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午後三刻,日輪當空。

光德坊的龍鳳街上,此刻空空蕩蕩,連鳥叫聲也無,隻有角落裡偶爾傳來幾聲蟋蟀的叫聲。負責清掃街麵的役夫用掃帚有一搭沒一搭,懶洋洋地清掃著路麵。

嘩啦—嘩啦—

巷口一人馬出現,役夫抬眼一瞧,正是巷尾徐家的徐家大郎徐應安,他連忙丟下掃帚躬身行禮。

徐應安淡淡應了一聲,道了句辛苦。

昨夜他也很辛苦,連夜提審了所有與慧明和尚來往密切的人,有個曾今被慧明和尚燒戒疤的小沙彌告訴他,每逢旬休日,他常常見慧明師兄帶著包裹往山下去,似乎是前往苦水村的方向。

倒是和沈戍說的對上了。

因為這條線索,這個小沙彌並未受到什麼過重的刑罰。

又或許,隻是因為那小沙彌的眼睛那樣亮堂,那樣清透,像黑蒲萄一樣,即使關在黑沉沉的牢房裡,眼睛也流動著清亮的光,讓他想起了他剛誕生不久的孩子,潛兒,他的兒子,也有著這樣一雙如同黑蒲萄一般的眼睛。

初為人父的他終是動了惻隱之心。

好在案件總歸是有了些進展,徐應安揉了揉額角,站在府外深深呼了口氣,調整好狀態,好不在妻子麵前顯露出疲態來。

岐雲照顧孩子足夠辛苦了,不應該再為他操心。

何寬接過主人手裡的韁繩,使勁朝主人擠眉弄眼了幾下,主人卻閉著眼睛長歎了幾口氣後,皺著眉頭大步進了府。

似乎沒有接收到他何寬的暗示?

徐應安七拐八拐到了蘭草院,卻發現周圍的女婢老遠看見他,便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等他到了跟前,卻又一窩蜂的朝他行禮後跑開了。

這是怎麼了?

等進了內室,轉過屏風,見自家夫人坐在繡凳上,背對著他,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抽動著,還有隱隱啜泣的聲音傳來。

怎麼哭了?

徐應安上前扶住夫人的肩膀,寬大的手掌輕輕拍著後背,輕聲問道:“是照顧潛兒太過辛苦了嗎?許多事都不必親曆親為,交給下人就好了,我今日特意回來的早,就是為了...”

他最後一句話還未說完,趙岐雲猛的一甩手,把他搭在他肩頭的手掌重重甩開,頓了頓,繼續哭了起來。

哭聲越來越大。

徐應安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室內伺候的女婢婆子們,揮手讓她們下去,等室內再無旁人後,他俯身,一手環住夫人的腰肢,一隻手慢慢地把她的臉掰了過來,他定睛一看,眼睛都快腫成核桃仁般大小,顯然是哭了許久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麼了?

徐應安無奈的跪在夫人的麵前,額頭貼著額頭,臉頰貼著臉頰,強行讓岐雲的眼睛對上他的視線。

“我們洞房花燭之夜曾許諾過,無論發生什麼事,彼此都要坦誠相待,岐雲莫不是忘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提對麵的人眼睛瞬間噴出怒火來,趙岐雲猛地一推,大力把他慣到了地上。

“你要我時時刻刻對你坦誠相待,你又何曾這般待我?聖人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徐應安,你自己都做不到,為何要來要求我?”

徐應安一臉茫然,坐在地上楞了半天也未曾動彈,他怎麼就未曾坦誠相待了?他做了什麼?他都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啊?

趙岐雲見他半響都不出聲,這便是戲本子上說的負心漢東窗事發後無言狡辯,再過一會就要轉頭攀咬她了。

她頓時悲從心來:“我日日為你徐家做牛做馬,你又有何言麵指責我?”

徐應安此刻已經趺坐在地上,一臉懷疑中邪的表情緊盯著妻子的臉。

他剛才連話都未曾說,又何來指責之說呢?

他轉頭看向窗外,雖然還未到端午,但是如今這情形,要不要提前掛點茼蒿在門上,再叫人灑點解毒殺蟲的雄黃酒?

他又瞥了一眼妻子,還是先去請一下道士來上府驅鬼?

趙岐雲見他望了望窗外,又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

她知道了,這就是話本子上說的負心漢內心天人交戰,一顆心掰成兩瓣使,一瓣拋不下賢妻幼子,一瓣拋不下如花美眷,牆內牡丹再美哪敵牆外紅杏香?牆內夜夜哭夫郎,牆外日日做新郎,牆內錦衾寒如鐵,牆外薄席鴛鴦眠。

可歎她誤把年華拋,鏡花水月終是夢,無價寶易得,有情郎難求。

趙岐雲冷靜了下來,她掏出帕子吸乾麵上的淚漬,努力止了止淚意,頭也不抬道:“我已經將妹妹安放在隔壁廂房了,你想去看現在就去吧,潛兒也該醒了,我去照顧他了。”說完又哽咽了一聲,“如今潛兒也隻有娘親了。”

什麼妹妹?他隻有若依一個妹妹,不在迎芳院好好的住著,安排到隔壁住什麼?什麼叫潛兒隻剩娘親了?他爹不好端端的在這兒嗎?

徐應安仍是一頭霧水,不過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此刻腦海裡警鈴大作,他似乎有些明白妻子是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了。

這是誤會他養了外室,並且外室還找上門來了,此刻還就在隔壁?

徐應安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拽著夫人的手就要拉下榻,見岐雲死活要掰他的手,他立刻轉變策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一腳踹開門,就往隔壁廂房走去。

“徐應安你放我下來,自己做虧心事踹門做什麼,我才不要去隔壁,你放我下來,我聽見潛兒的哭聲了,你快點放下來。”

徐應安一腳踹開廂房的門,果然有一女子正跪拜在地上,穿的極為單薄,瑟瑟發抖,見他踹門而入的動作,抖的更加厲害了。

他把岐雲放了下來,一手還是牢牢箍住她的腰肢,不許她亂動。

“抬起頭來。”

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哭的淒婉動人,可是他沒什麼印象。

“你是何人?你又為何來我府上?”徐應安將妻子護到身後,警惕問道。

雪蓮藏在小巷的柴火堆中一夜,等到天蒙蒙亮了,巡邏的衙役收隊了,這才跑到了龍鳳街上,好在徐府的人知道她是見大郎君後,並沒有人為難她,徐夫人還讓她在偏房等候,還給她上了熱茶。

隻是聽見剛才的動靜,徐夫人莫不是誤會了什麼?

雪蓮頭磕的砰砰響,額頭滲出了血絲:“夫人不要誤會,我與徐郎君之前並未見過,我是連夜從司馬府上逃出來的。”

趙岐雲從自家郎君身後探出腦袋來,她刻意忽略掉某人幽怨的目光,好奇問道:“那你為何逃到這裡來?又為何從先前的主家出逃呢?”

雪蓮緩緩抬起頭來,額頭的血流進了她的眼睛裡,混合成血淚,沿著臉龐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砸在了地上。

...

趙岐雲一邊逗弄著撥浪鼓一邊歎道:“這世間竟然有這般歹毒心腸的人,真是聞所未聞。”她又替雪蓮慶幸道:“還好這女郎機敏,知道你和她主家不對付,這才逃到我們府上,揀回了一條命來。”

徐應安摸了摸稚子柔滑的臉蛋,不發一言,過了許久,才從鼻子裡淡淡嗯了一聲。

趙岐雲自知理虧,慢慢湊到自家夫君麵前,討好般的露出一個笑容,輕聲細語道:“夫君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置氣了。”

徐應安瞥她一眼:“怎的這會不叫我大名了?”

趙岐雲低頭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側腰。

徐應安一隻手握住夫人不安分的手指,長歎了一口氣:“阿娘說剛生育的女子就是容易喜怒無常,七情上臉,陰晴不定,我不怪你,隻是下次先聽我分辨完再動怒,好不好?”

趙岐雲乖乖嗯了一聲。

“等會把若依在集市上給你買來給你解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扔了。”

“《薄幸郎負紅顏》那本呢?”

“扔了。”

“《負心漢之君淚難收》呢?”

“扔了。”

“《紅塵遺恨錄》呢?這本還是挺好看的,還講了些其他的故事。”

“......”

“統統都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