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之後,清歌又回了陵園。
柳崇明死的時候縱然是戴罪之身,可他畢竟是三世元老,這陵園的修繕,多少都還說得過去。
清歌想,三月之內建成一條糧道,如果是在現代,完全可以做到,可現在她所處的世界終究不是那個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而是沒有任何測量儀具的古代,甚至連索道必需的鋼纜,也許都沒有。
站在石墓前,清歌的思緒飄蕩在世間,她早就接受了這個世界的存在,接受了這裡的人對她的好意,也就必然要接受這裡的人對她的惡意,她想,她要留在這裡,為這個世界的人做一些事。
於是,她對著石墓深深一拜......
出了陵園,除卻她自己來時的車駕,卻還停了一輛,沈扶硯正悠閒的靠在車駕旁,看清歌出來了,便也抬步向她走去。
“帝令大人!”沈扶硯笑的有些輕浮,卻不帶著惡意,更像是個玩笑。
“沈兄不要打趣我了。”
“並非是打趣,是真心敬佩姑娘,在下並非看不起女子,隻是自古,確未有過這個先例,”沈扶硯一邊說著,與清歌並排而走,“當日洞春香一局滅國棋,就知姑娘不凡,今日朝上一番論戰,更是不凡。”
“沈兄狀元之才,一樣不凡。”
“客套的官話就不必再多說了,關於那糧道之事...”沈扶硯麵露難色,“你真有把握?”
清歌不可置否,淡淡點了點頭。
看她如此從容,沈扶硯卻依舊擔心,問:“不知下一步,你欲如何?”
“自是招攬工匠。”
“咳咳...”沈扶硯不知怎麼開口,好心提醒:“內府冶鐵所,怕不能為你所用。”
“這話怎麼說?”清歌覺得奇怪。
“你要修的那條糧道,幾乎全在丞相封地境內,他的封地裡,丞相才是主人,你與薛雁回不和,早已傳遍了,冶鐵所的人是不會冒著得罪薛雁回的風險幫你的。”
清歌細細聽著,察覺出一絲不對,“可三年前老丞相要修的糧道,也在薛雁回封地內,他那時...”
清歌忽然語塞,三年前薛雁回的退讓怕也隻是將計就計,在他的封地內,要做些什麼勾當自然也是方便於他,如今卻暗中阻撓自己,清歌忍不住輕笑一聲,她還真得謝謝這老狐狸看得起自己。
“那...”
沈扶硯還想多說什麼,清歌卻搶先一步道:“沈兄,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話語之中的疏離太過明顯,沈扶硯尷尬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好...好...”
清歌謝過沈扶硯的稱讚,便與他匆匆彆過,馬不停蹄地著手去招攬工匠。
朝廷禦用的內府冶鐵所,既能入得朝廷的眼,那說明這裡麵的人必已經是這個時代頂尖的工匠了。
於是,清歌帶著官署分配給自己的侍衛,便去了內府冶鐵所,走進內府冶鐵所,一股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巨大的火爐熊熊燃燒,火舌肆意舔舐著爐壁,映得四周一片通紅,火花四濺,如璀璨的繁星墜落,又瞬間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清歌看著鐵匠們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鐵錘與鐵塊的撞擊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空氣中彌漫著濃煙和刺鼻的氣味,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環顧四周,冶鐵所的牆壁被煙熏得漆黑,屋頂的橫梁在火光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的陰影,地麵坑窪不平,到處是黑色的煤灰和冷卻的鐵渣,走在上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清歌一襲白衣,仿佛與這裡格格不入,但她看著四濺的火花,這幅景象橫跨千年,她想,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古人鬼斧神工的設計誠不欺她,也許是自己小看了這個時代。
“大人,不進去嗎?”侍衛林羽出聲提醒。
清歌點了點頭,而後踏步走了進去。
看著角落裡堆積如山的鐵塊和工具,雜亂無章,汗水從鐵匠們的額頭滑落,滴落在熾熱的鐵塊上,瞬間化作一縷青煙,她的視線搜尋著,正在一旁忙碌的鐵官終於注意到了二人。
鐵官是個粗獷的漢子,也聽過陛下新封了一個帝令女官,看這女子氣質不俗,便問:“你就是帝令女官?”
對方語氣並不十分和善,清歌便隻是淡淡“嗯”了聲。
“多新鮮!”他蓄意提高了音量,圍的近的幾個工人紛紛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轉而往這裡看來。
他又問:“帝令大人有什麼事?”
清歌不假思索:“朝廷有名,要在北方建一條高空索道以運l糧,需冶鐵所召集工匠百餘位。”
一聽這話,工匠們交頭接耳,個個臉上都露出了不情願的神色。
“這活兒,小的們怕是接不了。”一個工匠頭頭陰陽怪氣地說道。
清歌眉頭緊皺,道:“朝廷養著冶鐵所,就是為有用你們之時,你們說做不了,那也不必繼續留在冶鐵所了。”
鐵官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帝令大人何必為難我們?上頭若真有令,冶鐵所砸鍋賣鐵,也湊出這百餘位工匠來,可聖旨,在何處啊?”
清歌心中忽然明了,聖旨確沒有明說她可以隨意調用朝廷勢力,但有來之前沈扶硯的勸告,清歌幾乎可以肯定,這定是丞相授意為之。
她強壓著怒火,質問:“你身為鐵官,如此不顧大局,就不怕擔責嗎?”
“擔責?”鐵官嗤笑一聲,“並非是我們不願,隻是帝令大人要修的那條糧道,是丞相大人的封地,沒有領主的命令,隨意施工,若怪罪下來,小的們可擔不起,您呐,另尋高明吧。”工匠們七嘴八舌地應和著。
清歌與他們爭執了一番,見毫無結果,便憤然離開。
回到府中,清歌思索良久,決定張貼告示,改用民間工匠。
既然朝廷上的人怕這怕那,顧慮頗多,那就改用民間工匠,她相信,民間定有能人為她所用,但此事,也很快傳到了天子藍裴軒的耳朵裡。
當晚,清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府中,剛進府門,就見宮中的太監前來傳旨,讓她即刻進宮麵聖,清歌不敢耽擱,換了身衣服便匆匆進宮。
宮殿內,燭光搖曳。藍裴軒一身華服,坐在龍椅上,目光深邃地看著清歌。
“參見陛下。”清歌行禮道。
藍裴軒揮了揮手,示意她起身,道:“聽聞你在內府冶鐵所碰壁了?”
清歌微微頷首,回道:“陛下,臣一心為修建糧道之事,被刁難幾句不算什麼。”
藍裴軒站起身,緩緩走到清歌麵前,輕聲說道:“東北糧道,確在薛雁回的封地,此事並非你的錯,而是朕之過。”
清歌沒想到藍裴軒會對自己說這些,但轉念一想也是,曆史書上,春秋時期,不就是因為諸侯割據,才引發了戰國嗎?甚至到最後,天子也無地可封。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看著藍裴軒,道:“陛下,臣立過軍令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藍裴軒也注視著他,其實,她若肯向自己服個軟,何愁解決不了這件事?可這楚清歌偏偏不,這女人如此聰明,又豈會猜不到這一層?
她不是不懂,隻是不願。
看出他的疑慮,清歌隻道:“糧道既在丞相封地內,若是由陛下出麵,此後與陛下集權更為不利。”
藍裴軒微微一怔,隨即笑問:“朕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清歌卻沒有反駁,“陛下,民間不乏能人巧匠,既然敢來應這份差事,便說明這些人無懼封地之爭,如此一來,臣用著也放心。”
她如此堅持,藍裴軒輕輕歎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如此堅持,朕便依你。”
清歌連忙謝恩。
藍裴軒又走近了幾步,忽然說:“你為這糧道之事,如此奔波勞累,朕甚是心疼。”
清歌心頭一緊,說道:“能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謀福,臣不覺得累。”
藍裴軒伸手想要扶起清歌,清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藍裴軒的手停在半空,略顯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你這女子,總是如此小心翼翼。”
清歌低頭不語。
“朕知道你一心為公,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多謝陛下關心。”清歌不鹹不淡的應著。
從宮中出來後,清歌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藍裴軒是什麼意思?
怕是浮於這層君臣關係之上,還有些其他不明的意頭。
但她深知此次糧道修建責任重大,一刻也不敢耽誤,經過幾日的籌備,民間工匠的招募工作卻出乎意料的毫無進展。
林羽來彙報時也不禁黑著臉,“大人,起初是有人來的,慢慢的就沒了,屬下以為,定有貓膩。”
清歌看了眼一股俠氣的林羽,慶幸自己身邊還有個明白人,也知道多半又是薛雁回搞的鬼。
她看著自己案桌上不斷完善的圖紙,問:“離三月之期,過去幾日了?”
“...三日。”
三日...
清歌喃喃著,這項工程在古代本來就不容易,再繼續被那老家夥牽著鼻子走,她隻怕真得灰溜溜的被貶了。
於是,她對著林羽幽幽一笑:“你說,我為官也有三日了,還未拜見過百官之首的丞相,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