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大楚三月,盛京郊外早已是千山一碧,群山逶迤,蒼雲繚繞,一行車馬正沿著山路慢慢爬行。

一輛牛車被眾人圍繞在中央緩慢前行著,華貴的帷幔製成的車頂上繡著臘梅圖樣,碧色絲穗垂墜在四周,隨風搖曳,四角鈴鐺被絲穗纏繞,叮當作響。

“阿妹”一清亮男聲響起,在山穀中回蕩。

一雙素手輕挑竹簾,露出一張芙蓉美人麵。白皙的額頭下,是一雙似水含情的溫柔眼眸。

徐若依掩住口鼻,淺淺打了一個哈欠。

阿娘總擔憂這次浴佛節提前定的廂房出什麼變故,自己卻又被家中庶務纏身不得空,今日天剛蒙蒙亮便催著她和阿兄上路了。

“阿兄?可是前方有什麼情況?”徐若依困的眼淚花花。

徐應安低頭詢問道:“前麵有一冷淘鋪子,據說比盛京坊間的還要好吃,要不要試一試?”

徐若依心裡高興,自己難得有機會品嘗府外的美食,戴上帷帽後,便扶著婢女下了牛車。

沒走幾步,一圓臉婦人忙迎了上來,麵上堆笑:

“兩位貴人可是想嘗嘗咱家的冷麵?”

“來兩份水花冷淘即可。”

“好嘞,兩份水花冷淘,貴人您先坐。”

...

徐若依坐在路邊的木凳上,桌凳早已被女婢擦拭一新,鋪上了軟墊。

她撩起帷帽,好奇地望著正在準備冷麵的婦人。

隻見那婦人利索地將鼎中蒸的新鮮槐花汁子麵條撈出,放在清水中過了一遍,加上些許調料便放上了桌。

徐若依低頭嘗了一口,味道果然與府裡不同。

剛沒用幾口。

噠噠噠..噠噠噠...

身後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如密鼓,如同急驟的暴雨一般,在山穀中震蕩。

徐若依轉頭望著路口,微露疑惑,這是今日又有京中官眷來興福寺嗎?

她並未注意到自己的阿兄的左手早已在桌下悄悄握緊了佩刀。

遠處靠在樹下歇息的家仆也相繼站了起來。

路口處忽的躍出一匹黑馬輕騎,馬上如鐵塔一般壯實的男人,慢慢環視著四周,眼神在小攤上的兄妹二人上停留了一會。

黑馬正要躍過攤位前的二人,誰知這黑馬的馬鼻使勁動了動,然後直直駐足在徐若依跟前了。

不走了。

鐵塔般的漢子麵露尷尬,他使勁拽了拽韁繩,這該死的馬蹄好像定在了這攤位邊,怎麼也不向前走了。

徐若依早已就把帷帽放下來,現在這馬離她離的極近,馬脖子湊在她身邊,些許黑色的鬃毛垂落在她的手臂上,馬鼻噴出熱氣來,一個勁嗅聞著她碗。

這是喜歡她碗裡的新鮮冷淘嗎?

徐若依手心攥出了汗,她想起身坐到阿兄身邊,卻害怕的一動都不敢動。

啪!

馬鞭高高揚起,如長蛇般揚起的馬鞭,猛的抽在了馬背上,馬鞭下落時,風卷殘雲般將徐若依麵前的湯碗卷到了地上。

湯碗踢裡哐啷在地上打了個好些個圈才停下,湯水流了一地。

馬鞭落下之前,徐應安霍的起身,一隻手瞬間阿妹護到自己身後,刀已出鞘,寒光泠冽,他目不斜視,逼視著馬上的人。

劍拔弩張。

徐若依這才來得及急促地喘了口氣,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困勁全消。

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她站定後,探出腦袋望著馬上的人,她並不怕來人,徐家人多勢眾,所帶家仆個個皆習武。

更何況她覺得應該隻是誤會罷了。

這人應該隻是為了催促自己的馬趕路罷了,一不小心才砸碎了自己的碗。

倒是可惜了那碗水花冷淘。

鐵塔般的漢子正欲開口。

“季二,不得無禮。”

一低沉男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馬上的漢子立馬翻身下馬,“撲通”一聲,直直的跪拜在地上,身上輕甲隨之“嘩啦”作響。

徐若依從兄長身後悄悄踮起腳尖,探頭,好奇的望著聲音的來源,剛才這邊動靜大,她都沒注意到遠處悄然無聲已經站了一幫人馬。

為首的男人比跪在地上的季二還要高大還要壯碩,坐在馬上,似一堵牆一般,把陽光都被暫時的隱匿起來。

逆著光線,她看不清這人的臉,卻莫名的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徐若依捂住自己胸口,這是今天起太早,沒睡好的緣故嗎?

男人一動,身後原本沉默的騎兵隊伍也隨之動了起來。

徐若依連忙背過了身去,如今京城隨比前朝開放了許多,但是男女大防還是講究的。

一陣風從山穀中吹來,春風繾綣,勾勒出路邊食攤女子玲瓏浮凸的身形。

徐若依的帷帽被吹開,如雲鬢發堆積,露出的一截脖頸白膩,耳垂輪廓柔和,細膩如脂,耳後一朱砂痣紅的顯眼。

戴著波斯產的鎏金耳鐺。

沈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徐若依感覺身後似乎有馬的噴鼻熱氣湧來,馬上人的身影被日頭斜照,鋪天蓋地籠罩了下來,似乎完完全全將徐若依藏在其中。

她忍不住又靠近了自己阿兄些。

她聽見那男子和兄長的對話聲。

“季二,向兩位貴人道歉”,渾厚低沉的男聲響起。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俺賠你們的飯錢,店家,這碗多少錢,俺也賠了”。

“無礙,日後小心些行事”。

阿兄的聲音一板一眼,不帶絲毫情緒。

為首的男子並未回應,他又看了一眼攤位的兄妹二人一眼,眼神淡薄,忽的馬鞭輕揚,健馬如虹,輕輕越過二人。

一行人如閃電般,很快消失在了前麵的轉角處。

馬蹄聲也漸漸消失遠去,山穀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闖禍的男人賠完店家後,又跑到兄妹二人麵前連連拱手了幾下,這才拽著自己這個時候還在埋頭苦吃的馬,跟上了大隊伍。

“阿妹,剛那北蠻可傷到了你?”

徐若依搖了搖頭,讓阿兄放心,又忍不住好奇問道:“阿兄為何說他們是北方人士?”

徐應安帶著阿妹返回牛車,一邊走一邊解釋道:

“他們騎的烏金馬產自漠北,為匈奴人所養,價值千金,京城馬市中更是有價無市”。

“那許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養的也不一定呢?”徐若依好奇回問。

“兄長自有判斷,你久居深閨,不怎麼出門,自然是分辨不了的。”徐應安一本正經道。

其實他老遠就看見了一群人插著的幽字旗。

徐若依乖乖哦了一聲,放下了帷幔。

等到徐家一行人來到興福寺外,往日京郊靜謐的古寺如今門前車水馬龍,世家貴族,朝廷寵臣之家的牛車、馬車挨在一起,香風撲鼻,熙熙攘攘,給這座千年古刹染上不少人間世俗氣息。

徐應安皺了皺眉,讓阿妹在車裡歇息片刻,他便去尋之前安排好在這裡接待的小沙彌了。

“徐...徐娘子可是在車裡?”

徐若依聽見問詢聲,猶豫了一下,還是掀起竹簾,果不其然見到了盧三郎激動的臉。

她在心裡偷偷歎了口氣。

徐若依被盧家三郎陡然放大了臉嚇了一跳。

這人該不會又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上次在曲江河畔便鬨了好些不高興。

她忙不迭拾起席上的團扇遮住了半邊臉。女婢春桃上前護在主子身側。

徐若依輕聲問道:

“盧三郎可有事?”

徐若依慢條斯理地問道,內心卻有些焦急,阿兄怎麼還不回來,她隻怕一會自己難以應付。

盧三郎聽見心上人輕輕柔柔的問話,猶如一陣春風拂在他的心頭,隻覺得心癢難耐,複又癡迷地望著團扇下的美人麵,隔著團扇,秀色若隱若現,更顯得楚楚動人。

“徐娘子,今日真是頗有緣份”。盧三郎下意識地想撓撓頭頂的頭巾,又立馬放下了手。

“不知徐娘子可是來興福寺參加七日後的浴佛節典禮的?”

“自然是的,阿兄尋人去了,若是尋家兄,盧三郎在這裡稍等片刻就是”。

徐若依輕聲回道,內心卻越發焦急了起來,阿兄怎麼還不回來。

盧三郎隻覺得心上人的話如春風般吹在他的心間,弄的他渾身麻酥酥的,他情不自禁地又湊前了幾步。

“三郎,倒是好久不見,怎麼不見世叔世母一同前來?”

一雙大手鉗住盧三郎的肩膀,不動聲色的往回拉了幾步,徐應安麵色如常,隔在中間。

徐若依終於聽見了阿兄的聲音,她淺淺呼了口氣,盧三郎這般直白又主動的人,她真是招架不住。

更何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她隻覺得莫名的頭皮發麻,她並不喜歡這樣看她。

徐應安還未等盧三郎回應,便隨意拱了拱手道:“我們今晨出發,人馬皆疲,正欲歇歇腳,有緣再會了”。

盧三郎望著徐家一行人遠去,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高處,主殿後的涼風堂倚山而築,這是專門設計的避暑之處,夏季坐於堂中,涼風輕輕吹拂,且無蚊蠅滋擾,是極風雅之地。

堂內沈戍居高臨下,手握腰刀,俯瞰著寺外發生的一切,將剛才發生的一幕儘收眼底。

短短功夫,探子已經從寺裡了解到情況,剛才攤前相遇的兄妹二人是定州徐氏家族的,其父徐崇禮他倒有點印象,在朝中久居人下,並不得勢,已經被排擠到哪個角落去修陳詞濫調的史書去了。

沈戍嗤笑一聲,盧侍郎口蜜腹劍,笑裡藏刀,老奸巨猾,在朝堂之上沒少衝幽州使暗箭,去年慰問邊關的軍餉就是被這廝用個由頭給騙走了,自家兒子倒是另一幅樣子,呆呆愣愣,毫無心機,一副為色所迷,癡情種子模樣。

這般沉湎女色之徒,日後又能有何出息?

沈戍漫不經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