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祈寧握著酒盞的手微頓,難道府中傳聞是真的?就連皇帝都愣了一瞬,轉眼看向蕭祈寧。
“兒臣並未收到傳信。”蕭祈寧起身回道。
皇帝何等精明,話到此處,自然明白了其中門道。
“陛下,微臣方才觀天象,今夜五星連珠,是為吉兆。臣垂首時,正瞧見路姑娘采摘木槿。”顧珩起身,緊隨蕭祈寧的話,稟告道。
“如此說來,這位小姑娘還是個有福之人。”皇帝神色淡淡,看向跪於下首的路春熙,“起來吧。看在你這木槿花粥做得尚可的份上,功過相抵。朕看這菜差不多已上齊,你也不需再回禦膳房了,就留在此處伺候你家王爺吧。”
“是,民女謝陛下隆恩。”路春熙行過禮,起身走至蕭祈寧身後。
她站定,抬眸,恰與坐於另一列的顧珩視線相撞。他向她象征性地微揚了揚杯盞,一如在木槿花叢旁相見時的模樣,唇角帶笑。路春熙見狀,向他微微頷首也算是打了招呼。
“你何時認識了顧珩?”蕭祈寧冷淡的話音幽幽傳入她耳中。他突然的開口令她的目光落回了他身上,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視線軌跡已與她重合。
“禦花園,木槿花叢旁,方才顧大人已言明,王爺這是不信他?”路春熙笑道。
“看來國師當真是好興致。本王以為你們從前就認識,畢竟放眼滿朝,能得他出言之人寥寥無幾。”蕭祈寧說著,端起酒盞遙遙對向顧珩。他雖看著顧珩,卻仍在同路春熙說著話,“本王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花了這麼大精力千裡迢迢將你帶回京城,你可莫要讓本王失望才是,往後行事需慎之再慎。”
“我明白,入了王府,我與王爺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路春熙為他將酒杯斟滿。
蕭祈寧側首看向俯下身來的路春熙,殿內燈火通明,映照在她臉龐。她眨眼間,長睫輕顫,投下一片陰影。青絲垂下,拂過她白裡透紅的臉龐,落在朱唇旁側。
前來向蕭祈寧敬酒之人絡繹不絕,但他始終態度淡漠,隨意晃了晃杯中酒敷衍了事,大多時候甚至都不願意喝一口。
因著他身份貴重,旁人見他此番模樣即便心有不滿也不敢多言,隻在他麵前露個麵奉承幾句便轉身回了自己座位。
從前在食肆,樓中客人來自四海八方,魚龍混雜,路春熙同父親常遇到突發情況,若想快速處理事件並減少矛盾衝突,必須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察言觀色,見微知著。眼下她自然看出這些敬酒之人並無多少真心實意。
然而正當她思緒翩遷之際,看見一個少年郎端著斟滿了酒的杯盞在蕭祈寧麵前站定。他身著紅衣,銀冠束發,笑容恣意,姿態隨性,滿眼朝氣與銳意。
“王爺外出辦公差,怎麼還帶回一個美嬌娘,莫不是突然轉性了?”他一開口便讓她覺得他與先前那些人都不一樣,雖是戲謔之言,卻更能看出他與王爺關係非同一般。
“你少貧嘴,一月不見,彆的本事不見長,就這嘴皮子越發利索了。”蕭祈寧瞟他一眼,與他共同舉杯,飲儘杯中酒。
這紅衣少年喝完酒,卻將目光轉向了路春熙,“小廚娘,你名字喚什麼?方才聽到汪公公喊,但我沒記住,不若你自己說一遍可好?”
“路春熙。”她向對方福身行禮。
“春熙……可是意為春日暖陽?晨曦的曦?”
“是熙盛的熙,意為光明,與大人所說意義相合,卻並不完全相同。”她笑了笑道。
“熙盛的熙……好名字。我名喚段惟謹。”
“段大人。”她再次福身,正式見禮,“惟賢惟謹,是事之長。段大人才真是好名字。”
段惟謹爽朗一笑。“你還看過孔孟之書呢。”
“略懂罷了,班門弄斧,還望勿怪。”
“段小將軍竟還能與本王的廚娘相談甚歡。”蕭祈寧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二人。
“看來有人護食護得緊,那我將路姑娘還與你便是,某人美酒在手,佳人在側,隻怕是不想搭理我啊。”段惟謹搖了搖頭,笑得滿臉無奈。
蕭祈寧一掌拍在段惟謹臂膀上。“喝你的酒,哪兒那麼多話。”
段惟謹但笑不語,衝二人微揚空了的杯盞,轉身離去。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終是華筵散場,皇帝與皇後先一步離場,而後宴廳中的人也按次序起身離開,路春熙緊跟著蕭祈寧的步調。
走到殿外寂靜處,蕭祈寧突然停下,轉身吩咐路春熙:“你且在此等著本王,本王回來前,你莫要離開。”
路春熙頷首,目送著蕭祈寧走遠,而他所去的方位,站著的正是方才與她搭話的段惟謹。
她正百無聊賴地暗自觀察宮中陳設,卻聽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路姑娘怎站在此處?”
她轉身看向來人,立即福身道:“我在此等候王爺。顧大人,我回王府後要與你再相見怕是不易,說好的要做一餐膳食來答謝你,不知什麼時候是機會?”
顧珩失笑:“倒是我忘了,好在姑娘是個守信之人。”他話落,將一塊玉牌遞與路春熙,“你拿著這塊玉牌便可自由進出國師府,待你空閒時自行過來即可。”
“好,我記下了。”她接過玉牌,垂首看見其上刻著一個“珩”字,青玉質地溫潤中透著清冷,在月輝之下泛著瑩瑩光澤。她將玉牌收好後,拿出了手帕,“大人,物歸原主。”
顧珩微頓。“給你時既對外宣稱是你的,它便是你的。”
路春熙不禁蹙眉,拇指下意識摩挲了一下帕子。“這絹帕並非新製,顏色與花紋瞧著都似女子之物,不知大人從何處而來,給我……怕是不妥。”
“是我疏忽了。”他接過,“我到時還與原主人便是。”
顧珩向她微微頷首道彆後,轉身離去。路春熙的視線重新投向遠處那兩抹交織的身影,她與他們的距離,隻可見他們唇瓣一張一翕,卻聽不見其內容。
“看來盯著你的人不少,此次回京為掩人耳目竟讓抱劍帶著小姑娘回了王府。”
“我確實為掩人耳目和抱劍分道而行,何況我那時仍有要事在身,並不方便帶著她,不過帶她回府卻並非此原由。”
“這樣一個容顏絕豔的姑娘竟真有一手精絕的廚藝?還不失見地。你已查過她身份?當真這樣簡單?”段惟謹望向遠處融進燈影裡的姑娘。
“她家宅離一家私塾很近,她與那夫子關係親近,有些見地也不奇怪。”
“那你對她……除卻廚藝,旁的便無所圖謀?她一個小姑娘,千裡迢迢孤身同你來京,或許真對你有意。”
蕭祈寧瞪他一眼。這人正經不了兩句便愛插科打諢。“你有這閒心,不若先將自己的終身大事處理了。”
段惟謹看著離去的蕭祈寧,忍俊不禁。
路春熙看著向自己走來的蕭祈寧嘴角隱含笑意,清輝灑落在他的眉眼間,將他映襯得少了平日的棱角,多了一份柔和。
她跟著他再次上了馬車,如同白日裡來京城一般,三個人,一輛馬車,目的地依然是王府。
“你在本王身邊,往後少不得要麵對如今夜這般的場麵。”蕭祈寧直視著路春熙的眼眸,冷肅道。
“我明白,我會儘力不給王爺拖後腿。”
他的視線移向她的發頂。“白玉簪丟了?”
“用作交易貨幣了。”她皮笑肉不笑。
“你倒是慣會未雨綢繆。”他語帶嘲諷。
慣會?她訝然掀起眼皮。莫非她在槐安找程夫子之事,他一早便知道?
“你不必憂心,本王若真想做什麼,隻會比王臻更痛快。”他靠向馬車壁,一副並未將她放在眼中的模樣。
“我隻是想問,王爺聘用我成為瑾王府私廚的年限是多久?”
“你隻需將每一餐飯食都做好,待本王不再需要你,你便可離開。當然,倘若令本王滿意,你自然也有機會回去看望親友。”
瑾親王府離皇宮並不算遠,不過片刻鐘後,馬車便抵達王府門前。府中自有人迎接家主,路春熙告退前詢問:“王爺,我還未用晚膳,不知一會兒可否自行去膳房做些吃的?”
“可以,你不必去東麵膳房,來我臥房南側的小膳房便可。”
路春熙心下微訝,麵上卻鎮定地應下。回到房中時,燭火未熄,她瞧見錦繡竟坐在桌前啃著白麵饅頭。錦繡聽見動靜,抬眸望了一眼,卻並未開口搭話,又垂下頭繼續吃。
“這饅頭瞧著已經冷了,也沒有配菜,不若你且先等等,一會兒我給你帶些好吃的過來。”路春熙笑得溫和。
錦繡聞言終於停下咀嚼,再次看向她。“廚娘的身份,小姐的派頭。我能與你同吃同住,當真是莫大的福分。”
路春熙並不惱,仍然保持著笑臉相對,淡聲問道:“你隻管說想不想吃,當然若你非要啃這沒味道的白麵饅頭,我也不攔你。”她鋪好床後,沒再等錦繡回話,徑自轉身離去。
她來到小膳房前,碰見在此候她的抱劍。他瞧見她遠遠走來,二話不說便拿起鑰匙打開了膳房的門。
“路姑娘請。”他客氣地做了個手勢後,便負手立於門旁。
路春熙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沒再管他,抬眸仔細打量這間小膳房。它較之東麵大膳房,占地麵積隻其一半,但內裡食材卻隻多不少,甚至用料品質更上等。
她掃視一圈,選取了蓮藕和五花肉。動作迅速地抽出菜刀,三下五除二將五花肉剁成肉沫,臨了出聲問道:“敢問抱劍大人,你與王爺可吃香蔥?”
“不吃。”回應她的卻是蕭祈寧本人,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那個……路姑娘,我吃。”緊接著是抱劍略帶羞赧的聲音。
路春熙頭也未抬,順手將肉沫分成了兩份,其中一份加入蔥段,而後拿碗,倒入少許食鹽、胡椒粉、生抽、澱粉、料酒,用筷子攪拌均勻後倒入兩份肉沫中調製成肉餡備用。
“你這是準備做什麼?”蕭祈寧在她身側站定,抱胸垂眸。
“蓮藕煎夾子。”
“夜市攤上的民間風味小吃?”蕭祈寧憶起從前入夜外出辦差時瞥見過的小食攤子。
“是的,王爺可以嘗嘗我與他們做的有何不同。”
他搖了搖頭道:“本王未曾嘗過他們做的。”
“那今夜我便帶王爺嘗一回與山珍海味不同的風味。”路春熙戲謔道。
說話間,她已然做好了雞蛋麵粉糊,將蓮藕去皮洗淨,切成粘連的藕夾,在藕夾中間塞入調製好的肉餡,按壓捏平後滾著刷上一層雞蛋麵粉糊。最後用長筷夾起一塊又一塊藕夾放入已經燒熱的油鍋之中。
藕夾滑入油鍋,鍋中不斷泛起金色泡泡,冒出滋滋聲。她看著藕夾逐漸變成金黃色,伸手將它翻麵,香味隨之飄散,待兩麵都變成金黃,她才將它們盛盤。
“王爺,嘗嘗?”她將筷子遞到蕭祈寧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