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傍晚時分,徐若依得知了今日兄嫂那邊發生的事情。

她先是茫然一愣,後又覺得胸中苦澀難言,如千鈞重鼎般壓在心頭,良久,隻得一聲長長的歎息消逝於風中。

當年徐家南下之時險象環生,多得家中奴婢屢屢相助才成功抵達盛京,延綿徐家主脈,後家道中落,也是上上下下團結一心才渡過難關,因此自徐老太爺起,便立下了不得苛待下人的規矩。

徐若依其實知道並非京中世家皆與他們這般,多的是動輒打罵致死的主子,徐家這般規矩沒少被斥為異類,也並非沒有發生過反過來拿捏主子的奴婢的事情,這些人隻是發落到莊子中做活,再嚴重的便打發出去,也從未發生過傷人性命的事情。

更何況是活活折磨人致死的手段,這般觸目驚心。

當她看到雪蓮背後被茶水燙傷的傷口時,她便知道她沒有在撒謊。

徐若依隻是沉默了一會,讓她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說,又賜了些傷藥給她。

雪蓮連連跪地磕頭,額頭的傷口又滲出了鮮血。

徐若依扶起她後,讓她傷口好之前不必再磕頭了,剛一出門便看見立在門口等她的阿娘。

“阿娘,怎的立在風口上?仔細頭痛。”徐若依上前一步,擋在阿娘麵前。

周順慈笑著看向自己的女兒,自從四五歲的時候聽說自己一吹風便會頭風發作的毛病後,小小的女兒每次感到有風起來了,總會站在她麵前替她擋風。

那般小的女娃,如今也長成如花似玉的女郎了。

“阿娘沒事。”周順慈溫柔得捋了捋女兒被風吹散的頭發,手臂相挽,一同往迎芳院走去。

女婢默默跟隨在主人後麵,廊下燈籠照亮了蜿蜒曲折的長廊。

“今日之事,若依怎麼看?”周順慈轉頭問道。

徐若依走得慢了些:“我隻是覺得雪蓮姑娘可憐,心裡既為她難過又為她慶幸。”

周順慈點點頭,示意女兒繼續說下去。

徐若依想了想,繼續說道:“可我又擔心她留下徐家,會為徐家招來禍端,畢竟司馬家...”

曾今室被稱為“海內第一望族。”的世家。

興盛延綿三百年,曾達到“百室合戶,千丁共籍”的規模,司馬家的家私豐厚的超過了普通王侯,勢力強盛遠超小國君主。

他們的勢力遍布整個關中地區,僮仆成軍,閉門為室。

雖到了大楚,司馬家的勢力大不如前,靠著與其他世家聯姻,主動獻媚於聖上,又有了中興的態勢。

雪蓮的主人司馬肅任諫議大夫兼秘書監,隨侍聖上左右,聽父兄說起過,此人麵容姣好卻極為陰毒,迫害了不少庶族子弟。

若是被他知道雪蓮藏到了徐府上......

徐若依不敢再想下去。

周順慈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見她小臉有些發白,便溫言安慰道:“你的父兄他們已經在籌劃了,不必太過擔憂,司馬家再如何煊赫,他司馬肅與皇上走的太近,還不敢因為一個出逃的女婢肆意到他人府上搜府的地步,更何況這等醜事本就不便張揚出去。”

徐若依緩緩點了點頭,希望真如雪蓮所說,並沒有人注意到她。

周順慈見女兒似乎有些被嚇到了,有些後悔給女兒說這些,她看了一眼跟在女兒身後的李婆婆,換了個話題:“你院子裡的春桃病好些了沒有?”

徐若依想了想今日上午她去看小桃的時候,臉色已經比先前好了許多,隻是臉色仍有些蒼白:“小桃好些了,應該可以安排出府回村了。”

周順慈點了點頭:“那就好,他們村的那些人隻怕還出不了牢獄,讓她多帶些吃食回去,也好分一分。”

徐若依點了點頭,等回了迎芳院,她讓李婆婆先去休息,又獨自去花房看了看自己養的芍藥月季等各色鮮花,發現已經有了些小小的蚜蟲,她一一掐滅後這才回了內室。

剛推開門,便看見那株絳紫芍藥被李婆婆放到了臨窗小幾上,她走進,看見芍藥上仍殘留些許淨水,順著葉脈滴入小小的淡紫色花苞內。

她沉默地擦去多餘的淨水。

其實自從知道小桃的村民因為佛頭丟失一時下了牢獄後,她就不怎麼再敢看這株芍藥了。

今日估計李婆婆覺得花色彆致,又給她挪進了內室。

因為她每每看到這株芍藥,腦子裡總是回蕩起那個叫小雀的女娃雀躍的聲音。

“春節剛過劉木工帶著村裡好多人去興福寺做工去了,回來說這些天乾的活計都能比上一年的收成了,桃子姐姐沒遇見他們嗎?

這株芍藥是為了感謝她贈給那個小女娃傷藥,她的父親才精挑細選了這麼一株給她。

可是如今她的父兄家人卻被無辜牽連入獄,生死未卜。

徐若依閉上眼睛,她不敢再想下去,這世間的苦厄太多太多,她隻是養在深閨中的女郎,她救不了那麼多人。

她睜開眼睛,手指傳來一陣刺痛,她看向自己剛才觸摸葉片的指尖,不知何時皮肉被劃開,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有血滴冒了出來,滴入了絳紫芍藥的花苞裡。

隨便清洗了一下,便吹滅了燈燭上了床塌。

室內,寂靜無聲。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似乎變成了準備上路的小桃,看見了她自己正在叮囑小桃不要亂吃東西,不要用外麵的被子,又派了幾名護衛給她,讓她早些回來,她似乎又去了前院,磕頭向夫人告彆,等到了城門,交了過所,看守的衛士才放他們一行人出了城門。

快到了村頭的時候,遠遠的看見天邊似乎染上了緋紅,漫天的火燒雲從山的那頭延伸到她的頭頂。

一條細細的血流也從村口蜿蜒到了她的腳邊,村口的一口古井似乎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一般,血水從那裡滲了出來。

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到處都是成堆的屍體,還有一些已經分辨不清的殘骸。

房屋被強行撬開,有些燒的已經完全垮塌,還有些隻剩下焦黑一片的殘垣斷壁。

那個小雀的姑娘就靜靜躺在她的腳邊,穿著那日集市上穿的粗布麻衣,頭頂還紮了兩個圓圓的雙髻。

身側還有火苗在燃燒,短短圓圓的手指已經被燒的焦黑。夢裡的她俯下身去,用手去摸小雀的臉。

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似乎控製不住的彎下身去,和小雀的臉貼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眼睛湊到了小雀緊緊閉合的眼睛旁邊,睫毛掃到了她的臉上。

忽然小雀的眼睛睜開了,她的視線隻有一片血紅,有血淚流了出來。

滴在了她的臉上,一滴,兩滴,三滴,順著她的臉龐緩緩滑落。

不!

徐若依猛地從床上坐起,身體在瞬間繃緊,她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著,幾乎就要抓不住錦被。

過了好一會,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徐若依環顧四周,確認自己還在自己的迎芳院內,絳紫芍藥依舊在黑暗中默默綻放,吐露淡淡芬芳。

原來自己隻是做個了噩夢罷了。

室內又歸於寂靜。

第二日,在迷迷糊糊中她聽見了有人進出內室的聲音,她掀開帷帳,發現是小桃正在端著銅盆進來,準備一會伺候她洗漱。

“小桃,你好些了嗎?”徐若依攏了攏頭發,坐起身來。

“娘子,我已經徹底好了,該下床擦洗了,夫人那邊已經派婆婆過來催了。”春桃應道,聲音脆生生的,顯然是已經大好了。

徐若依起身,到了洗漱架邊,一邊洗漱一邊問道:“你準備何時動身回村看望親人?”

春桃嘿嘿一笑:“上午李婆婆還特意看了看我,告訴我過所已經辦好了,我一會伺候完娘子用朝食便出門,估計酉時就能到村了。”

徐若依又仔細看了看春桃的臉,果然未見病色,她放心了些,一邊擦手一邊道:“回去後不要亂吃東西,小心拉肚子,早就給你備好了被褥,不要睡彆的被子,我還找阿兄要了幾名護衛,和你一同回村,記得早些回來,路上彆貪......”

忽然,娘子的動作停了下來,手中的巾帕直直滑落到了地上。

春桃有些不解,她正在聽著呢,娘子怎的不說話了?

她撿起巾帕,看向娘子,發現娘子的臉色有些蒼白,往日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此刻莫名瞪大了些,似乎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娘子這是怎麼了?

春桃有些不解,她關心道:“娘子這是怎麼了?臉色怎的這樣白?昨夜可是沒睡好,做噩夢了不成?要不然用完朝食後再回來補補覺。”

半響,她聽見娘子開口道:“不必用朝食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這下輪到春桃瞪大了雙眼,娘子怎的突然要和她一起去甜水村了?他們那鄉野地方,娘子這般金貴的貴人哪裡有落腳的地方。

徐若依轉過頭來,又重複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現在就去和阿娘說一聲。”

兩個時辰後,徐家一行車馬悄然從偏門出了府,原先的備著的四個護衛增加到了三十個。

張景元府內,一下屬正向沈戍低耳道:“稟告將軍,徐娘子似乎已出家門,一行人往西邊的方向去了。”

“知道了,退下吧。”沈戍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