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曾對華筵 但為青吾 4143 字 2個月前

柴房比牢獄好不到哪兒去,狹窄逼仄,甚至連張床都沒有。

安珧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在意這些。

陽光透過窗框灑進來,地上的浮塵在光線下飛舞。

安珧跪坐在地上胡亂翻找甘其給的包袱,包袱裡有傷藥,但那都是外傷的敷藥。安珧現在胸腔難受得想吐,胃裡似有東西在湧動,她乾嘔了幾下,什麼也沒吐出來。

安珧拎著包袱晃晃悠悠往角落裡去,還沒走到一半,胸腔一熱,一大捧血吐出來,暈倒前,她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宰了那賊王八!

深夜,甘其一身黑衣潛入長平王府,他翻遍了整個王府才終於在柴房發現安珧。

安珧趴倒在地上,明顯不是睡覺的姿勢。

甘其有些驚慌地跑過去扶起她,安珧嘴角還殘留著血跡,那地上一灘暗色印記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

他心中一陣鈍痛,胸腔仿佛被重壓喘不過氣,心疼如潮水般湧來,在看到安珧的那一刻瞬間決堤。

甘其顫顫巍巍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將臉埋在安珧側頸,眼淚不知不覺湧上了眼眶,他探手去摸她的脈搏,虛弱到仿佛懷裡的人是馬上就會消失。

安珧指節動了動,察覺好似有人來了,她艱難地睜開眼,看見臉色沉得可怖的甘其。

“我殺了他!”甘其從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我現在聽不得這個詞。”安珧用氣音勉強說著話,她抓住甘其的手臂坐起身,“不用你動手,我會親手宰了他!”

安珧說完,一口氣沒上來,又吐了一口血。

“到底怎麼了?他打了你?”甘其感覺心都在焚燒,他想立馬衝過去將元融一刀砍了。

安珧一隻手順著胸腔,鈍痛感從胸口延伸到腹部:“我可能被他踹出了內傷。”

甘其捏緊拳頭,他扶著安珧站起來:“我帶你走!去看大夫!”

安珧推開他:“不用,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你說什麼!”甘其的聲音急轉壓抑和沉重,但轉瞬間又軟了下來,“安珧,跟我走吧,彆管那些野心和抱負,活著不是更重要嗎?”

安珧眼眸一深,把甘其推到牆上:“你覺得我做這些是為了野心和抱負?”

“收起你這些一廂情願,我哪怕死一千次一萬次也和你無關。”

甘其心中一刺,他被安珧掐著脖子抵在牆上,卻不敢動,生怕會加重她的傷勢。

安珧繼續道:“我讓你回襄武關,你不是照樣跟來了融都?”

甘其捏著她手腕從脖子上拿下來,他說:“你說要和我做至親好友,如果你死了,那豈不成一句空話了?”

甘其看了眼她依舊處在審視中的眼神,又解釋道:“我娘是北融人,我來尋親的。”

安珧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

“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用,死不了。”

話音剛落,甘其一記手刀將人敲暈了,深更半夜將人背出了王府。

現在已是醜時,許多醫館都關了門,甘其敲了好幾家,才有一個老翁開門。

老翁醫者仁心,見安珧虛弱至極,二話不說就將人放了進來。

“抱歉,深夜打攪。麻煩問一下這兒有女大夫嗎?”甘其背著安珧動作輕緩。

大夫在兩人之間睃巡片刻,猜出緣由:“老夫的內人倒是懂些醫理,若不介意的話將人帶到裡間讓她看看。”

“感謝!”甘其背著安珧放到裡間榻上,同大夫的夫人說,“她被當胸踹了一跤,吐了好幾回血,暈了半晌,麻煩您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內傷。”

老夫人要查看安珧的傷勢,甘其和大夫便到門外去等,不出一會兒,老夫人出來對他說:“這位姑娘應當是被踢了上腹,對方下手不輕,又沒有及時醫治,眼下至少半月不能下床,我開些藥,讓她好生靜養。”

甘其停頓了一會兒,半天才說:“今晚……能否讓我們暫住一下,先給她喂了藥,明日一早我就帶她離開。”

夫妻二人看兩人年少,也是可憐,便同意了。老夫人去煎藥,甘其出了門,一個時辰後,他回來給安珧喂了藥,天差不多也快亮了。

甘其背著安珧離開,安珧半路醒了,身旁是鱗次櫛比的樓房,微風吹拂,那高樓上的銅鈴響起清脆的聲音,天際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安珧第一次被人這樣背著,原來是甘其啊,這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天一個樣,幾天不見,感覺肩背竟然寬闊了許多。

“不是讓你彆管我嗎?”安珧神色懨懨的。

“我不管你,你死在柴房都沒人知道。”甘其咬牙切齒,心裡卻隱隱發痛。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安珧輕哼一聲,“帶我去哪兒?我不會跟你離開融都的。”

甘其沒理她,心裡那股邪火再不壓一壓,他真不知道會對安珧做出什麼來。

安珧似乎打心裡相信甘其會尊重她的想法,不會在她明確說完之後還強行帶她離開,便沒再說什麼,安心任由他背著。

甘其身上有一股特彆的氣息,不似元融那種隔著一丈遠都能聞到的富貴熏香,而是一種像襄山徐徐而來的風中所攜帶的青草香,讓她想起年幼時被師父拎在竹林裡練功夫的日子,還有枕著青草看星星的夜晚。

安珧不自覺湊近了聞,鼻尖觸到他側頸的肌膚,甘其腳步一頓,耳朵瞬間紅了,不自然地動了動脖子。

安珧並未察覺他這一舉動,隻是見他腳步停了,提醒道:“不是要把我送回去嗎?再晚點王府的人要起床了。”

“他們沒有餘力管你。”甘其邁開步伐。

安珧不置可否,因藥物的作用,她伏在他肩頭昏昏欲睡。再度醒來時,屋內陳設卻並不是柴房的布置。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乾爽的床,外麵掛著水藍色的朦朧帷幔,帷幔外間是一張羅漢榻,羅漢榻上隱隱約約坐著男子。

安珧生鏽的腦子終於想起了什麼,她匆忙低頭,掀開被子查看衣裳,還好,依舊是昨天那一身。她又怕自己昏迷的時候被甘其發現了什麼,正要下床,甘其掀開幃幔進來。

甘其:“大夫讓你靜養半個月,有什麼需要告訴我。”

“你昨晚對我做了什麼?”安珧試探地問。

“你寧死都不願就醫,我就把你敲暈帶去了醫館。”甘其接著說,“餓了嗎?我一直溫著粥,要不要喝一點。”

他將枕頭墊在她後背,又拿了個憑幾讓她撐,收手時被安珧抓住手臂,安珧說:“你什麼意思?”

甘其蹙眉看她,不明白安珧什麼意思。

安珧:“你對我萬般殷勤,甚至不遠萬裡跟到融都,你說你來尋親,那你的親呢?還有,你是怎麼知道我在王府的,就算長平王府不如宮中守備森嚴,你又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帶走?我身上沒有什麼值得你圖的,我也不信無緣無故的好意。”

甘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安珧用力抽卻抽不回來。

甘其蹲在床邊望著她:“你不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長平王府旁邊的彆院,我租下來給你養傷的。”甘其的拇指細細摩挲著她手腕上的肌膚,像是自問自答又像是反問她,“我一個一窮二白的南燕小卒怎麼能在融都上好地段租上房子呢?”

安珧目光微動,抽出手,摁下心中猜測。

甘其繼續說:“我娘是北融若乾家的,若乾伽是我外祖父,若乾馳是我舅舅。”

“所以?”安珧雖然沒想到他深藏不露,但這似乎和自己也沒什麼關係。

“我真是來尋親的。”甘其恢複了平日裡溫暖和煦的模樣,“在襄武關時你照顧我,我總不能見死不救是吧?安副尉。”

安珧輕哼一聲,帶著股嘲弄的語氣。

她撐在憑幾上,問:“幾時了?元融那狗東西一會兒要是來柴房看到我不在,又得咋咋唬唬一天。”

“你安心休養,他這段時間沒精力管你。”

“怎麼了?”

甘其倒了杯茶給她:“腿斷了,被人揍了一頓,下不來床。整個王府都忙前忙後,哪顧得上你。”

安珧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不會是你吧?”

“我哪有那本事?”甘其起身出了門。

安珧喝著茶若有所思,等甘其端著粥進來,審視的眼光打量他少傾,卻沒再問什麼。喝完粥,她想下地走走,甘其卻不讓,找了本書給她打發時間,然後自己跑去煎藥。

休息了一天,安珧怕元融想起她,非要回王府。甘其不讓,說雇了人監視,一旦有人去柴房查看就把她送回去。

結果剛說完,雇得人就來報說元融要看看柴房的她餓得怎麼樣了。

安珧立刻要翻牆回去,甘其陰沉著臉,覺得自己下手還是太輕了,應該直接砍了他腦袋。

甘其怕安珧傷病發作,說要背她去,安珧拒絕了,倒是想起什麼,讓他去裝了壺雞血。

柴房門開了,安珧如死屍一般橫躺在地上。來人是個小廝,先是上前用腳尖踢了踢她,見沒反應有去拽她胳膊。

安珧閉著眼被他拽起上半身,突然一口血吐出來,小廝嚇得跌坐到地上,慌慌張張跑出門。

安珧捂著胸腔,剛才被小廝又是扯又是拽又是扔的,一時間竟不知道口中的是雞血還是自己的血了。

很快,柴房來了一眾人,先是把她放到一個擔架上,接著擔她出了柴房,安珧感覺自己像一具屍體一樣被他們擔到西廂院一個偏房。

宮裡撥了好幾個太醫給元融看傷,元融順勢讓一個太醫趕緊過來給她瞧瞧,千叮萬囑不能讓人死了。

這下好了,安珧不用在柴房呆著,還能有人照看傷勢,她心想,這幫甘其省不少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