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離開祝家?”祝英台心裡一酸,她們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鬱離會離開。怪她沒收好借據以至於惹出這般亂子。
鬱離那麼愛麵子,一定是聽說娘堅持要趕她走才會主動離開。
“鬱離,你相信英台,英台一定會.......”祝英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劉鬱離打斷了,“你還要絕食嗎?”每次祝夫人要趕她走,英台就鬨絕食逼得祝夫人妥協。
祝英台小臉一紅,絕食是比較幼稚,但有用就行,就像鬱離說的,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劉鬱離開口就是忽悠,“英台,你忘了我找到親人了,我想回家。”
祝英傑按她給的地址找到了未來的宋武帝劉裕。
此時,劉裕還沒參加北府軍,開啟他的傳奇之路,而是在家鄉以砍柴、打漁為生。
據說,他和劉皇叔一樣賣過草鞋,劉鬱離琢磨著她是不是也該去賣賣草鞋?
所謂親戚關係是劉鬱離編造的,但當她托祝英傑帶著重金上門尋親時,這份親戚關係就由假成真了,劉裕輕而易舉接受了自己有個遠房小表妹,因天災人禍流落在外的事實。
畢竟要沒親戚關係,誰會送這麼多錢給一個陌生人?
劉鬱離特意囑咐過祝英傑,說是為了避免親人憂心,隻說她被祝府收留,千萬不要提及她的身份。
祝英傑隻當劉鬱離放不下以前士族小姐的身份,不想被親人看低,又念及祝英台的麵子,便同意了。
“可是你和他們又不熟,還從沒見過,他們不一定會……對你好。”祝英台本想說,他們不一定會認你,轉念一想,鬱離剛送了他們家重金,京口劉家應該沒有這麼忘恩負義。
但一想到,劉家很窮,祝英台怎麼都不放心鬱離回去。鬱離吃東西這麼挑剔,吃飯要有葷有素,最好還要有飯後水果。果子隻喜歡吃甜的,還喜歡在房間裡擺放各種鮮花。
在劉家,鬱離還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嗎?最重要的是她一想到鬱離要離開,眼淚就止不住地流,“我不想你走。”
謝若蘭見祝英台哭了,立馬朝劉鬱離使眼色,誰惹的禍,誰善後。
“英台,你知道我不想做丫鬟。”劉鬱離抽出手帕給祝英台拭淚,“當初要不是你,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
十年前,會稽發生水患,百姓流離失所,盜賊橫行。原身一家聽聞隔壁上虞縣祝家莊正在收容流民,就想著遷往上虞,誰知在路上遭遇山賊劫掠,原身一家滿門儘滅。
之後,醒過來的就是後世的劉鬱離了,前半個月她混在流民群裡,跟著他們一起趕往祝家莊,哪怕再小心,依舊被人盯上了。
好在劉鬱離也不是個善茬,一鍋毒蘑菇放倒了覬覦她肉身的人,還收獲了一點小錢。
此事過後,劉鬱離決定找棵大樹托身,祝家在當地名聲很好,出了名的和善。她多方打探信息,進行背調時意外得知祝家有八子一女,其中女兒名為祝英台。
此時,劉鬱離方確定自己穿進以東晉為背景的梁祝故事裡了,她的第一意識是祝英台可以為我所用。
她花錢換掉了自己的乞丐服,並買了一隻鮮豔的蝴蝶風箏,故意在祝家附近放,果然將祝英台引了出來。然後,她用可憐的身世打動了單純善良的祝英台,被她帶回了祝家。
然而,劉鬱離的小心思在祝夫人眼裡一覽無餘,祝夫人當場來了個服從性測試,要給她改名,主人給丫鬟賜名是恩賞,既是恩賞又怎能推辭?
就在劉鬱離思考自己要不要忍辱負重時,祝英台開口說話了,繁陰上鬱鬱,促節下離離。鬱離這個名字她很喜歡,就不用改了。
五歲小兒出口成詩,祝夫人不認為自家女兒有這個才能,扭頭深深看了劉鬱離一眼,這是個有來曆的,難怪心氣高。
自胡人入侵,淪落的士族多了去了,祝夫人也無心細究,看在女兒麵上沒有堅持改名,而是以學規矩為名,來了個下馬威,將人安放在廚房燒火。
劉鬱離在廚房發育兩年,靠著時不時折騰出點新鮮吃食,成功轉崗,成為祝英台身邊的大丫鬟。
可以說,劉鬱離的成功一半源於她的心計,一半依托於祝英台的善良。
正因如此,劉鬱離才想著保全祝家,保住祝英台。
一開始,劉鬱離想的是對內自強,加強祝家武裝力量。對外抱大腿,攀附下任皇帝劉裕。
之所以選擇讓祝英傑幫忙尋親就是想給他創造一個結識劉裕的機會,萬一發生了蝴蝶效應,兩人成為至交好友,祝家的前途還用擔心嗎?
向祝英台借錢也是為了在祝英傑麵前將這筆巨款的來源正當化,以祝英傑對妹妹的疼愛絕對會替祝英台隱瞞此事。
劉鬱離的計劃可以說是相當周密,算儘人心。但她著實沒想到祝英傑晚歸會引發祝夫人的連鎖反應,以至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第一杖落在身上時,劉鬱離心裡恨極了,心想著祝家的死活關她什麼事?愛死不死。
但當祝英台撲過來以身相替時,劉鬱離的黑化進程突然被打斷。不管祝家如何,最起碼祝英台是真心拿她當姐姐的。
戾氣褪去後,劉鬱離神思清明到極點,一直在思考她為什麼要將希望寄托於他人身上?
祝家也好,劉裕也好,難保沒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一天,隻要她是一個丫鬟,彆人就能輕而易舉地決定她的生死。
這樣的命運她接受嗎?
不!她絕不接受!
祝英台也無法接受劉鬱離要走的事實,哭訴道:“你說過英台是鬱離最重要的人。為了我,你也不願意留下嗎?”她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都不作數了嗎?淚水大顆大顆滑落,“蘭姐姐要走,你也要走,你們都拋棄了英台。”
“英台!”謝若蘭一想到三人即將各奔東西,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悲從中來,“我們還有再見之日嗎?”
“有!”劉鬱離斬釘截鐵道,“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們會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重逢,那天陽光明媚,春風正好。”
明月初上,夜色茫茫。
庭院中,劉鬱離、祝英台、謝若蘭在做最後的道彆。
明日劉鬱離將以謝若蘭陪嫁丫鬟的名義,與她一同登上前往錢唐的船。
“若蘭,你願意與我義結金蘭嗎?”一番猶豫後,劉鬱離說出了心中醞釀已久的想法。
桃園結義,劉關張三人生死相托,兄弟之情,知己之義,世所動容。但縱觀曆史,這種情義卻在女子之間極為罕見。
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仁義嗎?是女子太過自私,不重視朋友嗎?還是女子軟弱,注定不能托付大事?
都不是,隻是女子被男子奪去了應有的權利,進而失去權力,終其一生走不出父權、夫權的牢籠,一個無法自主的人又如何能分享另一人的命運?
作為朋友,她要讓若蘭知道,哪怕她不再是上虞謝家的女兒,但劉鬱離依舊是謝若蘭堅強的後盾,是可以托付終身的知己。
見謝若蘭遲遲不答,劉鬱離心中忐忑,她們隻是誌趣相投,謝若蘭是不是不想與她義結金蘭?
畢竟在士族眼裡,庶族天生低人一等,而她又是個丫鬟,放現代,大約是一頭豬想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飯,多麼荒唐可笑啊?
儘管劉鬱離從不認為自己是一頭豬,但謝若蘭卻是封建製度下的女子。
法國哲學家艾爾維修有句名言:“人是環境的產物”。在這種環境下,誰能輕易掙脫社會賦予的思想鋼印?
劉鬱離自認不能,那些根植於現代教育的思想,讓她無法融入這個時代,若是強行為之,恐怕最後隻剩一攤會活動的血肉。
此時,劉鬱離竟不敢再看謝若蘭的表情,微微側頭,故作輕鬆道:“我隨便說說的,你.......”不必當真,四個字還含在嘴裡。
她就被一個柔軟、馨香的懷抱,緊緊擁住,“我願意。”
謝若蘭溫熱的淚打濕劉鬱離的脖頸,她沒想到在被父母放棄後,還能有幸得到一位姐妹。這是上天對她的垂憐嗎?
這樁婚事,從頭到尾在意過她個人意願的,隻有鬱離和英台。
父親為了攀附王家,舍棄了她的終身幸福,謝家的女兒在那一刻便已死了。
如今不過是一副皮囊,哪怕王家是墳墓,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用最後的血肉,還了這一世的父母恩情。
謝若蘭心中所想,劉鬱離並不清楚。她懷抱美人,指著頭頂的圓月,說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就讓這天上的明月替我們做見證吧。”
謝若蘭鬆開手,取出手帕擦去眼淚,與劉鬱離並肩看向天上月,問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好美的詩,鬱離,這是你寫的嗎?”
“我倒想是我寫得,可惜老天吝嗇,少給了我驚世才華。”劉鬱離促狹道。
“結拜這樣的事又怎麼少得了英台?”祝英台有些不滿,她們兩個情真意切,完全將她拋之腦後,實在可惡。
劉鬱離本想說什麼,但轉念一想,憂慮儘消,笑著說道:“古有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今有謝劉祝月下結金蘭。”
祝英台:“說得好!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樣能做。”
謝若蘭:“落地為姐妹,何必骨肉親。”
皎皎明月下,朗朗清風中。
三位衣著裝扮各異的女子一同跪在地上,指天盟誓,“皇天在上,明月為證,我謝若蘭、劉鬱離、祝英台三人義結金蘭,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三拜過後,謝若蘭伸手扶起兩人,眼含熱淚,“二妹、三妹。”
“二位姐姐放心,英台一定會去看你們的。”祝英台一手拉住謝若蘭,一手拉住劉鬱離,說道:“我都想好了,先去杭州看望蘭姐姐,我們再一同去京口看鬱離……不對,英台應該叫鬱離二姐。”
祝英台巧笑倩兮,為自己一下子多了兩位姐姐,欣喜不已。
看著祝英台天真無邪的笑臉,劉鬱離與謝若蘭相視一眼,什麼都沒說。
夜深人靜時,劉鬱離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沒過一會兒,銀心走下床,燃起蠟燭。
劉鬱離見銀心把自己剛裝好的包袱重新打開,一件一件查看,問道:“不是已經收拾好了嗎?”
“你和小姐,哪裡收拾過包袱,萬一漏了什麼,怎麼辦?”銀心的聲音帶著重重的鼻音,“祝家不好嗎?你為什麼要離開?”
劉鬱離趴在床畔看著銀心像小媳婦一樣忙忙碌碌,“銀心,以後少個人搶你被子,指揮你乾活,你該開心啊!”
她與銀心同住一室,朝夕相處,一直以來是銀心照顧她良多。如今要走了,恨不得將銀心揣包袱裡一起帶走,隻可惜銀心認準了祝英台,她竟癡心錯付了。
“你要是不走,我把被子全給你,乾再多的活也願意。”銀心眼淚啪嗒啪嗒落下,絮絮叨叨,“等你到了京口,彆忘記寄信回來。要是他們對你不好,你就回祝家來。你不願求夫人,我替你求。”
大不了她在夫人麵前跪上三天三夜。
說話間,銀心又打開自己的櫃子,摸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做賊一樣悄悄塞進包袱,做完這些事,她偷偷看了一眼鬱離,見她側臥在床上,背對著自己,鬆了一口氣。幸虧沒看見,要不然鬱離又該撈出來了。
這人看著聰明卻沒一點成算,不知道窮家富路嗎?她在祝家有吃有住,哪裡用得著錢。
收拾好包袱,一轉頭銀心瞥見桌上的小水車,才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這個小水車,鬱離總共做了三個,小姐一個、謝小姐一個,還有一個送給她了。
她是什麼人,怎麼能跟小姐一個待遇?雖然很開心,但過後她私下勸鬱離,這次就算了,以後可不能這樣辦了,叫夫人知道了不好。
這麼聰明的人總辦糊塗事,做丫鬟她得多提點鬱離一些。轉而,銀心又想到鬱離以後不用再做丫鬟了,伸手笑著抹去臉上的淚痕。
與此同時,床上一直背對著的銀心的鬱離,手背一橫,擦去即將溢出的眼淚,不想越擦越多。
銀心是封建製度馴化出來的忠仆,她的世界始終圍繞著祝英台。同為丫鬟,銀心雖看不慣鬱離的逾越,但她認可鬱離的好。
兩人一起生活多年,儘管鬱離能力更強,但一直是銀心在包容鬱離未被磨平的棱角。
鬱離嘗試過讓銀心獨立卻被銀心一句,“銀心是銀心,鬱離是鬱離。”點醒,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傲慢,開始懂得身為朋友可以勸誡,卻不能將自己的思想強加於人。
三個月後,清涼書院山門前。
看到書院牌匾下站著的人,祝英台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你……”
“在下廣陵劉鬱離。”那位年輕公子,一身白衣,說話時手中折扇應聲而開,長身玉立,舉止風流,戲謔道:“英台賢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