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孤女、無人憐(1 / 1)

王婆子身板粗壯,柳氏則纖細瘦弱,被這麼一推腳下就有些站不住。武瞻星抓到這個空檔就想出了一個主意,她三兩步就跑到柳氏身邊做出要扶人的架勢,可實際上,她的小細腿卡在柳氏腳下。

柳氏原本就站立不穩,但也不至於要摔,感受到腳邊的小人兒,她擔心踩到對方本能就要避讓,這可就造成連鎖反應了。柳氏拉帶著王婆子從台階上摔下,有意參與其中的武瞻星更是直接被推到了院內的架子上。

這架子當然是武瞻星有意挑選的,上頭晾曬的菜蔬倒談不上有多名貴,可在這冬日,這些菜蔬本身就是富貴的象征。

“嘩啦啦”的動靜鬨得原本進出的下人們都停下了步子,所有人瞪眼瞧著,很快一個尖利的叫聲就率先開炮:“反了天了這是,老夫人日日都得進補的好東西,就給你們這幾個賤蹄子糟蹋了!”

武瞻星沒有錯過王婆子和柳氏臉上的慌亂,兩人迅速分開,柳氏是連坐帶爬的來檢查武瞻星是否受傷,而王婆子,那失魂落魄的臉上滿是驚懼。

武瞻星知道,自己這是蛇打七寸,碰到了點子上。

語言這個體係很奇怪,罵人往往是最容易學會的,但與之相反的是,你也可能完全聽不懂對方在罵什麼。

灶房的事情其實不大,侯府也有懲處下人的慣例,摔了府裡一架子不算名貴的菜蔬,頂多報到管事這裡就能解決。可今天的事情許管事這裡還真是處置不了,因為管著灶房的許管事是柳氏的公爹,雖大家夥都知道柳氏在婆家沒地位,可雙方畢竟有親,這事兒吧,就得上報。

到了大管事這裡,他也犯了難,因為這還不單單是家中下人之間的官司,連武瞻星都牽連其中,更不消說,撞翻架子的就是武瞻星。大管事知道這裡頭波折多,索性就把事情報到了侯夫人曲流殤這裡。

聽到這樣的事情,還在用餐的曲流殤直接驚呆了,她不理解這樣的小事怎麼也來同她說,更不理解府中的小姐為何也會牽扯其中。聽了個來龍去脈,曲流殤差點氣笑了。

“這等小事也來煩擾母親,朱管事,你是腦子發昏了嗎?”聽到有自己的小仇人武瞻星,世子秦淮元直接摔了碗筷。

“遠兒。”曲流殤是個柔和的性子,她雖因為兒子被打不喜武瞻星,但事情過去了好幾天,又思慮到對方的身世,她還是柔聲開口問道:“那瞻星現在可用了午飯?”

朱管事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問對人了,寧遠候夫人性格溫婉那是遠近聞名的,雖也被詬病耳根子軟沒主見,可遇到這種事情她大多都不會懲處下人,朱管事來找她就是擔心在老夫人那裡吃掛落。

“這。。。。。。”朱管事知道的時候就盤算著自己怎麼不要被牽連,哪裡會想到這種小事,支吾著沒法回答。

“那你把人帶來吧。”曲流殤想起夫君提醒過她要對小姑娘照拂一二,原先是因為秦淮元傷著她抽不出空,現下兒子都好了大半,她就決定見一見對方。曲流殤雖然性格暖綿,但高門府邸裡那些拜高踩低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知,今日的事情她若不做聲,隻怕這小姑娘得給下人們磋磨死。

柳氏聽到夫人要見的時候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夫人好脾性,這一關算是過了。

武瞻星懵懵懂懂,她空著肚子被帶進主院,小短腿的她都餓瘋了。進屋的時候武瞻星先是聞到屋內的飯菜香氣,隨即就見到了眉宇溫柔的侯府夫人。武瞻星雖然不懂,柳氏卻是學過規矩的,她扶著跟個木頭似的武瞻星跪下,要她給曲流殤行禮。

“嘁。”瞧見了害自己挨打的武瞻星,秦淮遠很是不屑,隻是礙於母親在場,他沒有說出什麼過分的話。

秦淮元年紀尚小,壓根注意不到身前人的不對勁,可細心的曲流殤一眼就看出了異樣,她跟自己的心腹嬤嬤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疑問。

“快起來吧。”曲流殤溫和的開口,“快叫瞻星到我這裡來看看,我都沒好好瞧過這丫頭。”

武瞻星失望,她努力了,她真的努力了,伸長了耳朵仔細去聽,可對方說的話她還是沒完全明白。

曲流殤伸出去招手的動作停在了半空之中,她和小姑娘的眼睛對上,對方迷蒙的小表情讓她心下一咯噔。

“無禮。”秦淮元見武瞻星沒反應,立馬氣的要起身,可他動靜一大就拉扯到了後背的傷口,疼的立馬閉了嘴。

曲流殤這時候也顧不得兒子的傷勢了,她有些急切的開口問道:“柳氏,瞻星這是怎麼了?”

被問到頭上,柳氏嚇得一顫,侯爺既然沒有告訴夫人,此事又關乎世子,她實在不敢開口。

“大膽,夫人在問你話,柳氏,你是啞巴了嗎?”杜嬤嬤開口訓斥,這個柳氏一向老實,今日怎麼敢連夫人問話都不回答,想到其中的關竅,杜嬤嬤心下發沉。

柳氏被這麼一嚇,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她動作又快又急不小心就拉扯到了武瞻星。可憐三四歲的小姑娘瘦瘦弱弱,被這麼帶累直接翻倒在地。

杜嬤嬤也沒想到自己的問話效果這麼大,她三兩步就去拉人,直接把武瞻星抱到了曲流殤身前。

小姑娘從自己身邊被帶走,柳氏更加害怕,她雖然知道侯夫人溫和,可深宅大院的事情根本說不清,當即就嚇得淚流不止。

曲流殤見此也無語了,她撫了撫小姑娘的鬢發,和氣的說道:“一個府裡過日子,知道是早晚的事情,你現如今閉口有什麼用呢?”

柳氏聽了這話腦子也轉過來一些,她抬頭去偷瞄主人,見屋內氣氛和緩,根本就沒有她擔心的那種緊張,膽子也大了一些,隻是她不知此事該從何說起,有些猶豫。

“母親,這下人規矩沒學好,不如發賣出去吧。”秦淮元可沒有她娘的好脾氣,他早就不耐煩,直接開口要處理人。

這句話可把柳氏嚇死了,她連連叩頭和秦淮元求饒,“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奴婢說,奴婢這就交代,瞻星姑娘自打燒了一場,如今,如今不大認的人了,也不大說話了。”

這話說完,屋內又是一靜。

思緒回到武瞻星落水的那一日,秦長信氣急了要打兒子,曲流殤攔著不願。

秦長信就指著她鼻子罵道:“無知蠢婦!還不讓開,今日就讓我就打死這個混賬東西。”

成婚以來,夫妻倆雖談不上恩愛有加,可也是相敬如賓的處著,第一次被夫君這樣疾言厲色的罵著,羞得曲流殤恨不得當場就一腦袋撞死。

可曲流殤不能退,更不敢死,身後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的命根子,身為母親她就必須保護對方:“侯爺,侯爺,手下留情啊,我們就淮遠這一個兒子,打壞了他,可怎生是好啊。”

曲流殤隻能哭求,但寧遠侯府的老夫人卻不必,高氏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讓他打,莫要攔著,我倒要看看堂堂寧遠候為了個家仆打殺親子,傳出去我們寧遠侯府還有沒有臉麵!”

“武瞻星不是家仆,母親,事到如今您還要護著這個孽障嗎?武大奎早已脫籍,陛下親封的昭武將軍,他是為大齊為兒子死的,就這麼一滴血脈如今沒在了這孽障手中,母親今日不處置不怕讓邊關眾將士寒心嗎?還是要等他闖下塌天大禍,再賠上全家的性命?”秦長信又氣又急,淮遠是他親子,談及打殺他如何能舍得。

可武大奎屍骨未寒,武瞻星就在侯府咽了氣。秦長信今日心軟不處置,就是為侯府埋下一個禍端,他日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侯府覆滅隻怕也是一夕之間的事情。

“你不必拿這種事來嚇唬我,我老了,自是拿你沒法子了,但淮遠是我的心肝肉,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汗毛就先從我這把老骨頭上踩過去。”高氏麵上沒有絲毫退讓,她並非不知曉孫兒今日闖了禍事,但此事運作得當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再然後,老大夫就說武瞻星咽了氣,秦長信也不再顧忌對兒子動了家法。就在曲流殤束手無策的時候,屋裡的柳氏高喊武瞻星沒死,步行到院子的李懷仁被拖了回去,武瞻星也被救了回來。

人活了,秦長信也停了手,可她的淮遠還是傷著了。

“母親。”秦淮元見母親發愣,拉了拉對方。

曲流殤回神,她總算明白這幾日秦長信為何如此生氣,咽了咽口水,她有些憂慮的看向秦淮遠。

“夫人。”杜嬤嬤拉了拉自家夫人,她是曲流殤的陪嫁,亦是她的心腹,對她的想法最是了解。

“是,瞻星,瞻星還認得嬸娘嗎?”曲流殤咽下心中繁雜的思緒,看下眼前的小女孩。

至於武瞻星,武瞻星都快餓瘋了,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的美食,哪怕菜色因著冬日都放涼了,她還是忍不住盯著。

“瞻星餓了吧?”曲流殤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快吃些。”

杜嬤嬤反應快,立馬把小姑娘抱到了凳子上,拿了副碗筷就給她。

仔細打量著,曲流殤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多麼希望這是眼前小姑娘爭寵的手段,希望什麼傻了、啞了都是她吸引秦長信注意力的法子。可眼前的現實,似乎要把她的希望全部擊碎。

武大奎是為國儘忠,聖上感其大義更是追封,人死以後留下了一個孤女武瞻星,秦長信帶回來照顧本就無可厚非,更不消說武大奎就是為秦長信擋刀而死。可這麼個小孤女才來侯府幾日就落水受傷,事情的源頭直指寧遠候世子秦淮遠。

曲流殤這一刻才深切的體會到了自己的軟弱和無能,若是她能約束好孩子,秦淮遠就不會去找武瞻星的麻煩,武瞻星不傷成這樣,良主忠仆的故事就能讓寧遠侯府再上一個台階。

可如今呢,秦淮遠被執家法,武瞻星癡傻,一樁美談毀於一旦,而事情傳出去,曲流殤不敢想,她怕有心人將此事鬨大,那麼她的淮遠,就不是被打一頓這麼簡單了。

“哐當。”武瞻星尷尬,這筷子太重,她的小手根本就拿不住,一不留神筷子掉了就摔到地上。

“無事無事,奴婢再給小姐換一幅。”杜嬤嬤端著笑,她不僅給武瞻星重新拿了筷子,還親自給小姑娘布菜。撇了眼沒有眼力見的柳氏,她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