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風波(1 / 1)

孫夫子坐在桌後,一左一右各立著一名雜役。

打開梁山伯奉上的名帖,開口道:“會稽梁山伯,束脩黃金十兩。”孫夫子眼皮一掀,問道:“寒門?”

“是。”梁山伯點點頭,十分坦然。並不以自己出身寒門為恥,終有一天他會讓梁氏重回士族行列。

孫夫子扔下名帖,下巴一抬,說道:“清涼書院不收寒門。”

“什麼?”梁山伯瞳孔放大,十分驚訝,“清涼書院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啊!”

時下書院不少,有些書院標榜隻收士族子弟,但清涼書院不計出身,他在來之前早已打探好了,確定清涼書院收取寒門子弟才上門的,怎麼突然變了規矩?

他一陣小跑來到書院牌匾處的石碑,上麵寫著幾行字,首行一排大字上書:清涼書院入學規矩。

下麵跟著三行墨字:

第一,不備束脩者,不收。

第二,不通詩書者,不收。

第三,品德不佳者,不收。

看到規矩沒改,梁山伯鬆了一口氣,急急回轉,不小心撞上一旁掃地的雜役,“老伯,抱歉!”他伸手扶住即將倒下的老人。

祝英台也看到了石碑,有些生氣,說道:“上麵哪一條寫了寒門不收?”

“是啊!”一時間附和者眾多,他們皆是從外地來的學子,哪裡知道清涼書院修改了入學規矩。“怎麼能這樣啊?”

“我可是從千裡之外特意趕到清涼書院的,若是書院不收,一來一回連其他書院的入學時間都錯過了!”

“憑什麼說不收就不收,書院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你一言我一語,頓時吵吵嚷嚷,聽得孫夫子頭疼,“我說不收,就不收!”

清涼書院為什麼突然改了規矩,其中內情劉鬱離清楚。

今年年初清涼書院放出消息,每年將至少邀請一名名士來書院擔任客座講習,第一時間來清涼書院讀書的學子遠超往年。

生源數量驟增,孫夫子便提議山長今年隻收士族子弟。

山長明白其中顧慮,書院能收的人就那麼多,若是收了寒門子弟,而將士族拒之門外,無疑會得罪人。無奈之下,隻好答應。

梁山伯走到眾多寒門弟子麵前,不知說了什麼,原本躁動不安的人群逐漸平靜下來。

不多時,他重新來到孫夫子麵前,恭敬施一禮,說道:“書院突然改了規矩必是事出有因。”

孫夫子一捋山羊胡,老學究般地點點頭。等聽到梁山伯說:“清涼書院享譽錢唐,我等皆是慕名而來。”臉上不住浮現一絲自豪之意。

梁山伯的姿態十分謙卑,“還請夫子看在我們一片向學之心上,告知一二,學生感激不儘。”

孫夫子有些為難,見狀梁山伯又說道:“這麼多人看著,若是不給個說法,豈不是讓人平白誤會清涼書院朝令夕改,無德無信。”

這話說到孫夫子心坎裡了,嘴唇幾次張合,最終歎了一口氣,“不是書院不想收,隻是書院地方有限,最多隻能收三十名學生。”

剩下的話,孫夫子沒說。但梁山伯已經明白了,今日來的學子少說也有四五十,除去十多位寒門子弟,其餘的皆是士族。

梁山伯再拜,“聽聞山長乃是魏王之後,頗有先祖遺風。”

魏王是曹操的封號,山長曹榮據說是曹操重孫秦王曹詢的後人,一直沒有出仕,反而在錢唐建立了一所書院,因建在清涼山上,故以清涼為名。

先祖遺風是個誇誰都不會出錯的詞,因為沒有人會跳出來說,我是不肖子孫。

何謂不肖就是不相像,在世人眼中,後人與先祖相像那是絕對的孝順。

麵對梁山伯戴過來的高帽,山長本人尚不能反駁,孫夫子又能說什麼。

“魏王生平最重唯才是舉,山長秉持先祖遺風,清涼書院向來不與其他書院一般堅持隻收士族子弟。”

梁山伯擲地有聲,說道:“清涼書院有三不收,我等已自備束脩,又通詩書。今日若是退走,豈不是落下品德不佳的汙名。”

梁山伯三拜,說道:“我等寒門子弟願與其餘人比試一番,若是輸了也是我們技不如人,而非品德不佳。”

“還請夫子給我們一個機會!”

梁山伯說完後,站在他身後的十多位寒門子弟紛紛彎腰施禮,齊齊請願,“還請夫子給我們一個機會!”

圍觀了全程的劉鬱離為梁山伯的表現,忍不住喝彩。他這一番話,情理兼具,不卑不亢,既保持了寒門學子的風骨,也給攀權附貴的清涼書院留足了顏麵。

孫夫子被梁山伯架到台上,上下不得,不允許的話,那就是書院認定寒門子弟品德不好,這些人豈肯善罷甘休。

若是允許,士族子弟又豈會同意?他們本來能靠身份就進書院的,現在反而要與彆人比試。

贏了還好說,輸了的話,那真是裡子麵子全丟了,怎麼算都是賠本買賣。

因而,在孫夫子開口前,不少士族子弟紛紛開口,“我們憑什麼要跟你們比?”

“士族與寒門本就不可同日而語。我們與你們比試,豈不是自降身份?”

“就是啊!是書院不願收他們,他們就要搶我們的入學機會,真是沒天理了!”

祝英台上前幾步,走到士族學子麵前,說道:“是不想比,還是不敢比?”

這招激將法一出,不少心高氣傲的士族子弟按捺不住了,“比就比,誰怕誰?”

“論才華還是我們士族更勝一籌,寒門算什麼東西?”

“祝英台你算哪邊的?”馬文才認出了祝英台,挑眉一笑,嘲諷道:“士族與寒門為伍,本就為人不齒!你站出來為寒門說話,是想背叛士族嗎?”

不收寒門子弟是書院的決定,矛盾也是二者之間的。士族本應置身事外,坐看風雲起。

無論結果如何,他們儘收漁翁之利。

沒想到祝英台一句話,就想將士族利益拱手讓出,真是豈有此理。

寒門團結一心,祝英台不維護己方利益,反而為對方說話,無疑是在分裂士族。

同樣的想法,陸時心裡也有,站出來說道:“祝英台,彆忘了你的身份!”

“叛徒!”從眾是人的天性,人群中傳來討伐祝英台的聲音。“祝英台是叛徒!”

群情激憤,祝英台驚得後退一步,隻看到無數手指朝著她指指點點,無數張嘴開開合合,好像要把她吞了。

祝英台想得很簡單,無關身份,書院收學生難道不該擇優錄取嗎?既然如此,大家比試一番,能者上,庸者下,不是常理嗎?

為何她反而成了叛徒?

梁山伯走了幾步,站到祝英台身前,說道:“此事與英台無關,有什麼事衝我來。”

他知道祝英台心思單純,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沒想到此事會波及他,心裡十分愧疚。低聲說道:“對不起,英台。害你受連累了!”

梁山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必然惹怒士族,但書院不願意為寒門得罪士族,他隻能自己出頭,要不然寒門弟子將無書可讀。

一寸光陰一寸金,若是今日不能入學,便要再耽擱一年,不說彆人,就是他自己也耽擱不起。

祝英台搖搖頭,臉上的震驚之色未褪,雙手握緊拳頭,自梁山伯身後走出,“我祝英台做認為自己對的事,絕不會因為彆人的批評就改變自己的立場。”

“今日若是被拒之門外的是士族子弟,我也會同意公平比試的。”

馬文才笑意不達眼底,悠悠然開口道:“既然如此,祝英台你為何不把自己的名額讓給梁山伯?”

憑什麼士族的既得利益要讓給寒門,祝英台莫不是腦子有問題,有把刀插向自己的嗎?

馬文才的挑撥之意,祝英台看得清楚,她眼神堅定,直言不諱道:“英台不敢言讓。”

見馬文才一臉輕蔑之色,她繼續說道:“若是我比試不如彆人,這個名額本就不是我的,何談讓字。”

“若是我勝了,憑本事爭來的東西,又為何要讓出去?”

“山伯能贏,是他的本事,用不著我讓。他若是輸了,那也是他的事,不配我讓。”

一個讓字是對她與山伯兩人的侮辱。

“英台,說得好!”梁山伯拍掌稱讚。

一旁的劉鬱離麵露微笑,仿佛看到自家小白菜在一夜間長大了不少。作為故事的男女主,他們自有過人之處,又何須她的幫助。

對於此版梁祝,劉鬱離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塑造了一群鮮活可愛的人,然後在結局一個個撕碎給你看,儘數陪葬在東晉的墳墓中。

謝若蘭:一腔熱血化雲煙,玉陷泥淖香魂斷。

祝英台:一身紅裝歸黃泉,求得自由孝難全。

梁山伯:一心為民不假年,千裡孤墳負紅顏。

至於自己的結局,劉鬱離心知肚明,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是馬革裹屍沒草中。

此時,左側是以馬文才為領袖的士族,人數眾多,氣焰旺盛。

右側則是以梁山伯為代表的寒門,寥寥十多人,神色肅穆。

他們分立左右,劍拔弩張,空氣冷凝到凍結,衝突一觸即發。

眾學子中唯有兩人是特殊的,祝英台站在兩側人群的正中間,似乎哪一邊都不是她的歸宿。

而劉鬱離置身人群外的高地,靜若修竹,俯瞰全場。

“夠了!”一道陌生的聲音打破寧靜,眾人回頭,隻見一個拿著掃帚,身穿雜役服的白胡子老頭正氣勢洶洶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