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曾對華筵 但為青吾 4218 字 2個月前

元融確實醒了,但傷勢有些重,躺在床上一副氣若遊絲的模樣,看見安珧進來,先是一怔,又想起是她救了自己,內心矛盾萬分,看也不敢看安珧。

“長平王好些了麼?”安珧視若無睹,漫步踱進來,立在他床邊,一副開玩笑的口吻,“太後前陣子來王府問責,我編了個謊,還請殿下看在花船遊湖那日幫我圓一下。畢竟欺上瞞背這種事真要查起來,我百口莫辯,日後你還想怎麼折磨我悉聽尊便。”

元融橫了她一眼,鼻腔哼氣,似答應卻又拉不下臉當麵回應她。

安珧瞥見他這副模樣,想笑又憋著,真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模樣。

想想,元融這陣子也不好過,先是被她弄傷了腿,半夜又被蒙麵黑衣人暴揍一頓,如今還溺水被捅了一刀。

安珧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幫她,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元融不讓她好過,那他自己也彆好過。

出來時,安姚神清氣爽。

但,安珧萬萬沒想到會在元冶這裡栽了跟頭。

她想過儘管元冶非太後親生,但鑒於公良家掌握禁軍兵權的勢力,多少會忌憚幾分,因而會格外厚待元融。

卻不想,太後和元融沒怎麼著她,元冶竟然還來個馬後炮。

安珧當晚被召進宮中,來人是如頌身邊的一個小宦官,她見過,朝他打聽,小宦官卻隻是搖搖頭什麼也不知道。

她被帶到禦花園,還是那座觀景亭。此刻已是日暮時分,元冶獨自立在亭內,宮女宦官們在外麵。

觀景亭地勢略高,四周有假山荷塘,荷塘裡的秋日荷開得正豔,禦花園最美的景色是百花爭豔,尤其是各色芍藥,儘管如今已是八月下旬,但禦花園的花卻開得奇豔,一些不當季的花也爭先恐後爭妍奪豔。

安珧以為元冶也要問責,卻見他隻是把玩著一串灰白色珠子,看向她的眼神陰森可怖。

安珧忽地想起了元家祖傳的瘋病,以及那那秘史上記載的把玩骨器,她盯著那串珠子不寒而栗。

“融兒現在沒精力折磨你,想來他還是太過年少,折磨人的法子幼稚得可笑。”元冶招招手,一個宦官進來,卻不是如頌,“將他帶進去。”

元冶隨手將手裡的骨珠扔給他,那宦官叫了兩個人過來押著安姚往禦花園的後山去。

他們停在一個看似假山,卻又是真山麵前,那宦官不知道在牆草哪裡按了一下,山前的草皮掉落,一道石門被打開。

安姚被推了進去,身後的石門緩緩關上。

地底陰風掠過狹窄的長階,斑駁的牆上突然由近及遠一路亮起了燭光,而那裝載燭火的燈器竟然是一顆顆頭骨,燭光從頭頂顱骨眼眶透出來。

安姚壓著內心恐懼摸索著走下階梯,階梯很長,走了大概一刻鐘,她到了地底,這是一個比王府還大的地下宮殿!

這裡四處都亮著燭光,但那燭光卻又被頭骨遮去不少,所以並不怎麼明亮。

她朝前看去,一副巨大的立體圖畫出現在麵前,像是屏風,卻有兩層薄紗,中間嵌著一副奇形怪狀的實體畫,她走近一碰,屏風旋轉起來,她赫然發現那實體畫竟是用人骨擺弄而成。

安姚嚇得手一縮,跌坐到地上,忽然明白這是一座什麼樣的宮殿了。

她不知道這座宮殿是誰建的,是元聹?還是元驊?總之不會是元冶,他才登基不足半年,沒可能建造一座如此大的骨殿。

"哢嗒"。

腳邊滾來顆琉璃珠,有了先前的經曆,安姚不敢去拾那琉璃珠,她蹲下身子,發現是這竟是一顆浸在琥珀裡的眼珠。

珠芯刻著極樂世界的飛天,瞳仁卻映出安姚蒼白的臉。仿佛這個眼珠是她安珧的。

忽地,有黏稠液體滴落她頸間,她抬手摸到暗紅屍蠟——懸在穹頂的顱骨陣列中,一具正在融化的童屍倒掛著,腳尖垂落的金鈴鐺刻著"長平王生歲賀"。

安珧四肢顫抖地倉皇而出,腐液滴入衣領時的惡心讓她渾身發毛,逃離偏殿,她撐著牆麵瘋狂嘔吐,就差沒把早飯都吐出來了。

還沒等她吐完,手上撐著的地方忽然傳出密密麻麻的酥感和微震,她才發現自己撐得竟是一個顱骨,而顱骨內是蠕動的螢火蟲幼蟲。

安珧轉身狂奔想要離開,她感覺有無數個聲音在身後追趕她,那些死去的人,男人女人婦孺幼童。哭泣聲、死前淒慘的尖叫聲,每一個聲音都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

前麵有光亮,燈火通明的亮,與這些昏暗陰森的亮不一樣,安珧以為自己找到出口了,她跨出去,赫然看見中央懸著一張人皮——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被釘成受難像的姿勢,硝石混著龍涎香的氣味裡,皮膚正泛起熟宣紙般的半透明質感。

"喜歡這丹青室嗎?" 元冶的聲音自人皮屏風後傳來。

少年背部的皮膚被完整剝離,繃在鎏金架上繪著《八子獻壽圖》。

元冶執狼毫筆蘸了蘸玉碗,安珧嗅出那是混合腦髓的朱砂,筆尖正點在畫中嬰孩臍眼——那處恰好是真人屍身的箭瘡。

安珧被嚇得說不出話來,惶然立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元冶揮毫筆墨。

"那人皮屏風透光時,能看見先帝藏在皮下的詩,真是好一首親情頌啊。"元冶笑得有些瘋癲,安珧突然覺得他的笑比方才所見的景象更驚悚。

元冶指尖劃過硝製過的肌理,三行蠅頭小楷正在皮下浮現:"薛娘袖中刃,融兒枕畔香,最妙五更鐘.….."

燭火倏地熄滅,最後半句湮沒在元冶撕碎畫絹的裂帛聲中。

“你真覺得是你殺了元驊?”元冶突然掐住安姚的下頜,眼神凶狠陰森,“元驊最蠢的就是相信公良薛,而你不過剛好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看著安珧毫無神采的雙眼,元冶指向那張人皮畫:“《八子獻壽圖》,哈哈哈哈,這還是元驊當年送給父皇的生辰賀禮。他要是知道我把畫描在他最喜歡的人皮上,不知作何感想。哈哈哈哈哈!”

那張人皮不知是怎麼保存的,鮮嫩如生,安珧眼淚莫名流了下來,不知道是被嚇哭的還是為這些慘死的人。

見她這副模樣,元冶似乎很滿意,將她放出地下骨殿,卻又關進了昭獄。

在昭獄那幾日,安珧日日對坐著牆,好似牆上被鑿嵌著無數人骨,睜眼是他們,閉眼還是他們。

甘其喬裝來看她時,看見的就是幾近癡傻的安珧,對牆靜坐,眼神呆癡。

他不知道安珧經曆了什麼,卻在看到她短短幾日就消瘦可見顴骨的臉頰時沒繃住眼淚。

甘其沒出息地胡亂擦拭了眼淚,在牢房外麵輕輕叫安珧的名字,他的聲音很輕很柔,生怕驚嚇到安珧。

安珧在他一遍遍呼喚中驚醒過來,在看向甘其那一瞬,空洞渙散的眼睛才逐漸聚焦。

安珧跌跌撞撞走到欄杆前,她抓住甘其的手臂,如同抓到了浮木一般:“人,好多人。”

甘其擔憂急切地問:“什麼人?”

安珧:“死人。”

經過甘其好一番安撫,安珧神誌才恢複如常,並將來龍去脈儘數告知。

甘其捏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裡,元家今日之舉,他日必討回之!

……

秋陽穿過樹冠,在安珧臉上烙下細碎光斑。

今日白樺林秋獮,元冶將安珧從昭獄提了出來,扔進白樺林,作為獵物與白鹿等供人射獵。

自安珧從王府被帶走已經過去快一個月,元融再沒見過安珧,他托人問,才知道被元冶關進了昭獄裡頭。

秋獮元融本是不用來的,他大病初愈,騎不了馬,但他知道安珧被元冶投進了白樺林。

哪怕安珧是殺他二哥的人,元融還是不太忍心安珧被這樣折磨。

秋獮當日,元冶攜群臣來到白樺林獵場,來人還有若乾家兒郎,包括甘其。

甘其目光落在元冶箭囊裡晃動的琉璃瓶,他想起安珧在骨殿所經受的一切。琥珀色液體裡浮沉著黑色葡萄,那根本就不是葡萄,而是眼珠!

弓弦震顫,甘其一身玄色勁裝在馬背上儘顯少年英姿。

林中草屑被馬蹄揚踏得翻飛,一群人身背弓箭鑽入林中,四散開來。

元融忍著舊傷複發,一路緊跟元冶,他知道這裡除了元冶,應該沒有人會真得將安珧當作獵物射殺。儘管他毫無保留的信賴二哥,但元驊的名聲怎樣他心裡多少有點數。而元冶一心想為自己出氣,想為二哥報仇,安珧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元冶射中。

林中一個人影快速出沒,緊接著一頭白鹿停在樹林深處。他沒看清那人影,但白樺林除了騎著馬的獵手,還有誰沒騎馬?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元冶拉弓瞄準白鹿,元融心裡祈禱安珧最好不要突然出現,說什麼來什麼!

箭矢擦著安珧耳畔釘入柏木。

元冶歪頭打量突然冒出來的若乾家外孫,這小子從方才就跟在後麵,莫不是想和他搶獵物?

元融騎馬停到安珧麵前,他這才注意到安姚腳上綁了鐵鏈,方才緊張到沒發現,元融心裡不知作何滋味。

甘其騎到元冶身邊,高抬手朝他作揖行禮,“驚擾陛下,外臣將獵物重新投進林中。”

在甘其抬手的那一刻,安珧看見甘其袖口銀光一閃——一捧無影無形的粉灰散布於空中,甘其沒停留多久就朝安姚過來,隻有元冶卻如吸食到罌粟一般閉眼仰息,一副沉醉上癮的模樣。

安珧被甘其帶到遠離元冶的地方,一刀砍斷鐵鏈,將雁翎刀還給她:“注意安全。”

直到看見安珧消失在視野,甘其才長舒一口氣。

元冶很快追了上來,鹿群衝進白樺林的瞬間,他一箭射中頭鹿的脖頸,鮮血直流而下,元冶突然跳下馬,抽出寶劍捅進白鹿的腹部,狂笑聲穿透林間霧氣。

安珧蜷在樹後,看著元冶用鑲滿人牙的彎弓挑開鹿腹。

血漿竟然裹著毒菌特有的靛藍色,順著金線繡的龍紋袖口往下淌。

有什麼東西從鹿胃裡滑出,元融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那、那竟是一張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