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砰砰——”
深秋夜裡,破舊木門被敲響。
這是一個不甚大的院子,位於萬吉城東邊的老舊巷子儘頭。
屋裡陳三和他媳婦側身躺在床上,呼嚕聲堪比打雷。
“砰砰——”
“砰砰——”
敲門聲叫魂似的不停歇。
陳三媳婦終於被吵醒了,她不耐煩地繃起臉,翻了個身捂住耳朵,皺緊眉頭繼續睡。
“砰砰——”
“你家報喪啊,三更半夜敲什麼門!”他媳婦猛地坐起來朝門口吼道。
邊上的陳三被媳婦一嗓子給吼醒,他迷迷糊糊打了個哆嗦,吧唧了一下嘴正要開口,門外霎時安靜下來。
約莫是哪家黑燈瞎火敲錯了門……
陳三閉著眼縮回被窩,片刻後呼嚕聲繼續震天,這回一覺到天明。
天光初初大亮,哭嚎的嗓音劃破巷子。
活像哪家死了人。
巷尾那家的院門被人粗暴推開,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著急忙慌地跑出去,像是身後有鬼在追。
肥大的身軀踉踉蹌蹌,衣服都沒穿好。
剛跑沒幾步就一個跟頭摔在地上,啃了滿嘴的灰,陳三臉都沒抹一把,手腳並用的爬起來繼續向外跑。
四周聽到響動的鄰居三三兩兩從自家院子裡出來,遠遠看見陳三瘋了似的不知跑去哪裡。
他家的院門敞開,有幾個好事的起先在門口張望,見實在看不到什麼東西便結伴走進去。
屋子裡的東西稀少破舊,除了泥砌的台子,就隻有幾樣缺胳膊少腿兒的木桌椅,最邊上的角落擱著一張木板床。
晨光從窗子洞裡透進來,將屋內照得亮堂幾分,隱約可見床上躺了個人。
光隱隱綽綽看不清臉,床上的女人歲月靜好一樣躺在那。
“陳三媳婦——陳三媳婦……”
最先進來的都是幾個粗莽漢子,瞅見床上的人紛紛愣在了原地,也不好意思上前,就站在屋門邊開始抬聲喊。
“讓開,都讓開......大妹子——”
邊兒上有個粗布衣大嬸擠進來,把門口堵著的漢子們推開,徑直往裡走。
床上的婦人一張臉打了粉似的白,瞳仁渙散,眼裡細細密密的線蠕動。她的身體僵硬,手指攥著被角,露出的另一隻手缺了一節尾指。
大嬸差點兒要兩眼一翻去見閻王。
她拍拍胸脯順了下氣,心提到嗓子眼兒,大著膽子將手指探到了陳三媳婦的鼻子下麵,手抖得跟糠篩似的。
沒有呼吸……!
*
宋行岩和蘇豈到萬吉城的時候,城中正為即將到來的萬夜花燈會做準備。
他立在街頭拐角看城中人來來往往,邊上是賣米糕的商販在大聲吆喝著,儼然是繁華鬨市應有的樣子。
“不是說萬吉城鬨鬼?”宋行岩訝然,“怎麼這麼多人出來玩。”
“官府把消息壓下來了。”
蘇豈視線掃過街邊的花燈裝飾,抬手示意宋行岩跟上一邊道:“萬夜花燈會快到了,城裡為這個燈會籌備了幾個月,自然不希望花燈會出問題。事情一出便壓下消息,然後找上了楓午宗。”
宋行岩了然地點頭,左右環顧著,麵上滿是好奇。
一眼看過去不像個大宗出任務的弟子,像是準備參加燈會活動的外鄉客。
這是宋行岩被宋家父母摁著送到楓午宗修行的三年裡,頭一回出任務下山。
昨日他和蘇豈接到弟子傳話去往點星殿時,坐在那的白袍弟子打著哈欠,正閒得發慌。
點星殿是楓午宗通傳弟子任務的地方,也承接各種外城外宗事務委托。
按理這裡應是築基期以上弟子最常來的地方,可卻是三年內宋行岩頭一回踏入這個殿裡。
“蘇師兄,宋師兄。”白袍弟子見他倆來,飛速放下捂嘴的口,忙正了正袖袍,起身行禮:“我早些時候已經接到宋峰主的消息,二位師兄是為了萬吉城的事來的?”
宋行岩笑得和氣,眼中期待又濃上幾分,眉眼都跳著即將下山的愉悅:“正是。萬吉城城主是叔父舊友,這次叔父特來讓我們跑一趟去處理這事。”
白袍弟子點頭以示了然。他五指憑空張開,星點亮光彙聚,最後凝成了兩塊通體墨色的令牌。
是楓午宗專門用以鐫刻委托的傳星令。
雖從未接過任務,但宋行岩對此早有所耳聞。
他接過令牌,按照彆的弟子曾提過的那樣在傳星令上一點,指尖輸入一點靈力,幾行閃著金光的小字在令牌上逐漸顯現。
『萬吉城疑似有邪祟作亂,望貴宗儘快派人前往』
片刻後,上麵又唰唰出現兩行金字:
『楓午宗弟子:流水峰宋行岩、行雲峰蘇豈』
“萬夜花燈會是什麼?”宋行岩拉回思緒。
他是北方人,自幼在族內學習術法。直到三年前心性出了岔子,這才被宋父宋母提著領子送來了楓午宗。
楓午宗流水峰的峰主姓宋,主修心道,又好巧不巧是北方宋家的那個宋。
據宋父宋母所言曾是宋家的某位老祖,論起親疏來宋行岩得稱一聲叔父。
因著這聲叔父,宋峰主隻得捏著鼻子把自家後輩收下。從此宋少爺和宋老祖的遙遠日子不複返,日日都在藏書閣裡念經修心。
來楓午宗前,宋少爺的百歲過往人生裡從未踏入過人間界南方。入了楓午宗後又日日待在山上,對萬夜花燈會這種一看就是南方的活動倒是頭一回聽說。
“小仙長一看就是外鄉人嘞,頭一回來我們萬吉城吧?”
旁邊一個糖畫攤子的老板聞言笑眯了眼,旁邊熱著的鍋裡糖漿在咕嚕冒泡。
他手極穩地持勺畫好一個糖畫,將它遞給一旁等候的小孩兒。末了在一方白帕子上擦了擦手,這才攏著袖子複道:
“萬夜花燈會可是我們城十年一遇的大節日。聽說是千年前一位仙君為討道侶歡心,就在河裡點燃了星河燈,那燈在河道裡綿延萬裡,一眼望不到頭,萬夜不息。像極了天上銀河嘞。”
“所以這萬夜花燈會是紀念這位仙君和他道侶的事流傳下來的?”宋行岩依照多年偷摸看話本子的經驗,熟練補上後麵的話。
“是的嘞。”老板對宋行岩的上道很是喜歡,熱情地介紹:“仙君給這兒的花燈施了法,凡是在花燈會當晚燃的花燈,若是放燈的人心不誠,那燈就浮不起來。這些日子專程來了好多外鄉人嘞。”
宋行岩的目光從老板刻了保溫靈符的鍋上挪開,移到麵前的人身上:“這鍋上的符刻的挺好,老板也是修士?”
“萬吉城本地人,稱不上什麼修士。我沒什麼修煉天賦,到現在一把年紀了也堪堪練氣。”老板很是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你說這鍋?這哪裡是我刻的,邊上那家鋪子裡十靈石買的。”
從沒想過商店裡還賣刻符的糖畫鍋的宋少爺:“......”
一旁的蘇豈想起宋行岩以前被壓在宋府閉關,之後又強行送來楓午宗靜心的苦行僧生活,一時之間心底浮起幾分微妙的同情,倒也能理解他對這些事物的陌生。
“兩位仙長是哪的人?”閒下來的老板大概嘴停不住,開始天南地北地話起了家常。
“我們從楓午宗來。”
老板起先還在樂嗬,一聽到“楓午宗”三字神色一僵,悄然肅了臉。
他疑神疑鬼地左右看看,而後像是想到什麼,身子往前湊,壓低了聲音:“仙長們......可是為了那事兒來的?”
宋行岩眼睛一亮,也忙湊近了點,問道:“那事兒......是哪件事兒?”
“還不就是城東那間巷子的事兒。”糖畫老板咋舌,“聽說是大半夜鬨鬼,死人啦。”
宋行岩臉上的驚訝裝得恰到好處:“呀,鬨鬼?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糖畫老板的表達欲在宋行岩這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豎起一根手指裝模作樣地比了個“悄聲”的手勢,神神秘秘地道:
“就昨兒清晨,城東巷子儘頭那家賣肉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媳婦兒死在床上啦。聽說手扭得和僵屍一樣,嚇人得嘞!”
“謔——”宋行岩配合地倒吸一口涼氣。
“可慘喲。那陳三,就是賣肉的那個,大清早瘋瘋癲癲跑出去,找回來的時候人已經傻了。”糖畫老板歎了一口氣:“我看啊多半是給嚇傻的。”
蘇豈和宋行岩對視一眼,他們本打算直接去城主府問一問情況,沒想到在集市上有特殊收獲。
"真的假的?老板你可彆編個故事故意唬我啊。"宋行岩一臉懷疑。
“仙長這話說得可不厚道!”糖畫老板瞪眼,將胸脯拍的啪啪響來證明他說的都是真話:“我妹夫在城主府任職,還是他告訴我城主為這事專門去請了楓午宗的仙長嘞。”
這話做不得假,畢竟知曉的人不多,也確實是萬吉城城主親自找上的楓午宗。
“我們的確是為這事來,多謝老板告知,也省的我們多跑一趟。”蘇豈放下一顆靈石,點了一個糖畫。
糖畫老板見狀重新咧開嘴一笑,忙不迭將靈石收進兜裡,拿起勺就開始重新做糖畫。
“有楓午宗的仙長們在我就放心啦,祝仙長們早日抓到那臟東西,說不準還能趕上萬夜花燈會嘞。”
離開糖畫攤的兩人決定先去出事地看看。
蘇豈將買的糖畫順手遞過去。
宋行岩訝然:“給我做什麼?”
“南方特色,給你嘗嘗。”蘇豈說得理所當然。
“話不能這麼說,糖畫我們北方也有。”嘴上說著,宋行岩還是低頭咬了一個小角,麥芽糖的味道在嘴裡化開:“好像是和仙京的味道不太一樣。”
同大部分城池一樣,越往城邊走越顯得荒涼。兩人一路從熱鬨的城中央走到對比之下顯得寂寥的城東巷子。
“這條巷子最裡麵那戶,就是陳三家的。”蘇豈將城主府留在傳星令裡的信息稍作整理:“死得是他夫人。說是昨天早上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
“他夫人的屍首呢?”
“......在烈日照射下化成了一灘水,現在已經看不到了。”蘇豈道:“正因如此才有些難辦,沒有屍首上的特征,就有些難區分是哪種邪祟。”
宋行岩麵色平靜地點頭。他站在巷子一頭,輕闔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有淺淡的光閃過,世界在他眼裡突然換了種顏色。
他看到起先還算乾淨的路上驀然多出了一串黑色腳印,深深淺淺,一路往前。
宋行岩避開腳印,順著它的痕跡跟了上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