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幃(1 / 1)

猴子腦袋搖得飛快。若它有辮子,定渾然似一隻撥浪鼓。

“你當真一無所知?”安確也手中拿著弩,搭在籠子之上,箭尖在太陽下閃著光。她緩緩道:“她是見到你們之後,才驟然失語的。”

“我們哪兒有這樣的神通?若是我做的,又怎麼會如此輕易被你們抓住?”

“誰說是你乾的?我是問背後指使你們作亂的東西,它有這樣的本事嗎?”

猴子撐著一張苦臉,全然是不知曉的模樣。但箭尖就在頭頂,它怕自己上一秒說不知道,下一秒這箭就紮進自己腦袋。進退兩難,它險些要哭出來。

“這個你不知道,我問一個你知道的。”安確也將陶醉拉到身旁,指著他額間傷口問道:“這是誰砸的?”

猴子猶豫半天,支支吾吾道:“我……我砸的。”

密密麻麻的細碎石子於籠子頂部彙聚,安確也歪頭看向籠內猴子,道:“放那隻小猴子出來。你不是喜歡扔石頭嗎?我們來好好玩玩這個遊戲。”

陶醉揪著安確也衣袖輕輕搖晃,道:“確也,算了。剛剛抓它的時候,它也吃了不小的苦頭。就算有氣,也早就消了。”

安確也挑眉,彈一響指,石子如雨點般墜落。

大猴子閉目,牢牢將小猴子護在身下。

脆響不絕於耳,卻沒有痛感,猴子身體微微放鬆下來。它抬頭看,隻見頭頂的石子被外力拋向一旁,“噠噠”落在自己周身,沒有傷它分毫。

透過亂石雨,猴子看向安確也,她滿臉笑意,帶著戲謔,藏著溫柔。

祝安笑看安確也,道:“何苦戲弄它們?”

“拋石擲人,總該讓它們畏懼,再不敢犯。”

祝安長歎口氣,微微搖頭,上前將籠子打開。

大猴子心下疑惑,伸腳試探。碰一下籠門,門緩緩打開。一步,兩步,無事發生。

它回身抱住籠中的小猴子,飛速竄走,身影須臾便消失不見。

祝安看向安確也,感歎道:“你如今竟能如此精準地控製靈力。”

“有你的基礎在,我若做不到,那不是愚笨不堪?”

祝安輕笑。她瞥一眼籠子,又問道:“方才院中並無異動,那猴子看見了什麼,竟那樣害怕?”

“阿安,可有什麼東西是你無法查探到其蹤跡的嗎?”

“妖物鬼怪,隻要使用靈力,很難不留下痕跡,除非修為無比深厚。可若真的修為高深,又怎麼會籍籍無名,窩居封都?”

安確也想起櫃子的傾身之舉,若是它如此行動並非為他人控製呢?若是它自身就能做出這番行為呢?

她環顧宅院,道:“阿安,如果這東西是死物呢?”

“死物?死物成妖?我還未曾遇見過,不敢妄斷。”

安確也抬頭,環顧四周。半晌,她說道:“阿安,你有沒有覺得相比昨日,今天這宅院看著鮮豔許多?像是有什麼喜事,仿佛妖怪吞吃了足夠的神魂,得到滋養?”

祝安還未答話,關山月先炸了毛。她“嗷”地一聲叫,衝進安確也懷中,瑟瑟發抖。

安確也忙順著她的毛撫摸,道:“嚇到你了?彆怕,我會保護你的。你現在還是隻能喵叫嗎?要不要說句話來聽聽?”

小貓不叫,隻縮在她懷中。

安確也道:“從昨夜到今晨,除了猴子擲石,你們有聽到什麼彆的異常嗎?”

陶醉言無,祝安也搖頭。

祝安同樣環顧宅院,不知是否因為阿也話語的影響,竟真覺得著磚瓦院牆變得鮮豔了些。

她道:“阿也,我們去你房中看看那櫃子?”

掐訣施法,彩氣顯現,分外均勻,緩緩流動運轉,看不出端倪。

祝安蹙眉,她的指尖輕撫櫃門,櫃子表麵似乎上了蠟,摸著有些滑膩。

陶醉試探道:“毫無頭緒嗎?”

祝安垂眸道:“嗯,或許是我孤陋寡聞。”

安確也不滿地嘟囔道:“不知道便不知道罷了,怎麼還貶低自己?這又不是什麼人人見過、人儘皆知的事。”

祝安輕笑。

陶醉問道:“你們是覺得這櫃子成妖嗎?”

安確也道:“若是櫃子,猴子剛剛在害怕什麼?這櫃子可一直在屋裡沒有露麵,門也是關著的。”

祝安指尖輕撓櫃門,道:“如今似乎隻能等,等妖物作祟,等異變發生。這般被動,真是有辱師門。”

是夜。

關山月偷偷睜開一隻小貓眼睛,偷瞄安確也。隻見對方呼吸輕緩平穩,已然睡熟。

“阿也。”狸貓輕喚,無人回應。

關山月跳上安確也胸前,趴好,注視著她。

她總以為自己與安確也是一見如故,初見時的齟齬不過是因為人生地不熟而草木皆兵,可她竟真的對自己動過殺心。

她不應該計較的。就算想過置自己於不顧,安確也終究還是從山鬼手中救下自己。自那之後,她對自己的愛護也不是作假。她不應該計較的。

可這讓人向往、安心、沉醉的真情中,竟曾摻雜過假意。每次想到此處,她都如鯁在喉,沒法不在意。

一時任性,不想再跟她說話,竟被誤以為是妖邪所為,引得事情更加撲朔迷離。

她如今真是騎虎難下。

關山月忽然眼花,隻見安確也身下的床榻竟扭動起來。

夜裡漆黑,她隻覺得安確也身下張著一張巨口。

關山月晃動安確也的身體,叫道:“阿也?阿也?”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安確也卻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嘭——”

祝安推門,闖進房中。她看向床榻,驚懼不已。

小貓爪還在猛烈搖晃安確也,顯然沒有注意到,在其身下,安確也已經微微陷入床榻之中。

祝安幾步奔向裡間,喚關山月先走。她傾身,一手抓過安確也胳膊環在自己頸間,一手穿過其膝窩,想要將安確也抱起。她頓在原地,安確也似被牢牢黏在床榻上,令她無法起身。

幸而此時,一直昏迷不醒的安確也終於有了動靜。她微微掙紮,眼睛睜睜合合,意識在天人交戰。

“阿安,這是怎麼了?”安確也聲音細弱,沒有半點精神。

床榻的怪異忽然消失,祝安輕鬆將安確也打橫抱起。

“更深露重,你來我房間抱我乾嘛?”

祝安將安確也放下,解釋道:“我剛聽到阿月呼喚,進來就見你要被這床榻吞了。但你清醒之後,一切便恢複了原樣。”

安確也失笑,顯然當作夢話來聽。可當她看向床榻,整個人瞬間清醒。

但見被束起的床幃此刻正無風自飛,撲灑著靠近二人。

“跑!”安確也下意思拉住祝安的胳膊就拔足狂奔。

剛跑兩步,不得寸進。安確也回頭看去,就見滿屋的床幃,已經將祝安的身體團團圍住,裹得密不透風。

祝安神智開始混沌。她努力將手掙開,吼道:“彆管我了,你先走!”

安確也充耳不聞,她施法,直直劈向祝安身後的幃布。靈力仿佛一個皮球,被幃布兜住,瞬間失去一切殺傷力。

她再度施法,喚來弩箭,箭尖直直刺向幃布。裂帛之聲響起,她剛露喜色,卻發覺周圍已經全是幃布,顯然是要將二人一網打儘的架勢。

祝安隻覺自己清醒得艱難,她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不能兩個人都栽在這裡。

她猛然施法,用儘最後力氣,將安確也推開。來不及看安確也的安危,她的意識就沉入無儘的黑暗之中。

安確也重重摔在桌凳之中,木頭碎裂,她渾身疼痛不已。

抬眼看去,祝安雙目閉合,雙手也軟塌塌垂著,任人宰割般被托回床榻,被一張巨口瞬間吞下。

室內再度平靜,床幃也似無事發生般被規規矩矩地束起。

渾厚到令人心顫的聲音響起:“生路不走,來入死門。勸君速離,莫見閻王。”

安確也強撐著起身,喊道:“把我朋友還回來!”

“勸君速離,莫見閻王。”

“少在這兒裝神弄鬼,連麵都不敢露,有本事你出來!”

寂靜無聲。

陶醉站在門外,試探著問道:“確也,怎麼了?”

安確也不答,隻衝到床榻前,將一應被褥掃到地上。她一拳砸爛床板,內裡空空如也。

她跌坐在一旁。

那渾厚的聲音再度響起,一直念著:“速離,速離……”似念咒一般,聽得安確也腦袋生疼。

屋外忽然亮起紅光。

小貓瞬間大叫一聲,衝進屋內。關山月見屋內也亂糟糟一團,安確也更是麵色蒼白,滿臉痛苦,她嗚咽著,縮在牆角。

紅光開始閃爍,還有那念咒般的“速離”,宅子上下氣氛分外詭異。

安確也手摁著腦袋,似是以痛止痛。她偏不信邪,踉蹌著起身,一路扶著屋內陳設,在陶醉的幫助下,終於走到了門口。

靠著陶醉,她看清院中情形。

院中各處都掛上紅綢,將本就透著鮮豔的宅院襯得愈發喜慶。廊下墜了大紅燈籠,上麵似乎繪了精美繁複的圖案,紅光從裡麵透出來,朦朦朧朧。

這本是個極儘喜慶的布置。

可此刻,祝安下落不明,院內紅光滿天。

哪兒來的喜事?