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芊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但是意外得不昏沉,醒來後仿佛身體裡的每一點不舒服都被熨平了。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明媚的陽光從乾淨的窗玻璃外透進,灑在潔白鬆軟的被褥上,四壁一色的白,隻有病床正對的牆麵掛了一副看不出內容但色彩溫暖的畫作。
許芊正躺在病床上。
兩米開外是一個大號的陪護椅,賽斯伯特半躺在上麵,閉著眼睛單手撐頜,如玉的長尾在椅前盤成一團,露出一大截尾巴尖朝向許芊的方向。
許芊掀被下床,走過去戳戳賽斯伯特的左手臂,正要叫醒時,一道低沉聲音在許芊腦海中響起,還帶著一絲奇異的空蕩回音:
【芊芊】
許芊怔愣一下,回過神後和賽斯伯特的冰冷紅瞳對上,“……賽斯伯特?”
“嗯。”賽斯伯特應了一聲,撐著的右手收回,規規矩矩放在腹前,眼瞼又習慣性地垂下,看到許芊光腳踩在房間地毯上。
【漂亮】
【可愛】
“地上涼。”賽斯伯特試探性地環過許芊,見她不抗拒,將人帶回到病床上。
許芊順勢滑進被窩,心情複雜,她好像覺醒了很奇怪的能力啊。
她伸出手抓住要退開的賽斯伯特,想再確認一下,“賽斯伯特,嗯……你喜歡吃什麼水果?”
賽斯伯特維持著俯身的姿態紅了耳朵,“……草莓。”
【草莓】
唔,許芊沉吟著放開賽斯伯特。
大二剛恢複前世記憶那會兒,她每天都期盼著自己一覺醒來穿越大神會饋贈給她一座隨身針灸診所。
怎麼金手指不是就算了,還延遲這麼多年才到賬。更可氣的是沒有半點實際用途,她又沒有什麼特殊身份,要聽到彆人的心聲乾嘛呀?
許芊歎氣。
賽斯伯特正簡單轉述電梯事故的後續處理,聽聞歎氣,頓了頓說道:“賠償是有點少……我沒受什麼傷,我那份賠償可以給你。”
“什麼?”許芊連忙拒絕,“不,不用。”
“等等,你剛剛是說有賠償嗎?”
賽斯伯特點點頭,耐心重複,“全部醫療費用,一萬元精神損失費。”
“太好了!”許芊振作精神,“我是說我隻要我那一份。是要簽字領取嗎?我們快去簽。”
她從病床的另一邊跳下,穿上醫院的一次性拖鞋,目光炯炯地仰頭看著賽斯伯特。
許芊長相清秀,但這一世的圓臉粉發給她拉滿可愛氣息。她的眼睛裡總汪著一團水,圓睜著看人時,幾乎沒有人能夠忍心說出拒絕的話語。
至少賽斯伯特不能。他的尾巴尖蜷縮起來,想勸許芊再休息一會兒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聽到自己應聲:“好。”
許芊跟著帶路的賽斯伯特往外走,一路上不忘關心救命恩人,“賽斯伯特,你還好嗎?有沒有受什麼傷?”
“沒有。”
許芊將信將疑,賽斯伯特看上去就像是那種受了傷也會逞強的人。她轉轉眼珠,故意落後幾步,偷偷伸手指去捏蛇人的衣服下擺,“真的沒事嗎?”
【……】
怎麼聽不到心聲了?
她不知道蛇人五感敏銳,賽斯伯特差點身體僵硬不會走路,耳朵上未完全消退的緋色蔓延到臉頰。
許芊失望地收回手,看來這個能力時靈時不靈,得日後再試驗試驗。
雖然吐槽著是個沒用的金手指,但她還是像得到一個新玩具般興致勃勃。
等見過物業負責人走完所有流程,許芊捧著到賬的消息通知看了又看。
太好了,她的診所計劃終於邁出了第二步!
許芊飛快地清空了自己的購物車,獸人世界的物流速度超快,她貨比三家挑選了很久的一次性床單,消毒用品等等東西立即顯示第二天送達。
接著是去早就溝通過的定製店鋪下單製作針具,店家很快回複三天後給樣品。
最後就是場地啦。
許芊盤腿坐在病床上對著光腦屏幕拿不定主意。
一旁觀察了許久的賽斯伯特遞上水果盤,“你要搬家嗎?”
許芊老舊的光腦沒有隱私模式,在瀏覽什麼信息一目了然。她不以為意,大方地展示給賽斯伯特看,“不,我想租一個地方開診所,你覺得這幾個地方哪個好一點啊?”
賽斯伯特怔了怔,“你的工作……”
許芊聳肩,“今天無故曠工,被老板開掉了。”
賽斯伯特不擅長安慰,沉默片刻說:“我在商業街有一處房產,可以免費借給你用。”
“啊?不用了,謝謝你。”
沒想到鄰居看著冷冰冰,卻是個熱心腸,今天還救了自己。許芊托腮想了一會兒,問:“賽斯伯特,你有感染痛症嗎?”
獸人世界空氣食水汙染嚴重,幾乎所有獸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痛症。許芊偶爾有聽到新聞研究,獸人們是因此而無法變為人形正常生活工作。痛症越嚴重的獸人,身上獸化的比例越多。
以許芊粗淺的,在大學同學身上實踐的經驗來看,這些痛症是完全可以用經絡穴位理論來緩解的。
這也是為什麼許芊毅然決然放棄千辛萬苦考進的金融專業,悶頭攢錢開診所的原因。
賽斯伯特聲音低了一些,撇開頭道:“……沒。”
“……”忘記這是個悶嘴葫蘆了,許芊跪坐起來去拉賽斯伯特的胳膊,“路上你還騙我說沒受傷呢,結果碰見的護士是怎麼說的?”
她搖了搖胳膊,再問一遍,“你是哪裡痛?”
賽斯伯特倉促回頭想解釋受傷一事自己不是故意的,對於獸人來說那樣的傷算不上什麼,獸人的自愈能力比人類強很多。
可低頭看見許芊控訴的神情又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可愛】
許芊羞惱地放開賽斯伯特,拜托你這個蛇人成天都在想什麼啊?
她聽說有些親人類的獸人看人類像是看洋娃娃,難道賽斯伯特也是這樣,所以才這麼熱心地救自己?
許芊抓抓自己胸前散落的粉發,好吧,她自己都覺得這一世的形象有點像洋娃娃。
她開始思考以後診所開起來了要不要把頭發染成沉穩的黑色。
賽斯伯特以為她不滿自己的沉默,手指僵硬地攥起,說:“頭痛。”
“頭痛?具體是哪裡痛?”
賽斯伯特塌腰坐在自己的尾巴上,和許芊處於同樣高度,一板一眼地指自己疼痛的地方。眼周,嘴周。
許芊思考一瞬,這在中醫裡被稱作麵痛,是由麵部經絡氣血阻滯經脈不通引起的疼痛,非常難忍受。
可見麵這麼多次,許芊半點也沒看出來賽斯伯特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也許是這裡的獸人都已經習慣了忍耐?
許芊身體前傾,“你相信我嗎?我……”
“我相信你。”
“……可以教你幾個穴位揉按,說不定能緩解疼痛。”許芊失笑。
夕陽的光在許芊的背後鋪開,給她染上一層光暈,朦朧中賽斯伯特覺得許芊的笑如同一朵綻開的透明櫻花,輕盈,美麗,誘惑。
他狼狽地垂下眼,尾巴用力勾住對麵的床腳。
不知什麼時候,賽斯伯特的尾巴已經繞著病床圍了一圈。
許芊隻以為蛇人的尾巴無處安放,並未在意,“好的,我知道你相信我了。”
她虛指著自己的臉頰,“你看著我。這裡,眼睛平視的時候,瞳孔正下方,眶下孔凹陷處,叫四白穴……賽斯伯特!”
許芊沉著聲音叫明顯心不在焉的蛇人。許芊對於醫學的態度一直嚴謹認真,從醫生涯中,她最討厭的就是不聽醫囑總有自己想法的病人。雖然麵對過形形色色的患者需要耐心糾正引導,但這是剛剛才說過相信自己的人,許芊不免有些生氣。
賽斯伯特瞳孔聚焦,觀察許芊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見許芊麵上這樣嚴肅的神情,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他有些無措地應聲,手順著許芊的描述指向地方,慌亂間還戳到了自己的眼睛。
算了,對救命恩人多一點包容吧。
許芊肯定了賽斯伯特找到的穴位,接著說:“下一個是下關,找到你的顴骨,然後順著下緣向後摸,在你的顴弓中央,和下頜切跡形成的凹陷當中。”
見賽斯伯特摸索了半天,補充道:“你可以試著張嘴看看,就是你張嘴的時候是會鼓起來的那個點……對,就是這兒。”
於是賽斯伯特右手按住四白穴,左手按住下關穴不動了。
“還有,呃……”許芊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的在針灸,隻是教賽斯伯特找到穴位揉按而已。
她拉著賽斯伯特的衣袖將他的左手扯下來,“抱歉,這裡可以先不用。”
她手指虛點賽斯伯特的眉頭和額上,用簡單的話語描述,“這裡,一個是眉頭的攢竹,一個是瞳孔正上方,越過眉毛再往上一寸的陽白。包括四白穴,這幾個穴位比較好定位,你多揉揉也能緩解眼部的疼痛。”
賽斯伯特下意識屏住呼吸,臉部爬上紅暈,等許芊退開後才慢半拍地垂眸,幾個手指同時去揉。
許芊本想說可以一個一個來,但見賽斯伯特很輕鬆的樣子也便沒有異議。獸人的手還挺大。
他在一邊安靜地揉穴位,許芊就拿著自己的衣服去衛生間換了。
托好心鄰居的福,她隻是手臂腿上有一些擦傷,如果不是昏迷,物業估計都不會給安排床位。如今許芊醒來且檢查過後無大礙,自然是當天就得出院。
她順便在衛生間將自己的頭發用水打濕梳順。
真不容易,頂著這頭亂發一天了。
真心祈禱以後鄰裡說起她不會用粉色爆炸頭來代稱……
許芊打開門,卻差點迎麵撞上賽斯伯特。好心鄰居直直地杵在衛生間門口,眼睛裡滿是困惑。
許芊被嚇得後退幾步,手掌壓下受驚的心跳,“怎麼了,你是……也想用衛生間嗎?我馬上出來。”
賽斯伯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