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彌薩什
休息了一天的奴隸們陸續醒來,他們大多恍惚的睜了睜雙眼,領地的管事被新領主燒死了,他的屍體現在還釘在柱子上。
可他們仍是在太陽沒升起前就起來了,儘管他們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經過昨天的休息隻能緩解一些,此刻醒來更是每一處骨肉都叫囂著疲憊。
但他們更怕這隻是新領主逗弄他們的手段,畢竟奴隸們工作就是給領主創造財富,有哪個傻瓜領主會嫌自己的財富不夠多呢?
奴隸們不敢在原地待著,如果被管事的看見他們醒了卻不乾活,那又要抽他們鞭子了。
雖然管事的已經死了,但偷懶仍讓他們感到惴惴不安,於是他們緩慢的在領地挪動起來,由於沒人命令他們,所以大多是人隻是裝作很忙。
阿蘭就是裝作很忙的奴隸之一,她躲到一處自由民住宅的籬笆旁,假裝自己在維修籬笆,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偷偷從身上摸出一塊黃褐色的餅,塞到了一旁的小孩手裡。
“把這個餅吃了,彆讓其他人發現。”
這塊麥麩餅是用昨天領主大人獎勵他們的麥子做的,阿蘭舍不得將麥麩丟掉,便用水煮軟偷偷做成麥麩餅藏在身上,留著第二天吃。
她曾是一個廚娘,流浪到彌薩什時,正值春季,一個寒冬過去,這裡非常缺奴隸開墾荒地,於是管事的就逼她簽了奴契,從此她就留在這裡乾苦力。
旁邊的這個是她的兒子,但她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
當時在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些男人的臉,隻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惡臭,雖然她也是奴隸,但她認為,那些男人比她臭的多,以至於她在那幾夜裡不僅經曆著疼痛,還幾乎被熏得嘔吐。
後來還是一個叫貝兒的女奴告訴她,要偷偷磨好一把石刀放在身邊,那些仗著自己比女人強壯的家夥,其實最害怕受傷了。
阿蘭照她說的做,黑暗中的男人們果然消失了。
此後,她過了一段平靜日子,但她卻仍然會嘔吐,她多次捂著肚子怨恨的想,一定是自己狠狠的被那些畜牲惡心到了,才會在過去幾個月後還覺得惡心。
但令她不安的是,她的肚子慢慢長大了,她感覺裡麵好像有東西在動,伴隨著陣陣疼痛。
她害怕極了,以為是鑽進去了蟲子,它一定在身體裡麵啃食自己,就像樹乾裡的白螞蟻一樣。
她崩潰的撞擊自己的肚子,想把它弄死在裡麵或者逼出來,可無濟於事。
後來,阿蘭的行為被奴隸中的一個怪女人看見了,她慌亂地製止她的行為,在聽她訴說完緣由後,怪女人神情複雜,良久吐出一句話。
你懷孕了。
阿蘭很難描述出她的心情,她隻記得她先是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蟲子;隨後又湧上一股恐慌,她詢問那個怪女人,孩子是不是會剖開她的肚子出來,因為彆人曾告訴她,她的母親因為生她把血都流乾了,最後死了。
她做廚娘時會用刀劃開野雞的肚子,如果是剛死的雞,在劃開了一瞬間,大量的血就會噴濺出來,隨即雞的腸子、肝臟也會像滑膩的鼻涕一樣湧出。
阿蘭想,如果不是剖開肚子,怎麼會把血流乾呢,即使肚子裡的東西不是蟲子,將來也會殺了她。
怪女人否認了她的想法,她安撫她說:“生下這個孩子不一定會死,但這個孩子已經很大了,如果現在死在都肚子裡,你一定會死。”
阿蘭低頭看向凸起的肚子,它圓潤巨大,和自己乾瘦的四肢比起來很不協調,這讓她想到了許多年前父親養的一頭牛。
起初那頭牛的脖子上鼓起一個肉球,父親沒當回事,後來那個肉球越來越大,牛也越來越虛弱,當長到手掌大小時,被父親割掉了。
父親的新妻子很高興能有肉吃,便將它煮熟了,分給一家人吃,他們吃的很開心,可阿蘭卻沒吃得下。
可那個肉球之後又長出來了,這次父親沒有著急割下它,他認為這是自然女神的眷顧,想把它養的再大一些後再吃掉。
於是,在它長到幾乎和牛腦袋一邊大時,牛終於死掉了。
而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就是那幫惡心的男人留在她身上的肉/球。
不一定會死嗎?憑什麼,因為這個東西,她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
阿蘭恨,但也沒有辦法,隻能聽那個怪女人的話將他生下來。
怪女人名叫索菲亞,她身邊還總是跟著一個小姑娘,她們兩個人平時從不與其他奴隸接觸,一到晚上還會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大家都在傳是大女巫在向小女巫傳授巫術。
而現在他們議論的人又多了一個,她的肚子越來越明顯,奴隸管事曾指著鼻子罵她淫/蕩,男奴們也笑著一邊瞄著她的肚子,一邊猜測她肚子裡懷的誰的種。
這些阿蘭都忍過去了,她生產時是在夜裡,索菲亞將她帶到離城堡很遠的地方,為的是不吵到在那裡住的大人們的休息。
她曾以為沒有什麼是比做奴隸更煎熬更恥辱的事,現在她知道了,是生下這個東西。
伴隨著一聲啼哭,和身下傾瀉出的惡臭的液體,阿蘭終於結束了這次酷刑。
她成功的活下來了,索菲亞高興的把孩子抱到她麵前,告訴她是一個男孩,但她痛苦的扭過頭去,流下淚水。
她恨他,他差點殺了她,她半裸著躺在冰冷的地麵上,而他就這樣伴隨著惡臭出生在這荒地裡。
阿蘭覺得她已經淡忘那段回憶了,可此刻這個東西卻以這樣一種不堪又直接的方式逼著她想起來。
黑暗中阿蘭看不清他的臉,就像看不清那些男人的臉一樣。
她哭的幾近窒息並請求索菲亞掐死他,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仰麵在地,淒白的圓月在她視線中破碎。
她聽到索菲亞的歎息聲和逐漸走遠的腳步聲,阿蘭解脫般的閉上雙眼,眼中盈滿的淚水滾落兩側,在她蒼白的肌膚上劃過淺淺的淚痕。
......
良久,嬰兒的啼哭聲漸漸消失,感受到索菲亞靠近她的聲音,她睜開眼,卻看到那東西仍在索菲亞懷中,索菲亞用手輕輕拍著他,充滿歉意的看著她。
她早該料到的,索菲亞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忍心掐死一個嬰兒呢。
“那我們把他丟在這吧。”阿蘭看著索菲亞,強撐著用乾澀的聲音說道。
索菲亞並沒有回答她,她輕拍著懷中的孩子,眼神溫柔的看著,月光照在她身上,依稀照亮她靜謐的神色。
已經發泄過的阿蘭冷靜下來,她看著她的狀態,認命般的再次仰麵看天——完了。
後來這個孩子還是被索菲亞帶了回去,阿蘭不想要,她就堅持自己撫養。
她耐心的照顧那個小孩,就像當初耐心照顧她一樣。
因為喂養這個孩子,她經常在乾活時偷跑回去,為此被鮑裡抽的遍體鱗傷。
阿蘭實在沒了辦法,為了能讓索菲亞少受點苦,她也隻能幫著她喂這個小孩。
在一次太陽落山後,索菲亞突然把這個小孩舉到她麵前:“你快看,他會笑了!”
阿蘭透過黑暗,借著微弱的月光看過去,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的看這個孩子,此刻他正不熟練的衝她咧起嘴角。
她微微偏頭,孩子背後是正舉著他的索菲亞,索菲亞也正衝著她笑,眼睛彎彎的,亮亮的,像月亮旁的星星。
她被她笑的有些不自在,便偏過頭去,悶悶地說:“醜死了,連半顆牙都沒有呢。”
索菲亞將孩子翻過來,笑著逗弄道:“哪裡醜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小孩,長的像你,眼睛大大的。”
阿蘭聽到她誇她好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既然你那麼喜歡他,那你給他起個名字吧,反正我是不會給他起了。”
“真的嗎,我可以嗎?”聽到她的話,索菲亞激動地抬起頭“其實我早就想好了。”
沒等阿蘭說話,就聽她說:“叫艾登怎麼樣,是小火的意思,我希望這個孩子可以像小火一樣給你帶來溫暖和能量。”
阿蘭看著她,最終點頭應了應。
彼此互為依靠,讓她們暫時忘記了這個殘酷的地方和自己卑賤的身份。
......
沒過多久,索菲亞便被鮑裡以女巫罪名抓捕,她的雙手雙腳被粗長的釘子,釘在了領地的行刑架上,鮮血像穿線了的珠子一樣滴下。
就算不行刑,她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但鮑裡顯然沒打算讓她有喘息的機會,片刻後他立馬將火把扔到索菲亞身上,點燃了她。
那是阿蘭第一次聽到對誰都柔聲細語的索菲亞,身體裡爆發出那麼淒厲的慘叫。
她在火焰中掙紮,灼燒的疼痛讓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可釘住的手腳卻讓她逃離不得,她的身體被燒的漆黑,可行刑者卻說這是在淨化她與惡魔私通的罪孽,隻有這樣才能幫她得到自然女神的寬恕。
阿蘭不知道索菲亞有什麼罪,與惡魔勾結的人竟然都會救一個跟她毫無關係的嬰兒。
那她這樣的人,應該儘早被墮入地獄,日日烈火焚身吧。
......
回憶散去,阿蘭看著正在啃餅的艾登。
她早就計劃著殺死鮑裡後再自殺去陪伴索菲亞,雖然索菲亞在天堂而她應該在地獄,但這個小孩現在還無法獨自生存,這是索菲亞親自取名的孩子,她要替她好好養大。
但還沒等他長大,新來的領主便命人把鮑裡殺了,還施以他跟索菲亞同樣痛苦的方式。
那天阿蘭在行刑架前站了好久,親眼看著鮑裡從被釘上去到燒成黑炭。
她不由得有些感慨,她豁出命才能做的事,隻是那位領主輕描淡寫下的命令。
但她的確應該感謝她,她救了小索菲亞,也替她殺了仇人。
最重要的是,她曾為索菲亞正名,說她不是女巫。
回想起那位黑發領主在中央廣場說的話。
阿蘭願意相信她與其他就任的貴族是不同的。
她自知做不了像索菲亞那樣的好人,但也應該為了這份恩情做些什麼。
於是在填那份調查表格時,她猶豫片刻,還是將廚娘的身份填了上去,但她其實已經很久沒做過食物了,因為奴隸不被允許擁有食物。
昨天那束麥子是她來到領地這麼長時間,唯一一次能拿來練手的機會。
她低頭問艾登:“味道怎麼樣?”
艾登吃的很認真,聽到詢問,他抬起頭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她:“太好吃啦,阿蘭,你竟然會做這麼好吃的食物。”
看到他的反應,阿蘭稍微放下心來,看來她的廚藝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