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無聲,唯有溪澗蛙聲一片,清晰可聞。
身後馬蹄聲響,一匹馬慢慢從徐若依身後踱來,不疾不徐,周圍的人沉默的讓出了一條小道,他慢慢行進到了徐家的最前麵。
流民頭子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劇烈的疼痛從手臂傷口處一陣陣的發作,右手已然快拿不住刀,左手隻得扶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右臂才能勉強握住,血如泉湧。
他看了一眼馬上人的腰際的魚符袋,又側頭看了一眼身邊倒下的兄弟,胸中悲憤:
“x你大爺的,今日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不如給個痛快!老子最煩你們這幫朝廷的狗官裝腔作勢!”
沈戍緩抬手臂,慢慢又放了一箭,“嗖”的一聲,射在了正欲偷偷逃跑的幾個流民腳邊,那幾人撲通一聲跪在沙地上。
沈戍微微一笑:“不急。”
他很喜歡這個環節,欣賞垂死掙紮又注定無法逃脫的獵物,這正是他的人生樂事之一。
流民頭子看了一眼馬背上虎背熊腰的男人,冷意盈眸,笑容冰冷,仿佛嗜血的猛獸聞到了血腥味道般,亟欲啃下人肉來。
他聽見身後傳來了隱隱的絕望哭聲,是小六子嗎?這個孬種,這個時候了還哭的出來,當初就應該直接讓他被野狗吃掉算了。
“徐娘子,這幫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徐若依看見沈郎君突然回頭,看向自己。
要問她嗎?“我……”徐若依定了定心神,一時有些舉棋不定。
此時,流民頭子突然大喝一聲,向前急衝,揮刀砍向馬腹。
殺了馬上這個狗官,剩下的不過是烏合之眾而已。
沈戍高立於馬上,一手勒緊馬鞍,一手揮刀砍去,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如靈蛇遊走,寒光一閃,流民頭子痛苦倒地,抽搐了幾下,便疼暈了過去。
兩臂被活生生被砍了下來,如破布一般飛落在了地上。
身後的流民撲通一聲全數跪下,大刀棍棒“踢裡哐啷”數聲落了一地。
……
火光融融,徐家的護衛們在村外的沙地上生起了火。
徐若依抬頭看了一眼提著刀四處巡邏的沈郎君的親兵們,又回頭看了一眼坐的遠遠的自家護衛們。
那幫流民已經被五花大綁了起來,隨意的堆積在了一處,嘴巴被布料塞得死死的,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發出的聲音。
“徐娘子,可有受傷?”徐若依抬眸,看見對麵的沈郎君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
徐若依搖搖頭,她不過是有點被嚇到了而已。
事發之前,她怕春桃一定要護在她身前,讓人打暈了放在了姑母裡屋的床上。
徐若依咬了咬唇,猶豫半響還是開口問道:“沈將軍如何在這裡?”
此刻他不應該在張老將軍府上,與張老將軍把酒言歡嗎?
為何出現在了這裡?
沈戍笑容真摯:“因我有私人物件留在了興福寺中,如今戒備森嚴,讓子嘉一個人來取恐不應允,便親自來一趟,誰知路上見到這幫人鬼鬼祟祟,便一路跟到了此處。”
徐若依慢慢哦了一聲,內心有些羞愧,沈將軍屢屢出手相助又不計回報,自己這般猜疑,實在是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沈戍用刀挑了挑柴火,好讓火燒的更旺一些,硬朗的側臉隨著他的動作時明時滅,他並沒有看徐若依,隻是盯著篝火,神情專注:“徐娘子久居閨閣,如璞玉渾金,對他人有些防備心是好事,若是娘子突然撞見我在此處還無半分疑心,”
沈戍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那沈某才真的該為娘子擔心了。”
徐若依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原本被火烤的有些發熱的臉,此刻紅的幾欲滴血,微微彆過臉去,露出一截白中帶粉的脖頸。
“娘子可要用些茶水?”
坐在一旁的趙陽冰隻是默默拎起煮好的茶壺給徐娘子倒了一杯熱茶,親自遞給了她。
順便在心裡默默唾棄自己的主君。
徐若依道了聲謝,接過茶杯飲了一口,熱水下肚,剛才緊張焦慮的情緒瞬間緩和了許多。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回頭望去,發現是楚山縣令趙誌明和他的師爺姍姍來遲,身後還跟了一幫手持兵器的巡捕。
他從被捆成一團的流民們旁顫顫巍巍的走過,路過失去雙臂的暈厥在一旁的流民頭子時,他雙股顫顫,膽顫心驚,等看到沈戍腰側的金魚符袋時,幾欲昏厥了過去,求生欲讓他連滾帶爬的跪倒在沈戍腳邊。
“下官,下官無能。”徐若依聽見這個縣令牙齒打顫的聲音,言語有些含糊不清:“竟然大人在楚山遭遇侵襲,下官萬死不能辭其咎,下官...”
沈戍接過趙陽冰遞到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多虧徐娘子今日及時趕到,否則此刻這個村落怕早已是屍山血海,到時候縣令您丟的可不隻是官職,隻怕還有你的腦袋了。”
趙誌明轉頭看向在場的唯一一個女娘,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娘子高義。”旁邊的師爺拽著趙縣令行了一個禮。
徐若依連忙起身回禮,溫聲道;“我並沒有做什麼,擔不得兩位長官的禮,您還是先去看看賊人吧。”
她知道,沈將軍特意這幫流民留了活口,就是為了此刻。
趙陽冰悠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朝主君和徐娘子行了一禮,這才帶著縣令一幫人等去了。
篝火劈裡啪啦的燃燒著,偶爾傳來幾聲爆響,火堆旁,此刻隻餘徐若依和沈戍二人。
“娘子為何到來此處?”沈戍突然問道。
徐若依將芍藥花的事情仔仔細細講了一遍,隱去了自己做夢的細節,終歸是有鬼力亂神之嫌。
沈戍點了點頭:“原是如此。”他忽的抬起了手,指向在夜色下顯得有些朦朧的鄉野村落。
“剛才這幫人的動靜,隻怕村民們睡得再沉,也早已驚醒了。”
往日他溫和低沉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冷硬,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肅殺之氣:“可是他們卻並沒有一個人出門,任由娘子一個人抵擋在外。”
“娘子與他們隻是素未謀麵的人罷了,真的值得娘子冒性命之險為這幫人替身而出嗎?”
徐若依也望向村落,山風吹的她的眼睛有些冷,她抬手捋了捋被風吹的有些淩亂的發絲,她的聲音輕柔又堅定:“夫子曾言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為村民抵抗流民衝擊是我心甘情願所為,隻要我的目的達到了,就沒有什麼可憂慮的。”
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更何況我與手無寸鐵的村民相比,我有護衛保護,有武器傍身,我雖是女子,但是也比他們強大的多,理應以強扶弱,又怎能見義不為呢?”
沈戍望向眺望遠處的徐娘子,心下一動。
徐娘子外在雪膚花貌,妍姿豔質,性格卻又極其溫和沉靜,甚至有些寡言,對待身邊人從不苛責,以禮相待,未見她以世家女子身份自傲,和善的甚至有些過分,美人如芙蓉綻露,自有一番彆致的新豔。
每每相遇,總讓他忍不住的再靠近些。
“之前隻覺得娘子為人和善,今日聽娘子這番高見,倒發覺了娘子身上的浩然之氣。”沈戍歎道,他舉起茶杯,笑道:“以我說,那些竹林君子也該打掃乾淨地方給娘子騰地了,今日沈某便以茶代酒,敬娘子一杯。”
說罷,便一飲而儘。
徐若依臉又騰的一下紅了起來,沈郎君的誇讚有些太過了,她今日其實也沒有做什麼,她也給自己斟滿茶杯,舉杯敬道:“多謝沈郎君出手相助,否則今日這幫歹人也沒法輕易被製伏。”
以茶代酒的辭令一般都怎麼說的來著?她微微側頭冥思苦想了一會,還是沒有想出來,憋出來一句:
“我先乾為敬。”
說罷,紅著臉揚起脖子飲儘了杯中的茶水。
沈戍噴笑,徐娘子自有一股憨直的可愛,渾然天成,不加修飾,每每相處,總讓他心弦慢慢放鬆下來,聊天的隻字片語,也能讓他有心曠神怡的感覺。
“幽州的蒲萄酒,是取雪山上的雪水煮製而成,葡萄口感也更為甘甜,喝起來唇齒留香,沈某喝慣了家鄉的酒,總覺得其他地方的酒太澀了些,不夠適口。”他舉杯笑道:“若娘子到了幽州,沈某一定用最好的蒲萄酒。”
若娘子到了幽州,沈某一定用最好的蒲萄酒款待娘子。”
徐若依也舉杯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x你大爺的,要殺我便提刀來殺了我!要斬便斬去我的腦袋,你們這對狗男女,何必在此聒噪?老子皺一下眉頭便不姓孫!”
劇痛讓流民頭子從暈厥中又疼醒了過來,他回頭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無法出聲的手下,又看了一眼坐在篝火旁你儂我儂的狗男女,此刻還有閒情逸致煮起了熱茶,他目眥俱裂,破口大罵道。
如此這般,倒真不如給他個痛快死法。
沈戍起身,走到這人身邊,微微蹲下身子,用手鉗製住這人下巴,想了想,還是不要當她麵直接拔掉此人的舌頭好了,總覺得會嚇到徐娘子。
他起身,用刀把拍了拍這人的臉,微微一笑:“莫急。”
獵殺才剛剛進行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