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典典送回客棧後,裴倦靠在牆邊:“小姐,我走了。”
典典看向他:“你不回客棧嗎?”
“不回了。”
“哦,那裴倦,再見。”
典典擺擺手,轉身走了。
裴倦和她並不住在同一片區域,所以她也沒有太在意。
裴倦看著她的背影,眸色有些沉。
典典走了有段距離,聽見身後一聲暗啞的聲音:“小姐”。
她轉頭看去,見少年靠在陰影裡,月光隻照射到他一半的身影,看上去像是要消失在夜裡一樣。
她問:“怎麼了嗎?”
裴倦搖搖頭:“沒什麼。”
典典嘻嘻笑著,轉身又走了幾步,跑了過來。
這一次,裴倦手心多了一個綠色的小兔子。
典典笑了:“都說第一次約會需要互送禮物。你送了我禮物,我當然也要送你禮物啊。想了好久,還是覺得這個最合適。”
裴倦看著那綠兔子,幾片綠葉做的,耳朵尖尖頂端還有些圓圓的弧度。
牆邊的爬山虎鬱鬱青青,在風中垂掛著。
裴倦看了一眼:“現做的?”
典典搖搖頭:“不告訴你哦。”
她轉身跑向黑夜裡,垂散的烏發在風中上下飛揚,她邊倒退著邊朝裴倦揮手:“明天見,裴倦!”
典典離開後,裴倦提起兔子耳朵,認真地打量著。兔子做得有些粗糙,他還特意拿在旁邊的爬山虎上比對了一下。果然是現做的。
他冷笑著:“還這個最合適。果然,又忽悠我。”
話雖這麼說著,他還是把兔子穩穩妥妥收好,放在了裡衣裡。
修苑蓴來得時候,便看見主人在看著一片爬山虎在笑,眼中是一片溫柔和軟意,她有些錯愕:“主人……”
裴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轉身走進黑暗裡:“走。”
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典典第二天早上便收到了裴倦的消息。那時她想要去隔壁屋裡拿些東西,裴倦便住在那裡。她敲了幾下門沒人應,推門進去看。
空空蕩蕩的房間,床榻被子都很整齊,衣櫃裡的衣服也擺放整齊,很明顯並沒有人入睡。空曠的案椅上,硯台壓著一張紙條,典典拿起來看,上麵淡綠銀光環繞,漸漸現出個幾字:“小姐想必也不需要道侶了,我還有事,江湖再見”
末尾甚至還畫了一個獰笑。
典典氣得想要撕了紙條。
她並不懷疑紙條的真假,這個顯字術法還是她在雲山上教給裴倦的。那時是因為單純好玩,沒想到現在卻反饋給了她。她有些氣憤,裴倦和她朝夕相處了差不多一年,難道就沒有一點猶豫嗎,甚至連離開都不和她好好打個招呼,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她氣得奪門而出,直接在山裡劈了好幾車的木樁。村民和修士們見了都驚呆了。
但這份氣憤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和任務取代。大家都回到雲山去了,典典因為要搜尋解靈花草的緣故一直沒有回雲山,而是通過傳送符和大家取得聯絡。
從華容那,她得知許多北亭寺和雲山主廟的一些學子的情況,他們老倒黴了,甚至有因為欺辱同門弟子而被迫剝奪根骨趕出雲山的,從此不能再修煉。
典典聽著,表情有些仲怔,這些人,都是曾經欺辱和傷害過裴倦的人。她忍不住想,雲山對於裴倦來說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她,對於裴倦又是怎樣的存在。
通訊掛斷,她扯了下嘴角。估計都是些不好的回憶吧,畢竟一個是曾經屈辱被壓迫的回憶,一個是一直打著他身體主意的人,他說不定恨得想要殺了他們呢。
她想著,卻釋懷地笑了。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身邊人來人往,總是會有新的人取代舊的人。遵循本心,活得快樂是最重要的。
典典在漫天碧草間走過,風吹過她的長裙,奪目而美麗。許多修士在期間提出和她一起去搜尋靈草的提議,都被她拒絕了。她走遍了山河的大江南北,是自由的鳥兒。
到了山腳下,典典在溪水邊洗手,見麵前馬車經過。
它緩緩停在眼前,一人掀開車帷布,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典典?”
典典蹲在水間,驚訝地抬起頭:“華容?”
兩人不久前才剛剛通完通訊,如今就見麵了,有些魔幻而奇妙。
華容拉著典典進了車廂:“我們是接到任務,要去家槐縣處理問題。”
車廂中還有徐睿知和幾個修士,他們見到麵互相點了點頭。
這些日子和華容的通訊中,典典了解到,她醫術比之前有了很大的進步,現在已經能自己一個人下山給病人醫治了。徐睿知被教習選中收為唯一的弟子。當然,大習也希望能收典典為弟子,但是由於典典一直在外麵遊曆收集解靈花草,因此沒機會加冕。但他答應,隻要典典一回來,就讓她做他的首席大弟子。
如今見到麵,二人“弟子”多多少少有些尷尬,典典腦中還回蕩著華容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在床上打滾程度的笑聲。
不過他倒是和剛認識的時候一樣,一身白衣,端坐在車廂裡,連腰板都是挺直如鬆的。
徐睿知先開了話:“典典,你靈草收集得怎麼樣了?”
典典晃了晃手中籃子:“差不多了吧。”
他點點頭:“我們要去家槐縣處理事情,你有時間嗎?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典典點頭:“可以啊,需要我做什麼嗎?”
正好,她也有幾味靈藥,要去家愧那邊收集。
卻見徐睿知嘴角浮現出一絲滿意地笑容,他把一張地圖鋪在了典典麵前,指給她看。
“這是我們這次任務的目的地。”
……
家槐縣。
徐睿知等人一到,便看見門口夾道歡喜的縣令和民眾們。紅辣椒紅紙錢鋪了兩邊街道,見到他們便吹噓起來。
“久仰雲山仙君風流倜儻,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盼星星盼月亮,竟然也讓我們家槐盼到仙君的到來,真是蓬蓽生輝啊!”
徐睿知聽著,莫名覺得有些嘲諷,若不是一大早上便有這麼多人齊齊站這等候著,還以為在罵他們呢。
四十來歲的縣令大人留著一把黑胡須,綠色官袍附在徐睿知耳邊:“聽聞各位仙君要到嶺城,途徑我們家槐縣來這裡小歇腳整頓,可真是我們家槐的福分啊。”
“不知……”
徐睿知打斷了他,他低聲笑著,表情一副公事公辦拿不出差錯:“本來是應該一路趕過去的,但是車上有修士生病了,沒辦法隻好暫時找個地方落腳。還麻煩縣令了。”
話說著,車上的華容因時度勢,抱著肚子誒呦叫著,她事先服了廣淩散,如今臉色發白滿臉虛汗,看上去異常真實。
縣令揉著通紅的手指,連忙道:“彆在這呆著了,快請進。我們還備了接風酒為各位接風洗塵呢,真是可惜……”
徐睿知看了華容一眼:“不可惜,有醫療藥物嗎?車上有醫修,讓她照顧她就好。其他修士都風塵仆仆這麼久,想必也累了,既然縣令如此慷慨大方,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華容聽著,心中欲哭無淚,狠狠罵著徐睿知,見縣令看過來,她卻把頭埋得更低,因為廣淩散的緣故異常真實。
縣令看著都驚了,連連去喚大夫,徐睿知看著捂著臉露出呆毛的華容,眼中浮現淡淡的笑意。
金碧輝煌的大廳之上,舞女羽袖翩翩,舞姿婀娜,胡人正彈奏羌笛曲。
徐睿知坐在席上,手中吃著葡萄。縣令正為他倒酒。
徐睿知狀似無意道:“酒聞家槐富有,沒曾想竟是如此氣派。”
縣令嘻嘻笑著,酒樽漸漸裝滿:“仙君,你這話裡有話啊。先聲明一點,我們可不是那些徇私枉法的貪官。這些不過是自家私下的產業罷了。你也知道,這家槐連通著魔窟和外界,魔窟需要的資源,多多少少都要經過這裡流通啊。”
魔窟,便是魔群居的地方。幾十年前,魔族漸漸衰敗,外邊的魔被修士們打的打,滅的滅,基本上剩下的都聚集在魔窟了。他們大多都沒有出來做壞事的實力和組織,彼此之間勾心鬥角,修士們便也沒再管,總是趕儘殺絕便會兔死狗烹,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但魔窟條件惡劣,不長任何花草植株,基本上的生活必需品也不足,便常要從各地運輸過去,而家槐便是這個中轉點。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卻沒辦法譴責他們。一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況且他隻是一個通道,封了,各地流轉的販子也有其他資源。
徐睿知手中把玩著酒樽,拿起來輕抿了一口:“你們這過去的資源都有哪些啊。”
縣令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開:“食材蔬菜,礦石,什麼都有,但是我們這也有記錄,都是必須要控製的東西。仙君若是需要。我待會就差人送過來。”
徐睿知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看向縣令:“勞煩了。”
縣令屁顛屁顛地離開了,其餘的人都在彆的桌敬酒,都沒來徐睿知這。似乎擔心他再多問什麼。
徐睿知拾起鑲金的筷子,夾了一塊魷魚,慢慢嚼著。
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了,需要問得也不需要他們告知。他要查的東西,自己去查就好。
他根本不在意。
徐睿知抬起頭,目光環繞金碧輝煌的大堂。他是這場遊戲的老鷹,捕食瑟瑟發抖的黃鼠狼。
修士分桌五席,縣令們給他們接風洗塵,酒席間觥籌交錯。
另一邊,酒樓。
典典穿著一身勁束男裝,坐在席位間,左右環抱著兩個冰肌玉骨的美人。
她不嘗試不知道,一嘗試,竟然發現自己還有男兒裝的天賦,翹鼻小唇,多情眉眼,妥妥渣男長相。
徐睿知見到她裝扮的時候,便很是滿意。典典在心中不屑的想,你們去吃香的喝辣,卻讓我穿成男人模樣去花滿樓裡探風,是對我拒絕大習的報複嗎!
典典當時還滿心不願意,央求徐睿知給她換一個工作,徐睿知卻說她最適合這個。典典當時還滿心腹誹,結果一來,真香了。
沒錯,她就是適合做這個工作!
典典抱著一香肩玉肌的美女,翹著二郎腿,眉眼漾麗。她笑得開懷:“美人,來喝酒哦。”
翠玉嬌滴滴道:“你怎麼就喊秋月喝酒啊。郎君是不是瞧不上妾身?”
典典立馬湊上去:“不是不喜歡你,隻是你長得這般清純嬌嫩,哥哥覺得你不會喝酒。”
翠玉道:“你哪兒看出我不會喝酒了?”
“那喝一個?”
翠玉抬抬雪白的下頜,一副非要比試的模樣。典典手持金壺,順著翠玉嬌嫩的玉肌倒出。酒流下肩膀的羅裙,貼在身上露出令人遐想的禁色。
翠玉給了她一劑魅眼:“你壞。”
典典笑了:“待會先去衣閣寨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莫要凍壞了,我會心疼,放心,錢我出。”
嗯,徐睿知的錢,用來給美人買衣服,正是物儘其用。
她像一個真正的渣男,雨露均沾時間管理大師,安撫好這位美人,自然是去寵幸另一位美女啦。
“秋月,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像什麼呀。”
“像我的心上人。”
秋月臉微微泛紅:“郎君,你真討厭。”
典典笑了:“是在下唐突了。”
她也知曉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於是從衣袖中拿出一金雕寶石玉啄的樟木盒。
“作為賠償,這些都歸你們啦。”
盒子打開,裡麵珠寶銀元,絢燦而亮眼。
翠玉和秋月驚呼了一聲:“郎君,你可真闊綽。”
她們不再依偎典典,靠在榻前把玩著這些珠寶,彼此眼中都是歎惋和驚豔。
典典依著太師椅,見這情形知道時機成熟了,開始套話。
她咳了一聲,說:“都說說吧,兩位美人,都是從何方來的。本地人,不像啊。”
翠玉和秋月看向典典,眼裡是疑惑。
典典指出:“你們沒有鄉音。而且舉手投資之間,嬌豔卻又不失大氣,這是骨子裡的修養和氣質,區區花滿樓,可培養不出來。”
典典是有些欣賞美在身上的。
果然此言一出,翠玉眼睛就蒙上了一層水花。她用白紗巾擦了下眼角,啜泣著:“郎君可是懂我們的。我本來是銀城那邊的一個沒落士家小姐,被人騙到了這裡,在花滿樓裡已經工作了五六年了,時間可真是催人老。”
她指向秋月:“這位姐姐也是銀城的,輾轉被賣了好多處地方。後來被老鴇看中,便到花滿樓裡當了花魁。”
秋月道:“我們家是犯了事,被抄了家,死得死,疏遠的疏遠,沒有人願意幫我一個沒依沒靠的人。”
從她們的隻言片語中,典典便已經能想象她們這些年的辛酸孤苦,可食儘鳥投林,這些年流離的孤苦,隻有她們這些曲中人自己知道了。
典典問:“沒想過走?”
秋月道:“自然是想過的,但也隻是想想罷了。”
老鴇有多少計策,她們跑了的姐妹最終不是被抓回來,被銀針懲戒,便是混不下去隻能把家當贈送給老鴇,再求一個處所。況且就算出來了,以她們的身份,她們的後台,又有哪裡是她們的收留場所呢。
典典歎了口氣。她端起酒樽喝了一口。她沒辦法管,也管不了那麼多。但她這次來是有任務的。
典典看向翠玉:“聽說你們這的縣令,是你們花滿樓的常客?”
兩人異口同聲,一口否決:“縣令怎會來我們這?”
典典看著她們,翠玉微縮著下巴,還沾著淚水的眼睛看起來異常可憐。
典典扯了下嘴角:“行吧。”
她從衣袖中拿出一畫卷,鋪開在她們麵前:“那,你們可認識這個人?”
黃紙畫卷上,是一個有雙桃花眸的女人,膚白貌美,眉間一點朱砂痣,神態慵懶富貴,自帶七分嬌媚。
二人臉上露出一晃而過的詫異:“這……”
這和縣令有何關係,她們是真真切切地疑惑了。
這份詫異隻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掩飾過去了,但這份破綻典典卻都完全看在眼裡。
她心想,終於露出真性情了。她們之前的所有言行,包括哭泣和痛訴,都不過是用來讓典典放鬆心裡防備的手段罷了。越是楚楚可憐,越是柔軟沒反抗能力,便越能激發對方的憐憫和保護欲,方便控製和忽悠他花錢。
但典典是多少年的老油條了,這點小伎倆,她還是能一眼看出的。
翠玉看向她:“不認識。”
典典扯了下嘴:“是嗎?”
她從芥子囊中拿出一麵方鏡,放置在她們麵前。鏡子中倒影出來的,竟然是好多匹金條,滿滿當當足以為她們贖身。
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典典收了回去。
典典覆下身,看著她們,低聲道:“回去好好考慮下吧。”
她把一麵鏡子推到她們麵前,這是聯絡鏡。
二人靠在一起,眼睫微顫。
“若是要真正獲得自由身,隻有我能幫你。”典典道,“想好了,聯係我,密碼三長兩短敲擊鏡麵五下。”
她笑了下:“放心,這件事情不會讓你們老鴇知道。”
聯絡鏡和之前的鏡子長得一模一樣,這次卻是印著她們的臉,青銅上一雙杏眼裡是動搖的光波。
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還打了保票。典典知道,是時候放長線釣大魚了。她從椅案上拿起鬥笠,大步離去了。
不遠處茶席攤位下,一帶著鬥笠的人正看著這一幕。
他下頜白皙利落,薄唇往兩邊輕輕揚起。一字一句,似乎玩味而肆笑:“雲山的?有點意思。”
典典下樓後,在菜場上轉了幾圈,轉身進了另一個酒家。
人群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她進去時,便已經換了另一身裝束。
鬥笠下的黑麵紗遮擋著臉部,身上披著一件黑色披風。典典手中拿著一金酒樽,醉醺醺地走進去,靠在櫃門前:“小二,來一份千裡醉。”
她手中推出五塊碎銀,食指在櫃台上敲擊著,一聲一聲自帶節奏。
掌櫃眼眸眯起,是個內行人。
他道:“新出了一種酒,醇香不醉人。是用來桂花釀的,也彆有一番風味。客官可要嘗嘗?”
“桂花釀,不夠勁啊,我這千裡醉喝了不下五年,從未覺得有酒能夠勝過它的。你莫不是在騙人吧?”
“嗬,小的不敢,客觀要不先嘗嘗,不好的歸小人的。如何?”
典典笑了,她微抬下巴:“試試?”
門外,神秘人看著這一幕,微眯起眼眸。這些人,他們究竟在對什麼暗號呢?
典典喝完桂花釀,興奮地給掌門多打了幾個碎銀,抱著酒壺搖搖晃晃出來。
她一副醉鬼模樣,一路上要倒不倒的,就這樣穿過人群,漸漸到了人煙稀少處。
跟著她的人見她從袖中取出一袋藥物,喂進了口中,又向前走去。那副醉鬼模樣似乎隨時要撲在地上。
他皺眉看著這一幕:吃的是什麼呢?
然而,不過一個拐角的功夫,人便消失不見了。
他看著空蕩的小巷,滿地農具用的簸箕畚箕。他心知上當了,正要拋出煙霾散離開,一隻銳利銀劍卻徒然從身後出現,抵在他的脖子上。
“說說話,跟了我這麼久,究竟要做什麼?”
那人微微轉過身,銀劍劃破他脖子,流出了血。
然後對上一下頜白皙帶著麵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