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馬車從青石板上碾過,發出咕嚕的滾動聲。

駛往京都的官道上,一架外表簡樸、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青帷馬車,此時車簾掀起,一張掛滿憂愁的圓臉,冒了出來。

見外邊還是一片荒蕪,毫無傳言中繁華富麗的京都模樣,雁月氣得將簾子一放,滿是愁思的眼,再次放到虞明窈臉上。

要她說啊,自家小姐這花容月貌,就算是王孫貴族也配的!

膚若白雪,眉似遠翠,生得千嬌百媚,身段又風流嫋娜,也就是平日裡養在深閨,人不知罷了。

雁月托著腮,思緒翩飛,正想著未來姑爺該是何等人物。

就見這幾日身子不適、大半時間在昏睡中的虞明窈,一下麵色慘白、神情痛苦,好似魘住一般。

“娘親,爹爹!外祖母,帶我走,彆拋下窈娘一個人……”

虞明窈額上直冒冷汗,手從被衾中伸出來,像要拽住什麼,看得雁月心裡一酸,忙伸出手讓虞明窈拽住。

“小姐事事如意,彆怕,老爺夫人都在天上看著,這次我們去京都,一定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到時候您成了家,和姑爺生了小郎君,我再幫您帶小郎君。”

“成了家,就不孤單了,彆怕。”

恍惚中,虞明窈感覺自己握住了一雙溫熱的手,耳旁溫柔堅定的女聲,傳進耳來。她心裡驀地一喜,是娘親入夢來了?

她自打成了親後,就再沒夢到過雙親。

虞明窈滿懷希冀眼皮一睜,出現在眼前的,是滿臉稚氣的雁月。

是雁月這丫頭啊……

豆大的淚珠,從她麵龐上滾落。

雁月見狀,慌忙抽出帕子擁住她給她擦眼淚。

沉浸在傷懷中的虞明窈,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她望著雁月的臉,腦中如驚雷劈過,一個荒謬的猜想在腦海裡浮現。

她緩慢轉動頭顱,向四周望去。

空蕩蕩的青帷馬車,內裡樸實,丁點裝飾也無。她這一生,隻有初次上京那會,坐的是這般不起眼的馬車。

二十餘載,轉眼成空,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虞明窈掩住雙目,忍著忍著,不自覺又淌下眼淚。

前方的施羅氏聽到動靜,心中一揪,忙叫車夫停車。車簾一掀開,虞明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通紅的可憐樣,映入眼簾。

施羅氏那刻心都似被揉碎一般,肝腸寸斷!

“我的心肝兒誒!你娘離我而去了,你也要剜我的心麼?我的珠珠兒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老婆子怎麼辦?”

她擁住虞明窈,兩祖孫一同哭了個痛快,惹得一旁的雁月也將臉背過去,悄悄用手帕揩起眼角來。

不管不顧哭了好一會,理智才重新回到虞明窈心頭。

父母沒了,可現在外祖母、兄長還在,她該開心才是。虞明窈忙收起眼淚,擠出一抹笑來。

“外祖母,您彆難過,我不哭了。我們不進京回蘇州好麼?咱好好過日子,不找什麼如意郎君了。”

虞明窈一想到,自己當初中計失了清白,雖然謝國公府那邊沒傳出閒言碎語,可畢竟事情是在裴府發生的,裴府又自詡清流,家風嚴明。

她一個寄居的遠房親戚,險些失了裴府的門楣,讓裴府所有女眷顏麵無光,自然外祖母這個長輩,難辭其咎。

外祖母受了好些委屈,施家同裴家,自此也斷了來往。

直到永熙二年那場動亂,裴家站錯了隊,險些落得一個滅門抄家的下場,是謝濯光出手相救,裴府免去大難,這才重新和施家走動起來。

這一世,隻要不去裴家,不嫁給謝濯光,那些讓她想來就心酸的事,應該就不會發生了吧?

想到這,虞明窈慢慢放開施羅氏,邊給施羅氏擦眼淚,邊小聲細氣哄道:“外祖母,要不現在就讓馬車打道回府吧?我剛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比金子還金,您就疼疼我,彆讓我嫁到這離蘇州千裡之外的京都了。我多陪陪您,不好嗎?”

一聽這小兒頑笑話,施羅氏白了虞明窈一眼,扯過虞明窈手上的帕子,自個擦了兩下,這才輕點虞明窈光潔的額頭。

“你呀你,又來這套!先前我們在蘇州時都說好了,為了讓你答應,外祖母心尖上那套傳家的祖母綠翡翠首飾都予了你,可不能說這氣話。”

“京都有出息、長得俊的兒郎,可比我們蘇州城裡多得多!要不是你幾個舅舅生得那一堆,沒一個我能看上的,外祖母多少要留你一輩子。”

說完,施羅氏細細端詳她這放在心肝上的寶貝外孫女,雖隻有十四歲,可豔色四射,容色實在太盛,一般的人家,怕是護不住。

見自己話說得這般明白,虞明窈還不依不饒瞅著她,施羅氏隻得又笑著將虞明窈摟進懷裡,順帶又扯上一截被子,將她裹緊彆受了寒。

“行程都走了大半,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言而無信,不是君子之風。咱就當去走個親戚,窈姐兒你到時要是真一個也沒瞧上,那外祖母也不逼你。我們回蘇州!”

一聽到“回蘇州”三字,虞明窈立馬眼亮了起來,身子也不酸不脹,渾身有力了。

反正,她打定主意,到時候不管是裴尚也好,打扮成花孔雀的謝濯光也好,她一不往這兩人麵前湊,二一點心思也不漏,她就不相信,這趟蘇州回不成!

“那外祖母我們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哈哈,你這促狹鬼。”

……

虞錦年立在馬車旁,一直緊蹙的眉,直到此刻老少爽朗的笑聲傳來,這才鬆下來。

虞家人口簡單,就他和妹妹兩人,兩人又是雙生子,自小一起長大。驟然雙親離去,不止是妹妹受不了這個打擊,他也亦然。

可虞錦年自認是男子漢,妹妹是要嫁出去的人,他若是不當好一個兄長,日後妹夫若是欺虞家沒人,負了他妹妹怎麼辦?

要他說,就在蘇州本地招個婿就好,不管妹妹妹夫生幾個孩子,虞家偌大家資,都能養得起!到時候兩家人還住在一起,一大家子和和樂樂的,豈不比妹妹住到冰冷華麗的大宅子裡,一年見不上幾麵好?

先前虞明窈同施羅氏的談話,虞錦年也聽見了,他也覺得自家妹妹說得很有道理。

涼風習習,虞錦年手一揮,馬車重新駛動起來。

直到回到自己坐的車駕中,他仍摸著下巴沉思,到底如何才能打消外祖母的看法,或者乾脆讓妹妹一個也看不上?

-

車外熟悉的景致一閃而過,裴府快到了。

虞明窈放下簾子,說不上心中是什麼滋味。反正左不過就是那些事,重來一遭罷了。她已經打定主意,這次去裴家探親,就走個過場。

“小姐,是戴這支青玉簪,還是這支雙頭鸞鳳金釵?”

雁月一手拿釵,一手拿簪,正往她發髻上比劃。虞明窈餘光一瞟,三層高的妝奩,滿滿都是釵環珠玉。

她沉思道:“前幾日兄長不是送了我一盒紗花嗎?我記得有隻鵝黃的,戴那隻吧。”

雁月聞言麵色猶豫:“可那是少爺想逗你開心,在集市貨郎那買的,會不會太寒酸?”

虞明窈擺擺手,“沒事,就那隻。”

上一世有求於人,她心中忐忑,光想著好好打扮,不能讓人輕慢了去,一身綾羅綢緞,插金戴玉。結果,被人暗中嗤笑不說,裴尚那嘴毒不饒人的,一句話就讓她下不來台。

這一世,不會了。

虞明窈望著菱花鏡中的自己,鏡中少女嬌豔又帶有一絲稚氣,縱然一身素,仍然不掩豔麗。她將手撫在髻角的鵝黃紗花上,鏡中人隨她亦做出這個動作。

此時,裴氏學堂。

正值課間小憩,裴尚坐在最後一排,百無聊賴望著前方眾星拱月般的摯友。

這些人真是的,明知道謝濯光是京都出了名的高嶺之花,寡言,冷淡,不近人情,卻又偏偏喜歡圍上去。

還特有默契地給正中央的謝濯光,留幾尺餘地。

也不知道那張臉有什麼好看的,自個貌似徐公,也沒見這些人這麼捧!

他眼珠子一轉,突然想到今兒,貌似那個傳說中的破落戶遠房表妹要來了。他手一招,對著門外的小廝道:“李慶,去看看那行人來了沒有?”

對於這場會麵,他可是準備許久,連在謝濯光那悶葫蘆麵前,都提了多次。可惜謝世子,說什麼私下妄議閨閣女子,不是君子之風,拒絕給他出謀劃策。

反正裴尚不想讓對方如了意,萬一真賴上自個怎麼辦?

他可不想什麼表哥表妹,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