無聊了,走不?一起!”
老梁偷感很重的點了點頭。
“太無聊了,我也溜了。”
就在林涵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消息提示音傳入,她抿了抿嘴。
“是吧,還是我有先見之明。”
“所以......先見之明的意思是?”
完蛋了,真成大漏勺了,這時候就算想撤回也沒有用了。
要是林涵年輕的時候肯定會覺得天塌了地陷了,又要擔心受怕一陣子。但是現在的她可不一樣了,她現在是鈕鈷祿?林涵。
麵子嘛已經不重要了,不過就是被穿個小鞋罷了,又掉不下幾兩肉。
“就是不想去唄。”
說實話,沈辭和林涵並沒有什麼交集,不過就是辦公室挨的近點,平時接水、查房能遇到的關係。她十八歲開始就有一種能力,一眼就能看中一個人是否可以繼續交往,沈辭這個人,和她不是一個圈子。
沈辭比她大兩歲,博士生,海歸,麻醉科,主任。
這幾個詞拚接而成的人,如果是在小說裡就是妥妥的男主,而自己又憑什麼能成為女主,雖然她覺得自己並不差,但是在這樣的形容詞下,她太單薄,就像書裡的紙片人,性格單一的,路過的路人甲乙丙,無數個npc。更不用說現實中遇到了,妥妥的相親角天菜,阿姨們最喜歡的女婿。
現在看來,沈辭就是在跟她沒話找話,她不想繼續聊了,畢竟在他眼裡,自己不過就是“玩玩”的角色。
“是,我也是第一次團建,確實蠻無聊。”
“但是我又不太會找借口,他們還都要我去。”
“下次你教教我怎麼臨陣脫逃唄。”
林涵撓了撓頭,眉頭緊鎖,有點不解。
她左手握成拳頭,輕輕放在嘴邊。
怎麼回啊?
這種事還需要我教?
林涵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表情包——我?
“嗯……找一個不可推脫的借口就好了。”
“不可推脫的?”
“比如什麼?”
林涵有些無語,厭蠢症犯了,隻能扶額苦笑。
“老梁用的是相親,我呢我說我得交房租了不然今晚就要卷鋪蓋睡大街了。”
“啊?”
“沒有沒有,就是誇張點了!”
“我剛跟老梁一起出來,我快到家了。”
林涵更是疑問,不用什麼事都說吧?
不回不好,回呢還不能越界。
林涵翻了個身,兩眼發直地望著天花板,晚飯白吃了,腦力勞動已經全部消耗了,她恨不得立即馬上發瘋,怎麼下班了還要受儘折磨!!!
距離她點開鍵盤已經過去一分鐘,林涵才後知後覺不會沈辭那邊一直是“對方正在輸入”吧!
不管怎樣,她還是回了一個官方的、同事版的回複。
“沈主任,路上小心。”
這已經是她能夠想出來的最好的一個方案了,腦子似乎丟在高考考場了……
不對。
她遲頓的嗅覺還是聞到了一絲不對勁,莫名其妙的為什麼給我發這些?
“晚上光陪著他們聊天,都沒吃幾口飯〔流淚〕。”
“你呢?吃晚飯了嗎?”
沒等林涵回複,那邊已經有了新消息。
“要是沒吃的話,我給你送點過去?”
“上次誌願活動,我們一起坐大巴,我知道你家大概位置了。”
“那個……我不是變態哈……”
林涵看著沈辭的語無倫次,已經更感受到他逐漸變得紅溫。
“我早就吃過了,謝謝沈主任。”
沈辭看著新的消息,呆呆地站在她小區門口,拿著手機的手挫敗的垂下,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外賣袋。
“好吧,早點休息。”
“晚安。”
“那個……林涵。”
“我們可以以後都一起聊聊天嗎?”
林涵欲哭無淚,她明白沈辭是什麼用意。
戀愛這件事對於她來說是性價比最低的,要花費時間去了解一個人的喜好,要用情緒價值和金錢來換得長久,終於甚至可能得不到回報。
她不太想去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