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泉(1 / 1)

夜半風聲簌簌,篝火發出溫暖的光。

虞明窈一行人圍坐於篝火周圍,薄餅配上剛熱好的羊肉湯,一口下去,渾身暖意。

眾人皆胃口大開,連施羅氏都多喝了幾口,唯虞明窈神色倦怠,粗粗吃了兩口便作罷。

她目光落在深不見底的夜色中,直到雁月扶著施羅氏進車休憩了,仍未移目。

空蕩蕩的篝火前,隻剩虞明窈、虞錦年兄妹兩人。

虞錦年一抬眼,便窺見虞明窈冷凝的眉眼。自打辰時動身,近一整日,他都未見她舒展過顏。

“你在擔心什麼,妹妹?”

他停下吃餅的動作,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不遠處裴家派來護送他們的人,也同他們一樣,在喝酒吃肉,再遠處,隻一片虛空而已,什麼都沒有。

“沒什麼。”虞明窈啟唇,頭都未回。

夜色下,她麵色蒼白,眉頭緊蹙的模樣,猶如美豔女鬼。

“妹妹是在擔心路途的安危麼?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來之時,沒有裴家的護衛,尚還好好的,現今有了護衛,更加不用擔心了。”

虞錦年出言勸慰道,麵上笑容單純。

見狀,虞明窈嘴角掠過一絲苦笑。

兄長的意思她懂,裴家為清貴之家,素有聲名,理應不當懷疑。

可沒人有自己那般奇遇,正因是裴家派的人,所以才不能放鬆警惕。

小人尚未現原形,虞明窈就跟心頭懸了一把利劍一般,離京都越遠,這把劍就離她的致命之處越近。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叮囑虞錦年:“兄長,你招呼那些人夜裡都警醒些,現今世道不太安生,京都雖還太平,但也得留心些。”

她頓了頓 ,又補充道:“還有我們那些吃食,駕車的座駕,你也暗中多個心眼,莫在這上邊栽了跟頭。”

她語氣很輕,虞錦年聽了忙接過話:“妹妹你放心,兄長拚了這條命,也會護著你的。”

“我要你這條命作甚。”

虞明窈轉過頭,再次看向不遠處那幾人。過了許久,風中才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百米開外,一座隱蔽的山坡後,程青探過頭,見虞明窈這行人皆陸陸續續進車,隻數尺開外,留了兩個絡腮胡子的護衛守夜。

他回過身,對著背對他的謝濯光回稟:“世子,虞姑娘已歇息了,裴家護衛並無異樣。您看?”

他態度恭敬,對於謝濯光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沒有一絲懷疑。

微弱的火光,映在謝濯光臉上。他神色清冷,不苟言笑一如既往。

半晌,如同青玉般冷潤的嗓音,複才響起:“我守夜,你去休息。”

話音落地,本半躬身正待指令的程青,麵露為難。

“這……”

他直起身子,望著較平日更加寡言的謝濯光,麵上閃過心疼。

“去。”謝濯光的話,依舊很少。

這一字落下,程青隻得訕訕告退。當他倚於樹頭闔眼之際,沒忍住還是又睜開眼皮,背對他的謝濯光,渾身散發孤寂。

這都什麼事啊!

程青心頭的愁,都快打成千千結了。今兒世子爺,不去送虞姑娘也就算了,跟了十來裡,他以為兩人能回了。

誰知世子爺,非說裴家的護衛有問題,要再觀望一下。

這一觀望,不知要觀望到何時。程青搖搖頭,隻能先闔目而睡。

縱然春日漸暖,夜深還是免不了寒氣。

為了不驚動人,謝濯光麵前隻生了一叢極其微弱的小火,稍不留心,隨時都可能滅。

如墨夜色之中,他一身單衣,衣襟輕薄。垂眸之時,眼底全是寂深的流光。

謝濯光也不知自己是在作甚。

他好似自虐一般,逼著自己用這種方式,驅逐腦海裡陰魂不散的身影。

她跟裴尚多情投意合啊!

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裴府那麼多人的麵,還要拉拉扯扯,絮語個不停。

謝濯光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移不開眼!

明明胸腔之中,似被巨怪纏住一般不能呼吸,他還是不想錯過她和裴尚,每一幕的恩愛。

他告訴自己,她走了自然就好了,可他座下的馬,還是跟著走了一裡又一裡。

白日裡,裴家護衛隊中,有一滿臉橫肉的絡腮胡子,仗著隱蔽無人注目,對她麵露陰狠。

他恰好窺見這一幕。

心悸之下,謝濯光不做他想,匆一留書,便讓程青伴自己先行。

謝濯光望著麵前微弱的火光,眼前好似又浮現她那張沾滿淚珠的臉。

她那般驕傲自恃貌美,若是被一個卑賤之人欺辱了去,謝濯光不敢設想她會如何。

但願是自己多心了吧……

沉沉夜色之中,眾人心緒各異。

虞明窈一行人,回途走的依舊還是之前那條道。從人煙繁盛,走至無人荒郊,一連七日,皆沒有異樣。

現已至京都邊界祁蒼山處,隻需再走五日,便可轉水路南下,裴家護衛至此便可結束護送。

不說虞錦年,連虞明窈也漸漸放下心來。

“我就說不用擔心吧?”

晌午用完膳,虞錦年左瞅瞅右瞅瞅,見四周無人,護衛也離得遠,一手扯過虞明窈,悄聲對她說自己這幾日的見聞。

那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樣,生怕旁人不知曉他費了多大功勞。

虞明窈看破不說破,隻心中一哂,她這兄長,要一輩子這般才好。

“行行行,妹妹記下了,待回到蘇州,再多謝兄長。”

她麵露笑意,說完又讓他再繼續留心,虞錦年一口答應。

本來說到這,虞明窈話就應該說完了的。

可一連七日,除了剛開始在客棧,有過沐浴洗漱,這幾日,她皆未痛痛快快洗過澡。

來的時候,天氣寒,尚還好,現天愈發熱了,尤其是晌午,日頭一曬,馬車裡本就悶得慌,她又是個愛潔之人,實在受不了這般。

“兄長……”虞明窈聲音不自覺低了下來,“我記著這附近有一湯泉池……”

她垂下眸,不去看不遠處的山。

虞錦年見她這吞吞吐吐的樣,剛開始還未明白,自家妹子在猶豫什麼。

後來見她臉都紅了,久等不到自己回複,又瞪了自己一眼。

他這才恍然大悟,“哦,是是是,是有一湯泉池,離這不遠,妹妹你是要?”

虞明窈本想讓虞錦年陪自己去探個風,雁月畢竟也是女子,若遇到事,兩人怕都沒跑。

可她抬眼一看,四周除了裴家那幾個彪悍護衛,自家這邊全是老弱病殘。

“這……”

虞錦年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裡。

“沒事的,我幫你在前頭探風,這兒過去,也就兩裡路,駕馬很快。妹妹你護著點我,彆讓我摔下來就成。”

“至於這邊,我們虞家也有人,就一會,不怕。”

話畢,虞明窈又瞅了幾眼自家的護衛,斟酌之下,終還是沒抵過渾身黏膩,對於沐浴的渴望。

她點了點頭,同意虞錦年的提議。

不遠處,程青嘴裡銜著個餅,本吃得津津有味,一見這兩兄妹駛去的方向,同片刻前謝濯光離去說去沐浴的方向,一模一樣。

他驚得一打擺子,嘴裡的餅都掉了下來。

不會吧……應該虞姑娘不會撞上世子正在沐浴吧?

虞公子也在,應該會事先探查,不會讓虞姑娘撞上吧?

被程青寄予厚望的虞錦年,進洞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二三十丈寬的湯泉池,岸邊怪石嶙峋,中心處有一凸起的大石塊,一整周,除了洞口平坦,可以下水,最裡側實在不甚方便。

他伸出手臂,試了下水深,發現洞口處淺,未過小臂,越往裡越深。

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到居中的位置,探手試了下。

一番探查下來,他對自己的細致入微,頗為滿意,於是便欣然離去,沒有多往中央石塊下的陰影,多看一眼。

腳步聲漸漸遠去,謝濯光悄然無息,從石下冒了出來。

先前一聽到腳步聲,他立馬將岸邊衣物掃至水下,除了藏在石縫中的鞋,來不及遮掩,他本人攥住衣物,屏住呼吸,往石下一靠。

借池水硫黃,及巨石之形,他將身形遮蓋,沒在熟人麵前現行。

驚險一線總算過去,謝濯光長舒一口氣,氣剛舒到一半,他麵色忽然一凝。

不好,接下來要來的人,是她!

洞外,虞明窈聽著兄長滿臉喜意,直呼他已經探查好了,可以放心。

她雖仍有疑慮,但對於虞家眾人的不安,壓過她心中這縷沐浴的擔憂。

她點點頭,便讓虞錦年守在洞外,自己打算速戰速決。

一進洞,湯泉池映入眼簾。洞頂鐘乳石垂下,下邊偌大的湯泉池,被巨石一分為二,池水硫黃,散著微微熱氣。

虞明窈隻上一世,曾在謝濯光書房內的遊記中,看到過有關祁蒼山湯泉池的記載。

祁蒼山是京都同隴南的交界,山脈橫跨兩州,在京都邊緣這處,則是以湯泉池而聞名。

地處荒野,除了偶來旅人,無人會特意來這麼一個偏僻之地,來泡湯泉。

故虞明窈粗粗掃視一番後,便也放心將衣物解下。

因記著虞錦年的叮囑,她並未進去多深,隻在入洞之處洗浴。

一下水,溫熱的池水,立馬將身上稠黏衝去,虞明窈隻覺渾身毛孔打開,數日疲倦,一下消失殆儘。

她掬起一盆水,先洗淨麵部,再揉搓頸脖,最後來到來到鎖骨以下胸脯處。

家中富庶,從小精細調養,虞明窈發育一向很好,隻十四五歲,胸口處便沉甸甸的。雁月每次伺候她沐浴,總要麵紅一番。

這幾日在旅途之中,沒好好洗浴,虞明窈總覺得胸口漲得慌。

她解開小衣,手往裡側搓去。

一石之隔,謝濯光眉眼低垂,似染了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