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港灣Harbor 新紙一張 6656 字 2個月前

“我呢,是單親家庭。3歲那年,爸媽離婚,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吧,兩人沒有分家,依然生活在一起,天天打打鬨鬨。直到6歲那年,我爸正式搬走,根據協議,他帶走了我哥,我跟著我媽。他們離開的那會兒,我剛上小學一年級,我哥上高一。”

“那會兒家庭條件本就不好。分開後不久,我媽單位破產,下了崗。她開始自己做點小生意,養活我們倆,平時也就顧不上我。所以,打小我就開始自己做飯,不僅要給自己搞吃的,做好了還要給我媽送去。再後來,自己跟著家屬院裡的大姐姐學會洗衣服,上街買菜,收拾家務。長大點,就開始摸電路、換開關、修電閘......”

“修電閘?真的修啊?”

卜一想到早前剛認識時,聽她同事抖摟一嘴,以為誇張,沒成想竟是真的,他不禁感歎姑娘的成長。

“嗯,當然真的。我媽常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一個離婚的,也怕傳閒話,所以不願意求人幫忙。可是她又不會,就隻能讓我上了唄。”

林曼自動過濾掉了李女士當年趕鴨子上架的強硬說辭。但耐不住每次想起,耳邊依然能夠迸出那名為商量卻又夾帶威脅的話語。

“你不會?你不會誰會?花錢供應你上學,你學的是個啥?一點兒小事都做不來,都上初中的人了,天天懶得不行,家裡有事讓你伸伸手都不樂意,就這成色,能指望學習好了?反正,修不修看你,修好了,練習冊的錢我給你。修不了,趁早錢也不用交了,家裡都沒電了,買它也寫不成,何必浪費那冤枉錢......”

她不願再去細究這個過程,隻想儘快跳過這段話題。

“不過現在想想,好像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生活。”

“你的小夥伴們呢?”卜一問到。

“小時候都在一起上學,後來初中那會兒我們搬家了,就很少再聯係了。”

林曼接著講起。

“搬家後,新環境,都是陌生人,再加上初中那會兒還有早晚自習,天天早出晚歸的,也就沒機會再認識新朋友。”

“不過說起來,初中那會兒也真是刺激。新房子是在開發區那片,當時屬於剛開發的新城區,荒涼的很,晚上都沒有路燈的。每天晚上9點多下晚自習,我都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回去。一路上烏漆嘛黑,隻有監獄外牆那一片燈光可以照明。有個阿姨,估計是那附近上夜班的,為了給自己壯膽,她每天從那兒經過都拿著一把大砍刀......”

“說起監獄呀,我在那兒住,還碰見過兩次越獄.....不過還好,都是白天上學路上。很多警察出動,拿著防爆盾......”

卜一聽著姑娘兒時的經曆,簡直開了眼,卻又不免好奇:“那你媽媽呢?這麼晚放學,就一個姑娘家,她不去接接你嗎?”

“額......沒有。她估計也怕黑吧。”

順著卜一的話茬,林曼細想了一番。

“我媽,可能一直覺得我挺獨立的,所以基本上對我就是放養的狀態。初中那會兒,我記得是初二吧,我二姨家的表姐要生孩子,我二姨顧不上,我媽就去J市替她照看我姐坐月子。當時走了一個多月,就留我一個人在家裡。也就是那個時候......”

林曼意識到自己一時嘴快脫了口,忙緊抿雙唇刹住車,思量著如何繼續。

卜一跟著姑娘的話語,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縱觀她的種種經曆,與自己間或有著雷同,都有著少年期間獨自成長的經曆,隻不過,林曼比他更多了坎坷。他隨著姑娘心緒起伏,也察覺到了她短暫的失語。

“那個時候?那時候怎麼了?”他不禁追問。

“......”

林曼還是沉默。記憶深處的那段過去已經療愈結痂。但猛一扯起,免不了還是會有心悸陣痛,她在思量是否要真的揭露這段不堪。

卜一見姑娘不吱聲,不加強迫,緩和道:“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說。每個人都有...”

話未說完,姑娘開口。

“沒事兒,都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卜一閉嘴,靜待林曼繼續。

“那個時候,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天天早出晚歸的,估計是有人見著了,知道家裡沒大人,也就起了壞心思。”

她儘量簡化那天的場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

“有天晚上,有人敲門。開始我沒應聲,後來他說是來檢測電壓的,白天家裡沒人,隻能晚上來檢測。我沒有懷疑,就給他開了門.....”

“誰知道...誰知道,我剛開了條門縫,他就往裡擠。我一看不對,就要關門。但力氣小,防不住他,他硬擠進來。”

“我當時嚇壞了,就大聲哭喊。他上來就捂我嘴巴,不讓我出聲。我使勁翻騰,但那會兒嚇壞了,使不上力,光剩哭了。”

“可能是那會兒動靜太大了,他隻顧讓我收聲,進來後門沒關緊。湊巧,鄰居阿姨聽到了動靜,就好奇開門看。當時走廊上的燈也壞了,黑咕隆咚的,她就喊了一嗓曼曼在家嗎,那人聽到動靜就嚇跑了。”

她流暢的講完了這段經曆,平靜的仿佛在講他人故事。

與她的淡然不同,此刻的卜一內心充盈著酸脹,久久無法釋懷。在未開口前,他尚不知究竟何事能讓一貫爽利淡然的姑娘猶豫開口,現在,他隻想擁抱她,他敬佩她坦誠的勇氣。

他借著暗啞的光線,仔細探究姑娘的神情,不悲不喜一如既往。

他調整了自己的氣息,儘力緩和語調,關心到:“你還好嗎?”

“現在嗎?都過去了~~”

卜一還想安慰,隻聽到,“這個人早都不在了,我上高中那會兒他就沒了”。

“說起來,他的結局也很戲劇。據說是一個冬天,跟著同事喝酒,結果醉倒在了河提的大橋上。估計是被過路的渣土車軋到了,司機怕擔責任,瞅著四周沒有攝像頭,就把他順手撂到了河堤邊。八成是後來自己睡得迷糊,翻了翻身,結果掉進了河裡。”

“總之,後來是有人去河邊釣魚,遠遠的發現了一具屍體。報警後,警察把人撈走了。後來也沒見有人來找,就登報讓認領無名屍體。但整整過了兩個多月,家裡人才察覺人失蹤了。先是去派出所報案,後來又不知道怎麼折騰,反正是去認屍了。”

“聽鄰居說,人當時泡在水裡很長時間,都變形了,他家裡人還是通過一處胎記認了出來。這也都是我後來才聽說的。”

“報應,活該。”

卜一聽到這急轉直下的結局,直感解氣。但又不免有些疑惑。

“這事兒,你家裡人知道麼?”

“... ...不知道... ...”

“他們一直都不知道。其實原本也沒打算說的,包括像今晚老吳的事兒,他來敲我的門,來騷擾我,讓我瞬間想到了當年的經曆。所以,按照以往,它們會一直爛在我的肚子裡。但現在麵對你,我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它。”

“什麼感覺?”卜一好奇。

“如果這件事可以讓彆人知道的話,我隻希望那個人是你,隻有你。就是這種感覺。”

卜一感受到了這份這突如其來的珍重,這不僅是林曼一個人的秘密,它更多的承載了她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說不感動是假,卜一知曉她的真誠。但,能得到她真誠的青睞,也是他的三生有幸。

“謝謝你,曼曼,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會陪著你,一起守口如瓶。現在它是咱們兩個的秘密,好嗎?”

“嗯......”

“我們說點其他的,好不好?”

卜一試圖緩和下氣氛,他不希望林曼今晚的夢境是惡劣的。

“比如?”

“你為什麼喜歡小動物?”卜一找了個輕鬆的話題。

“我小時候,爸爸經常帶我去動物園。後來,在出了那檔子事兒後,機緣巧合吧,他考慮到我經常是一個人在家,太孤單了,就送我了一隻小狗。我給她取名叫歡歡。”

林曼提起她的小狗,語氣輕快。

“歡歡應該是牧羊犬的一種,特彆聰明,並且非常忠誠。每天早上我去上學,她就跟我一起出門,等我中午回家時,遠遠的就能聽到她的鈴鐺響,她會從其他小胡同裡鑽出來迎接我。中午我要午休,她原來很喜歡追小鳥,看見飛到陽台上的小鳥就會汪汪叫著追過去,但我告訴她不許打擾我睡覺,她就會很乖的趴進窩裡,不吭一聲。可是呢,因為我媽不喜歡養寵物,她基本上就不怎麼照看它,歡歡又是卷毛狗,時間久了,毛都卷成坨坨了。我媽更嫌棄她了,就趁著一個大雨天,我上學不在家,把歡歡丟棄了。”

卜一真後悔起了這個話題。本以為是開心事,哪成想竟是這個結局。

他再次調整,改問其他。

“你還有個哥哥對嗎?哥哥對你好嗎?”

“我哥呀。我哥對我挺好的,他比我大9歲。我爸媽打架鬨離婚那會兒,我哥就會帶著我坐到樓道裡,摟著我睡覺。後來我們分開,我爸帶著我哥又再婚了,我媽怕後媽對我哥不好,還會經常讓我去我哥學校叫他回來吃飯。”

從姑娘的隻言片語中,卜一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隱蔽的信息。想到林曼經曆的種種,他不免多了一重心思,思量了再三,委婉開口:“你哥哥應該沒怎麼吃苦受罪吧?”

“聽我媽說,我哥小時候也挺受罪的。先天身體條件不好,長得跟個豆芽菜似的,經常生病住院。我媽到現在還總是內疚,一提起來就是埋怨自己懷我哥那會兒營養不良,連帶著我哥也跟著受罪。不過怎麼說呢,我哥跟著我爸生活,生活條件方麵相對我來說,是會好點。那邊有爺爺奶奶和姑姑,後來還有我爸的新媳婦,我哥是老林家的長孫,自然不會受委屈。”

卜一有了判斷,他還是想繼續驗證,追問到:“那你媽媽呢,分開後,你媽媽對你哥怎麼樣?”

“額,老樣子吧。有好吃的,會給我哥留一份。我哥當年上學包括後來參加工作,基本上都有我媽的參與,能用的資源反正是都用了。尤其是當年我哥去部隊的時候,她跟我爸兩人,多少年都不來往的人,愣是因為我哥的事兒能坐到一起說道說道。”提到此事,經年良久,林曼仍不免咋舌感歎。

“我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是剛分開那會兒。我媽才下崗,沒了經濟來源,有天帶我走街串巷去找事兒做,結果遇到我哥和同學去體育館打球。當時正是三伏天,我媽看著他們一群小夥子都是滿頭大汗的,就說要請他們吃冰淇淋。我記得當時得有八九個人,鬨哄哄的,我哥沒同意,著急趕場子,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著急忙慌就走了。回家後才知道,當時我們家就隻剩50塊錢,那是全部家當,我媽那天全揣在兜裡,就想著拿它當本錢做點小生意,沒成想碰上了我哥。事後我媽還經常念叨,說得虧我哥當時沒答應讓請吃冰淇淋。不然,第二天我們娘倆就得喝西北風去。”

寥寥數語過後,卜一心緒難以言喻。果真如他猜測,林曼的生活除了外部的影響,更多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磋磨。原以為糟糕的父母關係隻是讓她缺失了部分家庭溫暖,不曾想,父愛缺位的同時,還伴隨著一碗水端不平的偏差對待。

“那他們對你呢?工作方麵,或者學業方麵,關心過嗎?”卜一心疼發問。

“嗨~~怎麼說呢?我媽要忙著掙錢,基本上也就顧不上我。上高中那會兒,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考大學,考得上你就上,考不上就不上。大學報道都是我一個人拉行李去的,她連送我去車站都沒有。大四那會兒天天巴望著我早點畢業,我原本計劃考研的,她堅決不同意,說是好不容易快熬出頭了,可不用再供應我了,催我趕快找工作上班養活自己。”

“我也體諒她的難處,畢竟一個女人拉扯孩子確實不容易。所以,我也就聽她的話,還沒畢業就直接在B市找了份工作,實習著。剛開始那會兒工資特彆低,每月除了房租,吃飯,基本上就所剩無幾了。但貌似我媽就從來沒有問過,我一人在外地過得如何?直到聽見室友跟家人打電話,聽人家爸媽問孩子收入,生怕孩子吃不好住不好,要轉錢貼補。我媽這邊,隻關心我工資漲了沒有,過年回家準備給我侄子發多少壓歲錢?!想想我也是要醉了。”

林曼用調侃的語氣做了結尾。沒有注意,身側的卜一,單手捂眼,好似假寐。

直到卜一有了動作,他用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淚珠,強製壓抑內心的那份感傷。他竟然不知,看似淡泊一切的林曼身上,身負如此千瘡百孔。他吸了吸鼻子,想要開口,卻被林曼截了胡。

“卜老師,不,遠哥。”

對於新稱呼,她一時半會兒還是不太適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沒事,我很好,那都是我的過去。我想,既然你喜歡我,很慎重的想要開始一段感情,單單隻是了解現在是不夠的,我還希望你能知道我的過去。即便對我而言,它可能是傷痕累累,但我不介意向你袒露我的傷疤。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身上的種種經曆造就成了現在的我,我已經自我封閉很久了,久到我可能不知道該怎樣去愛彆人。因為沒有人教過我什麼是愛,我能體會到的也不是很多。所以,以後,如果我有哪方麵做的不合適,傷害到了你,或者說讓你不愛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可以嗎?”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卜一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問起了林曼。

“好呀。”說了好久的話,林曼也有些疲憊,這會兒十分樂意當次聽眾。

“之前跟你說過,我高中是在北美讀的。其實初三那年我就去了,先在那兒讀了一年語言學校,然後才上了高中。當時去的也很突然,正在國內上學,突然就被家裡安排送出了國,之前完全沒有計劃。後來才知道,那會兒是我媽發現我爸有了外遇,想要起訴離婚。我媽很聰明,想要在離婚之前轉移走她和我爸的共同財產,所以第一步就是先把我送出國。”

“我家裡麵是經商的,當年生意做的還不錯。他們兩人牽扯的比較多,所以離婚也不是簡單的事,磕磕絆絆一直到我大一那年,兩人婚也沒有離成,媽媽卵巢癌,走了。”

“她走後不久,我爸就拉著新歡進了門。兩人也沒有領證,就是同居在一起。直到後來,我爸被這女的和其他狐朋狗友聯合做局,以個人名義給彆人的房地產項目擔保了1億8千萬,結果被套了。我爸名下的賬戶、資產能凍結的都凍結了。那會兒家裡頭天天打官司,他心裡鬱悶,可能也是覺得這事兒太窩囊了。有天晚上,也是出去跟人喝酒,完事兒回家突發心梗,第二天一早被保姆阿姨發現倒在書房裡,人已經硬了。我也是這事兒之後回了國。”

對於卜一的故事,林曼也是新奇,不禁感念這是什麼豪門小說素材。想到他的父母先後離世,也是唏噓不已,感歎卜一也是可憐之人。

簡單數語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勾勒完成,卜一回到話題原點。

“所以,曼曼。我和你一樣,我們的家庭都不能稱之完美。你單親,我孤兒。但這又能怎麼樣呢?也許,反而來講,有可能我們會更希望擁有屬於自己的小家庭,會更積極的去營造一個健全穩定的小家庭。因為我父母的例子,我一直為自己立下一個準則,就是忠誠。對我的愛人忠誠,對我的家庭忠誠。我能保證的是,在我們相處期間,我會儘最大努力給你應有的安全感,尤其是在男女關係方麵。會不會愛沒關係,你隻需要做自己,有我來愛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還有那些不想做的事,大可以放心大膽的不去做。任何時候,任何事情,我都會給你兜底,你就是我的底線。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在我的心上,你可以隨意蹦迪。”

原本深情義重的煽情場麵,愣是被卜一最後的總結一秒爆梗。

“哈哈哈哈哈......”林曼忍不住笑意,“說話算數嗎?”向他確認到。

“要不要拉鉤蓋章?”卜一正經道。

林曼察覺到被子裡有人伸來左手,帶著他周身的暖意。她也回手摸索,碰到那隻柔軟。卜一勾起她的小指,兩人按照兒時舊習兩指勾連拇指相蹭,做下鄭重約定。

卜一趁勢看了時間,已是淩晨1點半。

林曼想起他的行程,關切問到:“你明天是不是有工作?幾點走呀?”

“早上9點多的飛機,我們最遲5點就要出發,從S市飛。明天下午有帶妝彩排,後天就是跨年晚會,直播。”

“嗯,我就能在電視裡看見你了。看你唱歌,跳舞,嘿嘿嘿嘿。”

林曼實在難以想象,在電視裡看到以自己男友身份出現的卜一,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你是不是沒有看過我跳舞?”卜一突然問道。

“嗯,之前沒關注過。”林曼一時氣短。

“行,那到時候......好好看看......。”卜一起了興致,當即有了新的計劃。

“有驚喜?”聽這語氣,林曼猜測。

“絕對驚喜。”真是夠嘚瑟的。

兩人又閒扯幾句,不知不覺,都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