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裡。
韓淩熙脫下針織馬甲,發現穿在裡麵的襯衫也被弄臟了,咖喱湯汁在上麵染出了幾道汙跡。
衣服不僅臟了,還有一股難以忽視的氣味。
韓淩熙麵色凝重,感覺自己此刻就像個泔水桶。
雲恩拿著紙巾,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
韓淩熙把襯衫弄臟的地方伸到水龍頭下洗,但是油汙很難弄乾淨,她搓了幾下發現沒什麼用,臉上的神色陰沉得快滴出水來。
倒黴死了。
上輩子被潑,這輩子還是躲不掉。
雖然對比上次被撞倒的情況好了很多,但還是讓人異常煩躁。
雲恩忽然把紙巾放到洗手台上:“不行,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找件新的。”說完拿出手機往外走,似乎是要聯係其他人。
韓淩熙用紙巾把手上的水一點點擦乾,在原地等她。
她回想起剛才在食堂那一幕。
剛才那個人,真該讓他也嘗試一下被潑一身的滋味,她現在倒有點後悔那麼容易就放過他了。說起來,當時她是怎麼了,是因為憐憫,所以才會不追究這件事情嗎?
憐憫……真難得。
她微微斂下眉眼,凝神思索——展現同情似乎是能拉近人與人關係的一種方法,畢竟一個人如果冷漠無情,也不太可能得到彆人的信任,更彆提讓彆人對自己推心置腹。
這時,洗手間外走進來一個女生,緊接著,一個紙袋就被遞到了韓淩熙麵前。
韓淩熙看向她:“?”
女生似乎有些畏懼她,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說:“有、有人給你的。”
這麼快?
韓淩熙接了過來,說了一聲謝謝。裡麵是一件質地柔軟的襯衫,款式也是最新,一看就價格不菲,她臉色好了些,拿著襯衫進了隔間。
換好衣服出來,女生已經不見了人影。
襯衫還算是合身,韓淩熙掖了掖衣擺,對著鏡子整理了下頭發,心情也沒那麼糟了。
她走到洗手間門外,沒看見任何人,拿出手機給雲恩發信息:
「你人呢?」
好一會兒,那邊才回複:「我找人給你買衣服呢,動作太慢了,我要生氣了。你再等一會兒。」
韓淩熙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襯衫。
「不是有人拿衣服過來了嗎?我已經換上了。」
雲恩:「啊?不是我。」
韓淩熙往走廊兩邊看了看,眉頭輕輕蹙起,臉上有輕微的疑惑。
她想起剛才那個女生,如果是雲恩給她準備的衣服,也沒必要讓彆人轉交。
過了一會兒,她低頭打字:「不管了,你先回來吧。」
想了想,她又給許管家發了信息:「今天也來接我,去上次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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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課後,韓淩熙和許管家在步行街彙合。
“你是說,他被公司辭退,是其他人的手筆?”韓淩熙漫不經心地倚在牆邊,垂著眼眸欣賞著自己的美甲。
她新做的裸色美甲,指甲上鑲著幾顆細小的珍珠,看上去清透精致,在白天的光線下閃閃發亮。
許修霖站在一邊,想起這款美甲還是他之前推薦給韓淩熙的一款,他點點頭:“是。小姐知道他是怎麼查出自己得病的嗎?”
“去年一月份,他和公司裡一個同事起衝突打了起來,打得頭破血流,事情鬨得不小,當時的主管出麵製止調解,念及他們的傷勢,還給他們放了一天假去醫院公費體檢。”
韓淩熙了然道:“然後就查出得了病?”
許修霖點點頭:“對,後來他住院治病,和他有矛盾的同事在這段時間內升了職。”
聽到這裡,韓淩熙已經差不多猜出來了。
“他複職後,那個同事也算是他半個上司,後來的績效考核主要也是由那個人負責。所以崔先生被迫離職那天,還在公司裡當著很多人的麵大聲理論,一周後還在公司門口抗議,之後他的病情也複發了……”
“私人恩怨。”韓淩熙撇撇嘴。
許修霖頓了一下,繼續說:“不過,我還調查到另一件事。和他有矛盾的同事叫付喬,和集團的一位付經理有親屬關係。”
所以上次他們過去的時候,他們夫妻倆才會那麼生氣,不待見她。
這樣一想,確實能想通了。
“知道了。”韓淩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神情有些無所謂,“還有其他的嗎?”
“半年前,他們搬到了現在的住址,想必為了治病已經花了不少積蓄,還賣了房子借了一些錢,現在那位崔先生的治療也暫停了。對了,崔先生的妻子叫段梅,他們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叫崔樂。”
聽完後,韓淩熙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已經想到了辦法,臉上神色忽然變得信心滿滿,揚起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對許管家說:“走。”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崔建勇家門口,像上次那樣敲響了門。
來開門的依舊是崔建勇的妻子——段梅。
一看見她,女人的臉色就冷了下來,二話不說就要關上門,韓淩熙急忙攔住門,半個身子卡進門裡,語氣懇求:“段阿姨,等一下,先彆關門。”
趁女人愣神之際,她兩手扒著門邊,伸長了脖子朝門內大聲喊道:“崔叔叔,我是韓淩熙,我是來給您道歉的,代表我家裡對您說一聲對不起。”
她的樣子看起來真誠至極。
看到她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動作,許修霖有些被嚇到的神色。
“知道您的事情之後,我就想來找您賠禮道歉,這是出於我個人的想法,我還沒有對我父母說。”
“很抱歉讓您受了委屈,您不願意見到韓家的人我也能理解,隻是我一定要把我的歉意傳達給您。”
說完後,韓淩熙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禮貌地站到門外。
麵前的女人擰起了眉,很不耐煩的樣子,依舊把門關上了。
在她沒能關上門的這段時間,韓淩熙注意到,他們家裡多了一些其他的動靜。
客廳裡傳來動畫片播放的聲音,如果裡麵有小孩子,那應該就是他們的兒子崔樂。
許修霖走上前:“小姐……”
他表情裡有著顯而易見的困惑,他不明白,韓淩熙為什麼來這裡見一個被辭退了的員工,還吃兩次閉門羹。
不過他忍住了好奇沒問出口,如果他多嘴詢問,也許韓淩熙還會因此生氣。
韓淩熙深呼一口氣。
這次她既沒有拿禮品,也放低了姿態,表達了對人家的同情,如果崔建勇還是不想見到她,她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要不等一下?
她想著就走到一邊,身體筆直地站著等,很有耐心的樣子。
許修霖也站到她身邊,一邊用餘光悄悄打量她的神色。
他總覺得韓淩熙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又暫時想不出是哪些,在她身邊這麼長時間,他根本想不到她還有這一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過了大約一個小時,門依舊緊緊關著。
在這期間,不時有居住在同一棟樓的陌生人上樓下樓,看到他們兩人都一臉詫異,好奇的注視讓她莫名有點尷尬,無所適從。
而且她腳都有點麻了。
她皺起眉,今天還是不行嗎……
要不下次再來?
她有些沮喪地耷拉一下肩膀,正要叫許管家走,房門竟然在這時突然打開了,段梅還是那副板著臉的模樣。
但是她開口道:“進來吧。”
韓淩熙神色一喜,朝許管家看了一下,發現他也有些喜形於色,向她微微一笑。
進了門,韓淩熙看見玄關的牆邊擺放著一個簡易的鞋架,上麵放著幾雙有些廉價的舊鞋,她猶豫了一下,女人卻說:“不用換鞋了,直接走進來。”
韓淩熙微微頷首:“好的。”
到了客廳,果然有小孩子在看電視。
男孩坐在茶幾旁的小凳子上,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一眼她,又有些膽怯地挪開了視線。
段梅語氣嚴肅道:“小樂,把電視關了,自己找事情做,作業做完了嗎?”
聞言,小男孩聽話地關了電視,拿出小書包的筆和本子,坐到角落的餐桌椅子上寫作業去了。
這個房子裡有一股強烈的藥味,屋內氣氛也有些沉悶。
“坐吧。”段梅語氣冷淡。
韓淩熙和許管家略顯拘謹地坐在了沙發上。韓淩熙心想,如果不是帶了許管家一起來,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現在的情況。
不過許管家並不能幫她什麼忙,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隻能在一旁給她壯壯膽。
段梅看樣子並沒有招待他們兩個人的意思,好像對於他們兩個不速之客,能讓他們進門都是破天荒的事。
過了一會兒,她攙扶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男人身形消瘦,眼窩凹陷,目光陰鬱,從麵龐上隱隱能看出因病消瘦的痕跡,他頭上戴著毛線帽,蓋得嚴嚴實實,韓淩熙猜想他的頭發應該由於做化療已經掉光了。
男人樣子憔悴,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不少。
這個人應該就是崔建勇。
崔建勇看著他們,尤其在韓淩熙身上警惕地觀察了一下。
是極不信任的神態。
他在段梅的攙扶下坐在了他們對麵,像是忍受不了空氣的寒氣,不受控製地咳了兩聲,像要把肺也咳出來。這劇烈的咳嗽聲讓整個屋子頓時蔓延起病痛的絕望氣息。
“說吧,你們有什麼目的。”儘管模樣憔悴,他還是話語帶刺,“韓氏集團的人,我再也不想看見。”
韓淩熙表情堅定而認真,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崔叔叔,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所以我才會登門拜訪,想要解除您和韓氏之間的誤會。”
“而且您身體生了病,我對此深表同情,所以想為您做力所能及的事。”
崔建勇對她的話並不買賬,冷笑道:“誤會?我和你們之間能有什麼誤會?我是被貴公司辭退的員工,已經解除了勞務關係,能有什麼誤會?”
韓淩熙道:“如果不是誤會,您一個月前怎麼會在公司門前抗議呢。”
她歎了一口氣,“那天我去公司找我爸爸,正好看到了您,之後也一直記得這件事,私底下了解內情之後,我感到很生氣也很難過,不敢相信公司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策。”
“所以我今天來,是想替韓氏向您道歉,還有……儘我所能補償你們。”
崔建勇聽完,臉上的神情一下變得怒氣滿滿,就要站起身來。
一旁的段梅連忙給他順氣。
崔建勇喘著氣:“就因為我生了病,就千方百計地把我趕走,我在集團內工作十幾年,你們韓家就是這麼對我的,一點情分也不講。”
“我現在也不需要什麼補償,我不想見你們,也不想被你們這些人假惺惺地同情,你們現在就滾出去,彆再來打擾我們!”
韓淩熙猛地站起來:“對不起,崔叔叔。”
“我知道公司一定有哪裡做錯了,所以你一定要讓我們有彌補您的機會。”
隻能使出這招了。
韓淩熙低垂著眉眼,“我現在能做的不多,但我能保證,今後您的治療費用我都會負責,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男人的臉頓時漲紅了,用手指指著她,怒不可遏:“滾!”
在韓淩熙旁的許修霖心裡一緊,按在膝上的手稍微動了一下。
男人執意趕客,韓淩熙還在極為誠懇地說:“請一定要考慮一下,您的病一定要治,還有您的孩子……”
男人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段梅見狀,也趕客道:“走吧,你們話應該都說完了。”
他們走到門口時,段梅在後麵低聲說:“韓小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韓淩熙眼底頓時一亮。
有戲。
剛才她的一番話說得誠意十足,其實歸根結底就是用錢動搖他們的心,讓他們不再追究。
雖然不知道崔建勇為什麼要站到公司的樓頂,左右也不過是出於對集團的憤恨之情。
隻要能穩住他,並且給予他希望,讓他能治療自己病,她不相信他還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
他們走出門後,段梅在玄關俯下身,從鞋架裡拿出一雙藍色的運動鞋穿上。
那是一雙款式老舊的網麵運動鞋,看起來穿了很久,布料被洗得微微泛白。就算是上輩子最困難的日子,韓淩熙也沒有穿過這種鞋。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樓道裡亮起了昏暗的燈光。
段梅穿好鞋,走了出來,帶著兩人走到樓下過道的角落裡。
既要照顧生病的丈夫,還要撫養還在上學的孩子,這個女人的經曆也很讓人同情。
但她的麵容上沒有絲毫自怨自艾,反而有一種堅毅的神態。
“韓小姐,我丈夫情緒太激動了,請你見諒。剛才聽你說話,我也知道你想乾什麼了。”
韓淩熙關切地說:“段阿姨,我知道你們現在很困難,所以想儘我所能地補償你們。”
使用補償這個詞勸說,相比於直白地用錢收買,更容易讓人接受。
“不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你是怕我們再去集團門口,破壞你們的形象是不是?”女人不耐煩地說,“老崔他也不打算這麼做了。”
她警惕地盯著韓淩熙,問道:“你說的治病錢,大概能給多少?”
韓淩熙收斂了一下神色,認真地說:“崔叔叔治療所需的費用我都會承擔的,所以您不用擔心。”
一點小錢就能避免一個大災難,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而且,我看小樂年紀還小,他從今往後的教育費用我也能負責,你們一定要收下。”
女人定定看著她,似乎有些動搖了。但最後還是說:“這件事我還要和老崔商量,你們走吧。”
韓淩熙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一再表達歉意,然後就帶著許修霖離開了。
她清楚,這件事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對她來說,錢真是太好用不過的工具,能解決許少棘手的事情。
她一隻手伸進外套口袋,摸了摸裡麵手機的輪廓。剛才她沒提起關於那個同事付喬的事,也變相地給自己省了事。
從巷子出來後,許修霖表情像是呆住一樣,怔了好幾秒。
他先前全程一直看著韓淩熙和段梅交談,沒有插話,隻默默觀察著。
他完全被驚到了。
小姐她……什麼變得這麼獨當一麵了?
他訥訥地說:“大小姐,你好厲害。”
韓淩熙還在凝神想事情,被他實打實誇了一句,得意地輕笑:“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