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
影衛進入賀府時,隻見著楊芮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垂著頭。長發落在肩上,被她甩到身後,她靜靜坐著,興致缺缺。
本不想打擾,但事態緊急,隻能落下房簷,出聲提醒:“女公子,殿下那邊有吩咐。”
楊芮抬起頭,涼風有些凍人,吸吸鼻子,“你說。”
影衛站在她身側,淡聲道:“殿下說他知道了衛小侯爺在縣中,說賀家暫時不會有事,小侯爺自有想法,就不必管了。”
“我知道,不用他提醒。”
她看向遠處,神色並不那麼輕鬆,影衛摸了摸鼻子,道:“還有...”
“說。”楊芮語氣頗為疲憊,撐著膝蓋站起來。
“殿下正好經過濟州,問女公子是否一起去上京。”
楊芮看向影衛,黑麵罩遮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來,神神秘秘的,跟那個人一樣,她道:“他回上京乾什麼?”
影衛稍作猶豫,道:“宮中那位怕是熬不過明年了。”
楊芮微微一怔,正色起來,“傳位給了誰?有說嗎?”
“並未。宮中消息封鎖,殿下被召了回去。這位小侯爺也是要回上京,傳信的估計這兩日到。”
楊芮擺擺手,“我不回。等這件事情過去再考慮。”
說罷,她拍拍衣擺上的浮塵,踏上台階,卻見他未走,回頭問:“還有事兒?”
“殿下說女公子既然不走,待離去之時,幫殿下護送一個人。”
“...”
該死的楊歲行。
兩日風恬浪靜。
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陽陵侯經過源城時,被賊人劫走。
妙就妙在,這群賊人劫了陽陵侯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原地等著。傳信人帶著一大堆士兵到時,這群賊人才叫囂著身份,在眾目睽睽下將陽陵侯擄走。
這身份,是那日供出賀珍的那批賊人。
楊芮聽到這消息是街鋪上逛鋪子。阿岐匆匆趕來,說完之後就見著楊芮揚起一抹詭異笑容,她手中妝粉被捏了個粉碎,細粉從指縫間灑落。
阿岐局促地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退了一小步。
妙青隻擔心那脂粉外殼會不會劃傷手,焦急地抬手,不知從何入手。
楊芮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擺明就是要針對賀家。單單隻針對賀家那多沒有意思,這些人受旨意,是打算從賀家開始,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宣王難看。
不光宣王。縣衙裡的,是陽陵侯嫡長子,他父親就在自己眼前被擄,這番操作是何等挑釁,目中無人。
“小姐,手……”
楊芮鬆開手,展開了笑意。她輕輕拍掉掌心的淡粉色妝粉,落下時隨著風就飄遠了。
她轉頭,看向縣衙方向。突然間對這件事產生了極大興趣。
東花廳。
因衛璋的到來,縣衙中沒有任何準備,隻得將東花廳空出來,給這位來自上京的大理寺少卿居住。
這件事情說傳得慢,少卿來到城中,幾日也沒有任何來過的消息;說傳得快,如柳絮般,一夜間全城都知曉,縣衙有這麼一位人物。
陽陵侯被擄的消息亦是如此,楊芮來到縣衙的時候,街上小攤上已經有人討論這件事。
她來到縣令宅偏門,門前有許多黑衣侍衛守著,警惕盯著路人,下一秒就可能拔刀相向。
妙青道:“小姐,我們真的要去嗎?”
宅前有侍衛朝她們看過來,眼中帶著探究。楊芮浮起笑容,朝宅門走去,平靜道:“當然,這麼多水果那豈不是浪費了。”
侍衛拔刀橫在門前,上下打量一番,語氣並不友善:“找誰?”
楊芮抬頭,麵上柔柔一笑,溫聲道:“找大理寺卿,衛大人。”
侍衛眉頭一皺,一身霧白長裙通身散著柔弱氣息,在他麵前顯得格外嬌弱。一眾人聞聲朝這邊看過來,這身衣著並無多珍貴,看著也是鄉下女子,他們神色冷然,斷不相信是認識主子的人。
楊瑞目光十分單純,臂彎裡又挎著些水果,又讓幾人有些疑慮。
“有令牌嗎?”他又問。
“並無。”楊芮見他抬刀把人逼退,又補了一句:“我認識衛大人身邊的副手,蕭玄,蕭大人。不信,你可以去問一問。”
“蕭大人?”他眼珠轉了轉,卻還是拒絕道:“今日大人不在宅中,請回吧。”
“原來是這樣嗎?”楊芮神色暗了暗,肩膀聳了下來,歎氣道:“原本以為還能見著蕭大人替我表哥傳句話,誰知他不在府中。我一介平人,能夠托蕭大人的福見到表哥,實在是我的福氣。小女早該知道福不盈眥這道理的。”
她沮喪地扭頭轉身,手指帶著長袖附在眼下,輕聲一歎。
聽了這話,那侍衛神色動了動,與旁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問道:“你……表哥可是賀家的?”
“是呢。”楊芮乖巧點頭。
他抿了下唇,“這...蕭大人方才已經...”
話出一半,侍衛突然啞住,視線迅速垂下,緊接著一眾人朝楊芮身後拱手行禮,頭是一個比一個壓得低,幾乎齊聲道:“大人。”
一片沉默中,楊芮挎著果籃的手收緊,她深吸一口氣,脊背直了起來,腦中迅速回想方才是否被他聽見那番話。
“鄭姑娘不在家中好好待著,來縣令宅邸作何?”這一聲,平靜如水。
楊芮轉過身,真正瞧見了那竹林後的人。
竹林小道被一塊半身高的石塊虛掩著,疏疏叢林,隻聽得簌簌竹葉與風同奏。鼻下掃過泥土淡淡的清新,混著若有若無的水汽。散若水墨暈染開來的竹影之後,徐徐走出個人來。
他著著月白色玉紋長錦衣,腰間皮革盤繞金繡,外麵罩著墨綠薄衫,將他襯得身姿頎長。那樣貌也是一等好,額前碎發掃過他的眉眼,眉如墨染,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溫柔,身上透著幾分生來的矜貴。
這等的容貌一眼萬年,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記憶重新浮現。
楊芮恍然。
這人,她是見過的。
藍山縣時那一眼,離得太遠,楊芮並沒有真正看清楚他的相貌。此時近看,再熟悉不過。
此人與兒時記憶簡直判若兩人,現在的他,絕不是她想象中如此。年僅二十二就升為大理寺少卿,辦事風格狠辣果斷,聲名更是令人生畏。
楊芮還在為他的變化而驚訝,就見對方停在她一丈之外,不笑不怒,道:“鄭姑娘,這風口上,打算進牢獄一坐嗎?”
楊芮眉心一跳,臉上的笑容垮了一瞬。她揚了揚嘴角,調整情緒,裝作不知曉他是誰,疑惑道:“這位是?……難不成是衛大人?”
見侍衛默默退到兩側,不言而喻。
眼前人修長的手指輕附扣在皮革之上,薄唇微彎,似是在笑,那一雙眸子漆黑幽深,試圖將她看穿。
衛璋聲音很輕:“鄭姑娘冰雪聰慧,不是早已猜到了?”
他抬步,從楊芮身側擦肩而過,朝內宅走去。
楊芮鼻下掃過一陣清香,沒有辨認出香氣,那道氣味轉瞬即逝。她隨著衛璋轉身,恭順地行禮,“小女鄭喬見過衛大人。”
妙青站在她身後,隻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衛璋並未理會,兩側侍衛沒用動身,楊芮試探性走了一步,見沒人阻攔,便跟了上去。
縣令宅邸不大,此處是側門,隻因離東花廳近,才時刻大敞。穿過照壁,身後沒人跟上,楊芮道:“大人,小女知道您現在肯定十分憂心,所以帶了些水果,清清火。”
水果靜靜躺在籃中,楊芮往前遞了遞。他並沒有低頭,一雙眸子直視前方,挑了下眉,“姑娘有心了,在下並無憂心之事。”
“是嗎?”楊芮收回手臂,倒像是真的在反問。
衛璋淡淡掃過她的額頭,視線雖柔,卻帶著壓迫,她趕緊道:“大人說沒有就是沒有。”
連廊另一側有侍衛快速走過,一群侍女垂頭斂目緊跟其後,走路聲極輕,生怕打擾到這位大人。
穿過連廊,東花廳前蕭玄在簷下,摸著後頸,幾番朝連門望。
楊芮道:“蕭大人是在找大人嗎?”
一口一個大人,叫的人心身疲憊。
衛璋緩緩吐出一口氣:“可以直接喚其名諱。”
楊芮還沒有理解這個“其”字指的是誰,蕭玄大老遠就瞥見了連廊下一抹青綠,幾步跨到廊下,“大人,京中...”
話說一半,他與楊芮對上了眼,“鄭姑娘怎麼在這裡?”
衛璋兩指捏住他遞上的信,朝屋中走去,淡聲道:“來找蕭大人。”
蕭玄“啊”了一聲,眉頭扭成麻花,左右不知道往哪去。
“找我?”他指了指自己,心中預感不妙,“姑娘...找我做什麼?”
楊芮臉上始終揚著笑,不動聲色地遞上果籃,“孝敬您老的水果。”
“啊?”
楊芮笑著,“我來看一眼表哥。”
蕭玄遲疑:“大人同意了嗎?”
“不知道。但他...衛大人,方才叫我稱其名諱。”
蕭玄又懵了一陣,一句話反複琢磨,不知其味。
窗台上扔出來一副木牌,蕭玄眼疾手快地接在懷裡,就聽屋中人道:“帶她去見一見,總要見到了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