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依然璀璨,低沉和緩的女聲在屏幕中響起,帶著淡淡悲傷。
“插播一條晚間新聞。”
“28歲的天才設計師、遊戲公司Neo-Terra CEO暮昭,於今夜在公司上市的慶功宴上猝然離世。她的首個作品《後土》,不僅是一款遊戲,更是一個虛擬文明的搖籃。”
“以華夏文明為基石,輻射多元文化,玩家可以在其中扮演‘神之手’,重塑世界、吞噬文明,甚至與其他玩家的世界融合。”
“這種高自由度的玩法,讓《後土》成為了遊戲史上最炙手可熱的虛幻烏托邦。”
“暮昭的離世,不僅是遊戲界的損失,更是敲響整個時代的警鐘。她的公司Neo-Terra承諾,將繼續推進《後土》的開發,完成創始人未竟的夢想。”
“但她的離世也讓人們開始反思:在這個虛擬與現實交織的時代,我們是否正在用生命換取進步?”
…..
荒僻的郊外,木製的車輪碾過泥濘的道路,發出沉悶的聲響。雨後潮濕的空氣彌漫在四周,馬車在泥漿中艱難前行。
馬車的前方和左右各有一位騎著馬的輕甲騎士,他們的身影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肅穆。
馬車內,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倚靠在車廂壁上,隨著馬車的顛簸,她的身體左右搖晃,頭不時撞在堅硬的木板上。
暮昭的眼神發空,周身籠著股頹喪。
現在,是她穿越到這的第四個小時,而她也已經困在這個馬車裡四個小時了。
“真是夠了。”她在心裡不爽。
穿越的迷茫早被顛散,隻剩一肚子火。
但她尚存一絲理智,知道此時讓車外的三個持劍的家夥停車,自己跳下車並不是個好主意。於是,暮昭隻能臭著一張臉,忍受著馬車的顛簸,等待到達目的地。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前的粗布簾子被猛地拉開,刺眼的天光紮進來,暮昭眯了眯眼,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光亮。
“小姐,下車吧。”一道輕率的男聲傳來。
“奧利弗,不可以對子爵小姐無禮。”另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暮昭抬眼看去,馬修正用不讚同的目光看著奧利弗。
奧利弗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說什麼。他打量著眼前的少女,當看到暮昭不滿的表情時,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容。
果然,就算是從小不受待見被家族流放的貴族小姐,也是被嬌養的細皮嫩肉,對於他們這種平民出身的騎士,也能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
似乎想起了什麼,奧利弗握了握拳頭,手心掐出幾片深紅。
暮昭看著眼前約莫二十歲左右的騎士,膚色偏白,臉上帶著淺褐色的雀斑。
與其他兩位騎士的金發不同的是,他的頭發是深紅色,此時正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像一頭染血卻壓抑凶性的幼獅。
不過,暮昭掃了眼他因為過度握劍而泛白的指節,淡淡移開目光,拎起裙擺側身下了車。
這並不關她的事。
她抬起頭,看向麵前的建築物——一座低矮的二層石堡,由大小不一的石塊堆疊而成,表麵隻有幾個細長的透窗口和一扇木門。
看起來還有些陰森。
“這是……什麼?”暮昭問道。
“子爵小姐,這是您的城堡。”馬修答的恭敬。
暮昭再次仔細打量這座城堡,確認這個搖搖欲墜的建築就是她的住所後,饒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還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她想起了穿越前自己剛買的小彆墅,精心布置的裝修、細心打理的花園和寬敞的落地窗,與眼前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上吊會不會太醜?這個世界有可以安樂死的藥嗎?”暮昭麵無表情。
死了清淨,說不定還能回去。
在奧利弗眼裡,眼前這不招人待見的貴族小姐,因為擁有一座自己的城堡高興傻了。
畢竟就算是一塊貧瘠的領地,也是絕大部分貴女所不能擁有的。
即便百年前的查理大帝在建國時,曾立下百條法令來保護女性的權益,但那些也早已成為碑石上的展覽品。
帝國的婦女不可以擁有財產,這是上流社會們約定的規矩,數代政權更迭後,這規矩早已下放給平民,如今帝國上下高度認同。
暮昭推門走進城堡,剛推開一條縫,厚重的灰塵迎麵衝來,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城堡的一層是招待賓客的大廳,一進門,陳舊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中間有一張長長的木桌,上麵鋪著一塊染得深淺不一的紅色軟布,大概是由於染色工藝的落後吧。
地麵上鋪滿了乾草,是這古堡裡難得整潔的一處,隻是不知道……
暮昭蹲下身,有些好奇的掀開一角草料,頓時惡心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頭發纏在草料一起被掀起來,骨頭、腐爛的肉塊,還有密密麻麻正在扭動的肉白蛆蟲,甚至暮昭還看見了一顆被咬蝕流水的眼珠!
她強忍著胃中的翻湧,而身旁的三位騎士卻麵色如常,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一層的除了大廳還有仆人們的房間,每個房間目測不超過三平米,因為房間分布過於狹小密集,所以每個房間都沒有開窗,隻有一個燭台,一張木床和一個簡陋的儲物櫃。
暮昭一進去,潮濕的寒氣和不通風的餿味就鑽進她的四肢百骸,她眉頭緊緊皺起。
這種條件,人住久了會生病吧。
馬修觀察著這位貴族小姐的神色,見她眉頭皺起,以為她嫌棄城堡簡陋,連忙開口。
“子爵小姐,這隻是仆人們的房間,您的房間在二層。”
馬修將暮昭引上二層,二層相比一層豪華許多,臥室的窗戶也明顯大了一圈,床是毛皮毯子和羽毛鋪成的。
馬修介紹說這是前任領主效仿帝國中心的貴族們修建的陽光房。
除此之外,還有領主用來處理領地事務的書房,書架上的書已經積了一層灰,書的種類也雜亂無章,像是裝模做樣擺的。
這塊領地的前任領主因為醉酒打獵,摔下馬後救治無效而亡。
雖然隻是一個沒落的小貴族,但暮昭從城堡的裝飾中也能感受到這位領主在位時的奢靡生活。每一塊石磚上都雕刻了花紋,床上的羽毛色彩豐富,收集它們想必也費了不少功夫。
到達領地時已經接近黃昏,參觀城堡也廢了些時間,如今天色也沉了下去。
騎士馬修建議暮昭先休息一晚,明天再熟悉領地的其他事務。
暮昭點頭同意,三名騎士離開後,她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開始梳理腦中的信息。
馬修騎士是三位騎士中最年長的一位,也是騎士長。
約摸三十多歲,氣質沉穩,話不多,不輕易開口,但每次開口的時機都恰到好處,將身為騎士的邊界感拿捏的很好。
紅發騎士奧利弗,年輕氣盛,平民出身,似乎還對貴族有些仇視。
最沒存在感的金發騎士叫西瑞爾,一直跟在兩人後麵,迄今為止,暮昭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而原身名叫彌爾·伊斯,伊斯家族是當年追隨查理大帝開拓夏唐帝國的元老之一。
如今也是帝國中重權在握的幾大貴族之一。
她的父親是伊斯家族的現任家主兼公爵,裡維·伊斯。
裡維當年與同為大貴族的克裡克家族中的西諾·克裡克小姐結婚,生下了彌爾·伊斯。
彌爾父母非常恩愛,曾是貴族中令人豔羨的一對,彌爾也是帶著所有人的期盼降生的。
然而,孩子出生的當晚,伴隨著女仆的驚叫,接生婆臉色難看的抱著一個濕漉漉的女嬰走了出來。
那孩子很小,脆弱極了,外表同其他新生兒無異,可卻長著細軟烏黑的胎發。
這是在這個崇尚金色和光明的帝國從未見過的。
未知帶來了恐懼,於是,公爵夫人生下“惡種”的消息在帝國不脛而走。
人們懼怕這個孩子,認為她是魔鬼的轉世。
而公爵夫人生下魔鬼,更是罪無可恕。
是這個女人為帝國帶來噩運。
她卑鄙,因為她害了所有人。
她浪蕩,因為她與魔鬼通奸。
不久後,西諾·克裡克被審判庭以女巫的罪名抓捕,當眾處以火刑。
執刑當天,審判庭收到了各方送來的禮物。
有島亞山脈的聖雪,蒂海域的深水珍珠,多盛裡沼澤中的尤百利花…
用以歌頌他們的偉大,守護了帝國的安寧。
禮物被堆放在行刑台周圍,原本殘忍汙濁的處刑也變得詭異的神聖。
西諾·克裡克在烈火之中,繁華之間,殞命。
審判庭沒有殺死彌爾,因為大祭司說這會讓魔鬼失去束縛,降臨人間。
而宣布監禁看管彌爾·伊斯的裡維,一個被女巫蒙蔽的可憐男人,再娶了同樣慘遭女巫虐待的女仆作為給她的補償。
從此,這對善良悲慘的夫妻,一直被人們深深同情著。
在彌爾成年以後,伊斯公爵更是大義滅親,尋求封印魔鬼的方法,並請求大祭司將魔鬼封印。
在大祭司的指引下,他將彌爾送到了科爾納東部,離帝國中心最偏遠的土地上自生自滅。
伊斯公爵這一番費勁心思,也讓原本就位高權重的伊斯家族,又鍍了一層金。
從與女巫同流合汙的帝國叛徒轉型成深明大義的英雄,公爵大人的人生簡直勵誌又傳奇。
暮昭通過彌爾的記憶初步了解了這個世界,隻覺得極儘荒唐諷刺。
但她又為什麼回來到這呢?暮昭回想者穿越前的最後一刻。
公司上市的慶功宴當晚,她終於邁向成功人生。
暮昭獨自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借著香檳微醺的酒意,給老院長打了電話。
眼神逐漸渙散,臉頰泛起紅暈,長年應酬讓她的胃部此刻有些刺痛,暮昭注視著夜空中的鬥轉星移,晚風刮過發絲,弄的臉癢癢的。
她說她的公司上市了,以後會變得很有錢很有錢。
有了錢,什麼事都能辦到。
然後,星星開始旋轉,拖出纖長的尾光,交織纏繞成了精美繁複的紋路,如同古老部落的圖騰。
再然後,她就來到了這兒。
“真是噩夢……”暮昭心裡想著。
她並不擔心《後土》未來的運行,公司裡還有跟著遊戲最初開發的元老,他們深知暮昭的理念。
老院長那邊她在慶功宴開始前,就已經將股份贈予的合同送了過去,打電話那時候,應該快送到了。
但《後土》不光光隻是一款遊戲,它最早的初級開發便是由暮昭一個人完成的,包括底層代碼的編寫,才足以奠定如今《後土》的規模。
它是她的孩子,她翻爛書籍,查儘資料,為此通曉古今,在被無數野史辣過眼睛後,拚接了它的骨架;她自學美工策劃,用攢下的錢買頂尖的設備,改稿改到吐,用十指將抽象的代碼具象化,塑造了它的靈與肉。
在無數個晝夜顛倒與外界隔絕的日夜裡,她卻總是能因為《後土》每一次的小小進步,迎來精神狂歡,神色亢奮的在屋子裡上躥下跳。
但如今,一切都沒有了。
暮昭活了28年,第一次感到事情完全脫離掌控。
一絲無助從心底蔓延,如細密的蟲子咬蝕她的心臟,她張了張嘴,似是想發出聲音,抑或是想喘出口氣。
可終究還是無濟於事的。
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濃重的夜色將她籠罩在陰影中,霧氣滲入四肢百骸,昏黃的燭光,堪堪能看見暮昭臉上冰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