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箭頭從屍體中挖出,看起來十分猙獰,但用清水洗過,可見其綁法果然和江鶴的截然不同。
負責操作的沈吉終於鬆了口氣,此時他感覺額間滿是細汗,四肢也在瑟瑟發抖。
大巫賢直接看向王祥。
王祥這人向來爛泥扶不上牆,不由嘴角抽搐,勉強表態:“我這就讓小江先回家,不過在案子查清楚前,絕不能離開榕骨鎮。”
話畢他便回拘留室,把麵無表情的江鶴領了出來。
江鶴的眼神掠過沈吉,狠狠地落在巫賢身上,而後什麼都沒說,便默默朝自家方向邁開了步子。
大巫賢已發話,自然無誰敢擋,周圍的鎮民們立即在好奇的打量中讓出路來。
沈吉鬆了口氣,隻想儘快離開是非之地,尷尬而忐忑地說:“多謝大巫賢主持公道。”
老太婆全沒有回應這虛偽的奉承,她垂下眼皮,轉身便說出極為突然的消息:“今日我已卜過卦、請了神,確定了祭禮的時間——”
眾人瞬間專注了神情。
大巫賢繼續頒布:“就在明日亥時。”
此話一出無人不驚,畢竟死者再怎麼可憐,那也都是彆人的遭遇,而祭禮才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大事件。人人都想自保,人人都心懷僥幸,這就是榕骨鎮實難改變的殘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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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鄭家的氣壓格外低沉,本就沒有什麼溫度的小屋內,更加雲迷霧鎖。
唯獨被鎖在床邊的鄭容滿臉嘲弄之色,她的同化指數仍舊維持原狀,態度卻更加惡劣,無所顧忌地嘲諷道:“傻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們要白忙一場,笑死。”
瞧著這姑娘眼睛裡的癲狂,沈吉頗感無奈,他拉著鄭磊到院內問:“怎麼會這麼突然?”
鄭磊的神色更為複雜,他有所隱瞞已不是秘密,此刻仍不想將了解的內幕分享:“的確是蹊蹺,但榕骨鎮向來是大巫賢說了算,無論如何,我們都走不了了。”
沈吉當然不甘心:“今夜動身也不行嗎?”
鄭磊握緊滿是繭子的手:“我這些馬,沒可能悄無聲息地出鎮,靠雙腿走去縣裡?那是在搏命。”
這副本靠愚公移山、以命相博,行得通嗎?沈吉俊秀的眉宇間泛起愁雲。
鄭磊安慰:“先彆急,有我給你那個藥,定然可以安全度過,等祭禮完再行動也不遲。”
話已至此,沈吉找不到任何理由逼他冒險,也明白強行離鎮風險太大,隻能點頭。
鄭磊拍了拍他的肩:“早點回家,彆惹人關注。”
“那你萬事小心。”
沈吉這般回答完,心下一動,想起拖延了整日還沒辦的重要事項,倒是有了新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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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中的橘子林泛著水氣,如夢似幻,即便打著大傘,也很難將前路看清楚。
沈吉繞過好幾圈,終於聽到了細不可聞的腳步聲,恍惚回頭,頓見江之野毫無顧忌地站在雨裡。
他發絲潮濕微亂,皮膚更顯得蒼白透明,沈吉不由擔心:“這樣會生病的,哪怕是副本裡,也會很不舒服。”
江之野抱起手:“特意跑來噓寒問暖?”
沈吉回神:“你知道宋老板和王越秦住在哪嗎?”
江之野回答得倒是痛快:客棧燒沒了,自然是去駱家,在那套最大的客房裡。”
而後淡笑:“怎麼,想出辦法來了?”
“從來不缺辦法,缺的是時機。”沈吉這般說完,便心生念頭,“夢傀,標記玩家。”
被冷落許久,幾乎進入休眠期的係統再度激活。
“夢傀觸發玩家標記請求……”
“標記成功!”
“江之野,22歲,獵戶。”
“榕骨鎮本地人,兩年前被選為引路使,陰差陽錯留下性命,一直在人後隱姓埋名地生活。”
“當前同化指數:0%”
沈吉又驚又喜:完全沒有同化指數?
不可能,至少幫助江鶴就是他的主線任務,遵從主線就會被同化啊。可還沒來得及多加質疑,少年又聽到了新的係統通知。
“標記玩家數量達標,觸發裡世界探索。”
“限定時間3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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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時空的飛速轉換,原本準滿了橙色果實的橘子林迅速腐朽成枯枝敗葉,雨水暫停,神采奕奕的江之野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沈吉丟下礙事的雨傘,半秒鐘都沒猶豫,轉身便朝駱家衝去。
之前一直沒決定,進裡世界時要調查些什麼線索。現在看來,最靠譜的是搞清引路使的身份,畢竟這將決定是該鋌而走險、還是順水推舟。
齊欣然的筆記本裡記錄得很清楚,宋老板付了定金,大巫賢就會交付名單。既然今日頒布了祭禮日期,那就意味著名單已經到了宋德佑手裡。
所以,與其東遊西逛地碰運氣,倒不住瞄準這關鍵道具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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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定想法的沈吉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駱家,他全顧不上地上淒慘古怪的骸骨,和掩藏著秘辛的斷壁殘垣,直朝江之野所說的房間而去。
為了找線索,沈吉拚命搬開了礙事的破家具,柔軟的手被蹭得滿是血痕,力氣也很快流逝殆儘,好在最後終找到了幾樣可疑的東西——
雕花精致但已破損一角的木盒。
民國題材的現代懸疑小說。
被打印出來的山區地圖。
沈吉抹了把手上的血跡,試圖將木盒打開,沒想這玩意卻紋絲不動,他仔細研究過片刻,才發現存在榫卯結構的機關。雖然至今仍沒回憶起自己的身世,但沈吉對這傳統文化的東西倒不至於束手無策。果然幾度嘗試,還真成功開啟了。
木盒子裡麵疊著張燙金宣紙,打開後是三個陌生的名字,再下麵的便是詳細的生辰八字和出生證明。
有些奇怪……沈吉抬起宣紙,對著微弱的日光細瞧:這名單其下,有兩塊相當明顯的墨跡,應該是被人抹除了其餘的候選人。
墨跡模糊不清,看不到線索,不知是誰這麼好命,竟能被大巫賢選擇饒過?
無論如何,交到宋老板手裡的才應作數,沈吉稍微鬆了一口氣,繼續翻看其他證據。
《江山圖》 。越秦公子作。
沈吉小心地把書麵上的塵土擦乾淨,看到真容後不禁對著作者的名字傻了眼:越秦公子……王越秦?原來他不僅是玩家,還是個作家?難怪說話做事一點破綻都沒有,真會代入角色。
排除目的不純的江之野和駱離,趙荔荔在現實中慘遭家暴,鄭容也明顯憤世嫉俗。
那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被副本吸引?
沈吉邊琢磨邊檢查過作者介紹和印刷批次,猜想此人生活狀況應該還算可以,便更摸不到頭腦。
他隻得再打開最後的那張地圖,瞧這印刷質量和圖例樣式,並非榕骨鎮所有,更像是現實生活中的東西。那用紅色筆圈出來地方,正是榕骨鎮遺址所在,所以進副本,必須在物理意義上抵達入口才行?
沈吉浮想聯翩的時間過得很快,裡世界的開啟時限不由到達了尾聲。
“限時已到,能量耗竭,即將關閉裡世界。”
“請儘快標記剩餘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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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眨眼的功夫,沈吉已經回到了下著雨的橘林中,他手裡仍握著拿把傘,麵前仍立著那個人。
江之野並不疑惑沈吉的魂不守舍,而是將大手附在他打傘的手上,將傘抬高了些。
沈吉不解地眨眼,江之野順勢走進傘底:“都不知道給我遮一下?”
近在咫尺的不安全距離,連對方身上的熱度都能鮮明地感覺到,當真存在感極強,莫名其妙間,心跳便加速了。
沈吉非常清楚,自己在這麼個鬼地方、對個來路不明的對象產生好感,是很荒誕的一件事,但他……就是忍不住地無法不關注對方。
狼狽發燙的麵頰逼得這少年飛速垂下眼睫,他定了定神,把神誌放在正事上麵:“我瞧見引路使的名單了,沒有我們幾個,所以……或許參加祭禮後再走應該沒關係。”
江之野哼了聲,顯然不這麼認為:“若不是江鶴不好擺布,我倒想現在就跑路。”
要麼和他單獨一起走?或者……把證據交給他?這麼厲害的玩家,有可能成功離開榕骨鎮嗎?
沈吉心裡生出很多猶豫,但最終他仍舊選擇了相對理性的方式:“不行,沒有馬、不走官道,肯定是萬劫不複。”
否則這副本就沒有什麼難度可言了,又不是讓大家來荒野求生的。”
江之野沒有否定他:“你言之有理。”
沈吉把那瓶驅蛇藥拿出來,塞進對方手裡:“以你的本事,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
江之野果然不意外:“你娘對你坦白了?”
沈吉勉強笑了下,又警惕道:“江鶴有提過,他想在祭禮上搞事,你應該能阻止吧?既然我們說好選擇保護證據了,不準節外生枝。”
江之野也輕笑:“我答應了聽你的,不信?”
沈吉這才把傘交給他:“保重。”
話畢,他便匆匆跑進了細雨當中,江之野仍在原地撐著那把傘,望著那個瘦弱的背影,良久無言。
*
此時此刻,宋德佑和王越秦二人,的確是明目張膽地住到了駱家,在得意中檢查屍貨名單。
之於王越秦而言,任務進展到這步,還算是順風順水,但離自己想要的結局……還遠遠不夠,他邊吃著花生米,邊用陰毒的目光偷看胖老板。
沒想到宋德佑翻著翻著,竟然琢磨出了石破天驚的新主意:“最近呢,我考慮著兒子一個人走,在下麵實在是太孤單了太可憐了,必須得給他找個人伺候才才行。”
王越秦聞言不由大為無語,愣過半晌,才吐出了兩個飽含震驚的字:“冥婚?”
宋德佑切道:“胡說,兒媳婦和孫子還瞧著呢。”
王越秦繼續震驚:“殉葬?”
宋德佑一臉“這有什麼稀奇”的肯定表情。
說真的,自從進到這副本以來,王越秦已在心裡煩透了他的種種要求,卻隻能勸說:“今年選出引路使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多選一個完全沒可能。”
所謂的家族利益和永無止境的欲望是最重要的,宋德佑才不在乎他人死活。
哼過一聲後,他臉上的肥肉便開始抖動:“辦成一件事隻有一個法子?這裡天高皇帝遠,隻要敢想,路子有的是,況且我一毛錢都不會少你們的。”
王越秦並沒有為這句話打動,隻是麵露難色地愣坐在旁邊陷入沉默。
宋德佑失去耐心,指責道:“你欠我的錢這輩子都還不清,我能養著你,讓你過舒服的生活,你為我辦點事還要猶豫?”
此話倒是沒錯,王越秦之所以為他鞍前馬後,並不是為了賺錢,畢竟他這角色已經欠下宋家巨款,根本沒的選擇。
如此情況,倒和王越秦荒誕的人生實有七分相似,這位掮客頭腦紛亂,內心糾結——
【主線任務:應付宋老板需求】
【勸他放棄】
【順從要求】
電子音始終毫無感情。王越秦缺乏對抗壓力的勇氣,很快便堆出笑來:“我不是在替你想辦法嗎?之前火葬的替身便已是千挑萬選,這回的殉葬對象,總不可能隨便吧?剛才翻了這麼久,瞧上誰的八字了?
宋德佑毫不遲疑,立刻回答道:“駱離。”
王越秦差點被花生嗆死:“啊?!”
宋德佑開始解釋:“隻有這個叫駱離的最為合適,有他陪我兒子一起走,定能旺宋家風水。”
王越秦站起身來,原地亂走了兩圈,而後擼起袖子氣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