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民為寇(一)(1 / 1)

劉瓊並不是絲毫不領情的人,她知道謝衣的意思,無非是君子能屈能伸,忍下這一時之辱,先穩住天下,先穩定人心,以後再慢慢與這些人算總賬。

可她查出來了,卻不弄死這些玩意,那她就是默許,那些人會更加肆無忌憚,才是真的擺在明麵上,她就成了幫凶,畢竟如果按法律算,她是老大,他們是小弟,她才是真正的主謀。

“謝衣,你站得太高了,所以字裡行間全是冠冕堂皇,這世道如果出本書,每一頁都寫著吃人。隻是現在食物夠了,不吃血肉,勝吃血肉。”

劉瓊的同理心很重,上一世因為身體原因,她很少去看社會新聞,就是怕把自己氣病了,調養也是很花時間的。

“你還記得你剛穿來這世界,對我說,還好你成了男人,不然那村子你都出不去,若是女子哪怕你土生土長也寸步難行。那是最初的時候,對不平事你衝在最前麵,看不得軍隊將士欺男霸女,你教人唱軍歌,當政委,什麼思想偏激就說什麼。”

這些事還曆曆在目,仿佛如昨日,這才多久?這才幾年?

“你捫心自問,若是十年前,你會覺得這些是可以為大局讓步的小事嗎?為什麼現在就成了小事了呢?什麼時候起,人命在你那也如草芥了呢?這開國難,有漢初那會難嗎?漢初有幾個識字的官吏?為什麼劉邦那會都能做到殺人償命,而你與郭嘉第一反應是罪不責眾,這桌子不能掀。”

謝衣張了張口,有些啞口無言,這些事情在暗地裡,但對於官員來說,收賄與花樓這些幾乎都是明著來的。

花樓的妓子都是從小培養的,這年頭沒有哪個狠心父母會賣女兒入樓裡,又不是窮到極端,就算重男輕女要賣,最多也是包裝一下,讓女兒嫁彩禮給得多的人,人販子為了利益自然挺而走險。奴仆也同樣如此,身世與妓子大差不差。

他所驚訝的,也是那督郵對幼童下手,他們還敢殺人滅口。

謝衣抹了把臉,他與官場這些老油條們混久了,思想就跟著這些人一起保守,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這又不是他的天下,劉瓊想鬨關他屁事,他操心一下反被罵狼心狗肺,但權力的遊戲,誰像她這麼玩。

“當年天下離散,為了統一大業群臣皆可以讓步,就好像現代一起合夥的創始人,當創業期過去,老板給不了更多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就會跟老板搶權利搶話語權。皇帝隻是那個占股份最大的股東罷了,群臣是有掀桌的能力的。陛下不就是感覺到寸步難行,才用感情牌與宋恪迅速結盟,也就是他戀愛腦,讓陛下沒玩脫。”

誰家皇帝大婚冬天定春天結,知道難了才想起舊臣拉攏聯姻一下,換其他朝代,對麵怎麼也得把條件給敲定,康熙與索尼聯姻的時候,還許諾皇後與太子之位呢。

朱元璋殺功臣,不就是權力製衡打破了,隻能陷入你死我活的爭奪。

劉瓊什麼也不肯犧牲,什麼也不肯付出,甚至直接廢除奴隸製,就差將封建製度給掀了,指望朝臣們當聖人嗎?還真以為一個天命能鎮住這些人嗎?如果不是劉備諸葛亮,這朝庭早不知道崩了多少回了。

“朕與皇後真摯的愛情怎麼能用權力利益去玷汙呢?”

虛幻的感情怎麼可能比得過牢不可破的利益,何況她與宋恪怎麼也是有真情在的,不然她也不會與宋恪糾纏結合。劉瓊以前隻是以為陽奉陰違的是後麵的兗州,徐州,青州,還有管不到的益州,她才想拉著宋恪一起,分這帝王權柄,將中央集權聚攏起來,然後大步向前。

她做夢都沒想到,她以為儘在掌握,幽冀兩州,她也管不了,那她這皇帝能管什麼?能做什麼?

這兩年地方的繁榮吹捧,在她得意時,仿佛一個巴掌打下來,告訴她天高皇帝遠,強龍不壓地頭蛇。

謝衣忍著翻白眼的欲望,給她論論理,免得這天下就他成禽獸似的。他拉開長椅,坐了上去,與劉瓊論論這權力是怎麼從上到下腐爛的。

“陛下,我早就跟你說過,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陛下你喜美玉喜奢侈喜歌舞,宮內花團錦簇,舞樂不斷。你告訴我,你自己都這樣,你如何去約束百官清心寡欲一心為國?他們如何去約束地方官清正廉潔公正無私?用真心嗎?”

謝衣覺得很累,真論起來,鍋還指不定在誰那呢?

“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為什麼漢文帝看見皇後穿拽地長裙都當場剪了,宮中帷幔幾十年不換一下,皇宮真的缺那布料嗎?不,是他知道,一旦宮中開始奢靡風氣,天下隻會更甚,且一發不可收拾。”

這奢靡風氣要整頓,那也是從後宮開始,文帝為什麼叫堯舜後第一人,他都穿打補丁的衣服,天下敢奢靡嗎?

“陛下,是你的思維還停在以前,你覺得你有權有錢就應當享受,你付了錢了。可是陛下,楊貴妃以為愛吃荔枝是一件小事,唐玄宗也以為喜歌舞是小事,那為什麼盛唐轉瞬就敗了呢?”

那煌煌盛世,就那般從天上摔下來,摔得粉碎,再不複起。

劉瓊被謝衣紮起心來,也無從辯駁,畢竟這兩年她確實奢靡好歌舞,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隻轉身掩麵而泣。

她想起那女子所說,她們被困在坊間,生死難離,她想起她的大本營,鬼魅橫行,而她一無所知,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謝衣也不好受,可一切腐爛攤開來,就是腥臭難聞的。

“當年宋恪先修城後修宮殿都能讓你暴怒異常,是你先棄了理想世界,先罵宋恪加快進程,憑什麼讓天下人按他的想法生活?怎麼能反過頭來怪我們,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為什麼把古代說是封建社會,就是因為古代帝製為了□□,把人分為三六九等,等級森嚴,雖然底層痛苦不堪,但國家大局是穩的,有力量抵禦外敵,有能力改革除舊,因為百姓愚昧,容易被煽動,所以文字獄曆朝曆代,或輕或重罷了。我們跳不出這個框架,這些事情就沒法去解決,若想跳出這框架,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陛下你有人嗎?功臣們的利益你能動嗎?動得了嗎?這天下有清清白白的時候嗎?”

“夠了——”劉瓊怒喝道,“出去!”

她咬了咬牙,歎了口氣,“讓我靜一靜,我想靜靜。”

謝衣看了她,起身往外走,在他欲出門的時候,劉瓊的話又傳了過來。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謝衣,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我們手握重權,怎麼能就這樣冷眼旁觀。”

謝衣看著她站在那,身影竟帶著蕭瑟意,歎了一聲,轉身出了宮殿,外頭的陽光照在身上,也難暖遍體生寒。他去昭陽殿內,把昭陽抱起來,把她舉起來搖,小昭陽以為爹爹跟她玩鬨,撲騰著小腿咧開嘴笑。

謝衣把這無齒小兒抱懷裡,貼貼她稚嫩的臉,“全天下就你最是無憂慮。不過長大後就說不好了,昭陽啊,咱們不如就當個公主,擊缶而歌,肆意一生。”

另一邊沁水縣,郭嘉看著牢裡這些鬼哭狼嚎衣衫襤褸的土匪們,他往審訊椅上一坐,敲了敲驚堂木。

錦衣衛大喝一聲,“肅靜。”

土匪們僵在那,緩了兩秒,壯漢又嚎道,“大人,冤枉啊,我們這兩月根本沒下過山,定是搞錯了,肯定是另一個寨子乾的,那邊的人最是凶惡。”

郭嘉按了按眉心,“夠了,又沒動刑,你們嚎啥,你們上山為匪還有理了?”

那土匪可有理了,“大人,不是我們想上山為匪,實在是山下狗官太可恨,山下活不下去,我們也是沒辦法才上山的。”

郭嘉看著記錄的錦衣衛,這河內真是驚喜連連,公達啊,不是嘉不救你,救不了,實在救不了。

“說,你們為什麼上山。”

那土匪有些哽咽,“我們原先是流民,聽聞明王仁政,冀州富庶,就過來了,到了汲縣,原先也是很驚喜的,好歹是填了肚子。但明王招兵福利高卡得嚴,我們這些流民根本進不去。後來聽說礦上油水大,還拿的錢多,我們就去了,先前明王在的時候還好。”

另一個壯漢接到,“也就好那兩年。”

後麵的人搶白,“那也是好過,那兩年,我們月月都能領到銀錢。”

郭嘉揉著抹不開的眉頭,“閉嘴,不要插話,你繼續說。”

那壯漢抹了臉上的淚,“我們就將父母親人接過來,可是縣衙漸漸給我們的錢越來越少,時間還越來越長,不給我們辦戶籍,沒有戶籍,律法就幫不了我們。後來礦上出事了,死了三百多個,其中還有我兄弟與父親。可是負責的人說,是我們拿著銀錢把礦山挖壞了,我們還得賠償礦的損失。還說什麼,要追究我們的責任。”

“我們就帶著親人跑了,我們沒有戶籍,到了沁水縣,這裡更黑,還想讓我們當奴隸,抓我們去修水利,我們這群人才集在一起,上了山建了寨子。明王的糧種我們買得多,往山上一種,就不缺吃的了,衣服也便宜,我們也就不下山了,除非去買賣點東西,我們真沒有屠人家的村子,乾不出那等喪天良的事啊,大人啊——”

“對啊,我們雖然上山,但隻是因為沒戶藉,犯法的缺德事,我們講義氣的弟兄們是不乾的,乾不出來。”

錦衣衛記錄的手頓了頓,又多出了一個汲縣,礦山事件,然後一字不落的記上去,他們做為基本的耳目,還是得寫清明了,其他的事,自有陛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